是最贱的茶，供过路脚夫穷苦人喝的茶，要在平常我是一定不会喝的。可如今——我将茶碗端起来，清水一样带着淡淡茶味，还有一点点苦涩。小厮拎着茶壶过来，看样子很是惧怕。
我就摆摆手说：“不必倒了。”
那小厮苦着脸点头，四周并无茶客，他却巴不得我走。
“我……身上没带银两……”
我将手按在腰间剑上，盘算着该怎样偿这两个铜板，那小厮扭头看了一眼后面，却弯着腰小声道：“客官钱不不不要了您……您还要……哎您好走！”
我也乐得他不要钱，想来是我形象太过骇人，让他们误以为我是做什么的。也是，我昼夜赶路大约三日了，那马也快要累死，反正也在建宁城门前了，就被我丢在路边了。我站在路边的水洼旁往下望了望，浑浊水面隐约映出女子披头散发仿若恶鬼的形象，一抬手，衣袖上满沾血腥味道，连我自己都不愿再闻。
城门口兵卒密布，排成长龙的进城人一个一个的过去，几个黑甲士兵手执刀戢挨个盘问，我的一干令牌早已在晋王宫落水时丢掉了，哪里还进的去。
我将头发拢了拢，就往郊野方向走。
天色欲晚，从郊野小路进城的人也愈发的少了起来，偶有稀稀落落的车马经过，却不是我想要的。我在灌木丛后坐定，双目放空，望着深蓝发黑的天空，身后丛林散发着幽暗的气息，时不时传来喑哑的鸦鸣声，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我吸进去。
也是这样一个昏暗的夜晚，有人死在我怀里。
我闭上眼，逼着自己一遍遍的回忆她的脸，她似有怨恨的眼，我得记住，这都是我的罪孽，无可逃避，不如迎上。鲜血手中流，佛祖心中坐，这是老师教得。一切可能使我愧疚疯魔的桎梏都不能存在，杀手怎么可以有心呢？
我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嘶哑似夜鸮，在寂静的林中回荡。
远处有马匹飞驰而来，我起身，将手边放着的龙泉剑拿在手上掂了掂。
马蹄声越来越急，踏在泥泞的黄土小路上，溅起片片泥水，我隐在树后，用尽全力掷出手中剑柄，而后飞身而起。
骑士在马背上俯下身子，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执马鞭，似乎有些疲惫，但武功应该不低。我将没入他脖颈的剑拔出，立时鲜血飞溅，半颗头好死不死的挂在脖颈上摇摇晃晃。想来是我功力有所退化，这颗头居然并没有如我所料掉下去。
我只好反手一捺，那头才咕噜咕噜抛出去，砸在树丛后的泥坑里。身下马匹有所惊动，有些暴躁，我也只好加快动作。三刻之后，一具只着白色中衣的无头尸便被抛入路边林中，我勉强将衣衫拢住，然后在衣服里摸了摸。
已关的城门近在眼前，我将袖囊中硬硬的物什掏出，然后狠狠一拉马匹，却因手臂乏累，险些脱手。待我稳住之后，城上有人探出了头来。
“城下何人？”
我也来不及看，就将手中物件亮了出来，城楼上的人缩回头去，隐约说了一句：“羽使大人，快开城门！”
我心中一紧，就着城门上的灯火一瞧，竟是一面金光闪闪的菱形令牌，上面刻着斗大一个羽字。我苦笑一声，暗道一声真是点儿好。羽卫从前是老祁王暗卫，如今几乎有一半在六公子手中握着，比主上的翊卫权力还要大上一些。当年老祁王赐三公子煜翊卫，转手就将羽卫分了老六一小撮，玩的一手帝王制衡术。没有帝王尊位，却耍这帝王手段。
我统领翊卫，向来与羽卫不甚合得来，但也勉强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若是被发现了刚才那人是我杀得，只怕要撕破脸皮。城门缓缓拉开，我将令牌揣起，一蹬马飞快的奔了进去。
玄武大街已然宵禁，只余几个灯笼晃晃悠悠的亮着，我勒住马匹，让它缓缓走了起来。前襟里有另一样东西，我掏出来，是一个小小的竹筒，封了三道火漆。里面是一卷薄纸，我将纸抽出来，就着暗淡光色看了看。
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句话：慕安已毙，魏绮婳可杀。
我先是一笑，而后就愣了愣。魏绮婳……魏绮婳……我在心中念了两遍，然后忽然想了起来。这是卫国公主啊！
我一时间有些懵然。
似乎我往赴晋王室不过二三月余，朝野便要变天了么？卫国公主可杀，那意味着公主此时应当在祁国，公主若来，必定是来商议联姻一事的。公主若不是嫁与老祁王，便是配与诸公子，后者可能性大些。诸公子间最有可能与公主联姻的，便是三公子煜，四公子戬，六公子恪了，而六公子与左丞之女已有议亲，公子恪势力又不及公子煜。
想来卫国公主是要给了三公子了，所以羽卫才会传递魏绮婳可杀这样的信息，三公子……主上……
我将纸条团成一团在指尖捻着，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感觉。纸条咻一下没入黑暗，马蹄在安静的青石路上敲出哒哒的声音，我一夹马腹，就打算往王宫方向奔，不想身后忽然传来车马碌碌的声响。清脆的女声响起，声音不是很大，我却听的清清楚楚。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我就坐在了马车里。马车并不宽敞，女子的腿在对面挤来挤去，黑暗中一张笑意盈盈脸庞——贺莳存。
我猜她当初一定是使了缩骨功，年龄也许还要大一些，名字也许也是假的，倒是成功的骗过了我。可真是——不简单。
“姐姐可好啊？”她声音未变，还是给人一种粉团团嫩生生的感觉。
“你到底，有何目的？”
她像是偏了偏头，而后笑了一下，她说：“我带姐姐进宫呀！这样晚了姐姐也不好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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