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梦织-第54章 惊团为扇,于惊于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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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的声音依旧嘈杂,却夹杂了许多沉痛与绝望。这些年风雨飘摇,终究不能躲过一乱。一旦开仗,最先受了祸害的的便是百姓。

    从前有诗人在潼关落泪,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谁一统了天下,亡的都是百姓。白发人送黑发人,新妇将夫君送上战场,一去不知归期。

    马革裹尸的再见不到世间残酷美好,侥幸苟活下来的,在家门前立定,却是一片荒芜。

    月如钩,衣带雪。数不尽,征夫泪。

    “一定要开战么?”孟徵低声道。

    “迟早。”司徒毓摇头。

    “也是……想必各国都备好了兵马罢……我大祁也在四处征兵,总要死人,一拨一拨往那地狱里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孟徵闭了眼。

    “大统领……以前是个杀手?”

    孟徵苦笑道:“可能是重活了一回,心软了吧。我又不是泥木做的指挥官,将人命当数字往里填……却毫无动容。”

    “你在讽刺我么?”司徒毓想笑,却只挑起了眉,嘴角不可抑制的垮了下去。

    “不是么?后来我看到了很多事情,很多……”孟徵起身,倚栏下望,沸腾的像一锅蚂蚁,声音却在传上来时无力的跌落回去。

    “下面的声音永远传不上来,没有人听到地底的哭泣……肉食者非鄙,谋得太远,忽视了他们踩着的白骨,那是他们的子民么?是工具罢了,是国君手中长矛,穿透层层壁垒,让他登上至尊之位,矛就可以丢掉了……”

    “永远没有满足,没有停歇,每一次休养生息都是因为他们暂时的目的达到了,没有那么多生灵可以填进去了,不得不不停了——才要休养生息。”

    “百姓是牲畜么?养肥了再宰!”

    孟徵极力压抑声音,每一个字都从齿间蹦出,落在地上,火花四溅。声音依然在,而她们什么都听不见了。

    很久之后,司徒毓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道:“你效忠于谁?”

    孟徵回身,半晌沉默,而后将茶水倒进茶盏,茶壶尚有余温,茶水却沁人心脾的冷,一直灌到心底,激灵灵一个寒战。

    她开口道:“我不是祁国人,对么?”

    司徒毓点头。

    “雪山……那就是极东巫庭了?”

    司徒毓点头,而后道:“算是。”

    “你当初……是设局,套了我来吧。什么赫里淇……被人当了棋子也不自知。我们都被你耍的团团转,为什么?”

    司徒毓犹豫半晌,点头,又摇头道:“不算是。”

    “我不信你。”孟徵也摇头。

    司徒毓哂道:“你该信我的……也不该信。其实雪山神女是真的,只能有一个也是真的,预言……也是真的,我的姐姐。”

    孟徵盯着她,瞳仁都缩了一缩,面上却毫无表情。

    “我不信……我们看起来哪里相像了?不可能。”

    “可你信了。”司徒毓淡淡道。

    “都是命数,躲不过的。”司徒毓又道,抬手将盘中最后一块绿豆酥拈了吃掉,茶水已然冷透,叶片在杯底沉落,银光黯淡。

    “你效忠于谁?”孟徵问道。

    “你。”司徒毓回答的利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问了我两个问题,这不好。”司徒毓看向孟徵。

    孟徵垂眸,说:“其实生在哪里,又有什么……甘纨三国为相,西平君门客满天下……他们都为天下。”

    “所以?”司徒毓眉间微蹙,似是不信。

    孟徵笑道:“可我不是呀!”

    司徒毓仰头看进孟徵眸中,她瞳仁极大,乌沉沉的黑,却在微光下流转金芒,瞳仁四周镀了一圈金边,漩涡一样吸人进去,又狠狠炸开,四下溅落金光。

    司徒毓心里一震,就见孟徵回望过来。

    像高傲的神兽,敛了毛发,居高临下的望过来,神色漠然,眼中金光四射。她怔然跪下,恍然那兽一声清越长鸣,巨大羽翼缓缓展开,每根羽毛都立起来,翅膀扇动飓风。

    孟徵眼眸微垂,就静静看着一贯波澜不惊的司徒毓失措。一半是她越发精进的梦织诀,另一半……也许司徒毓说的是真的,雪山神女,关于那些她曾信了又不信,现在又信了的东西,还有血脉。

    大抵是真的。

    孟徵蹲身下去,半跪在司徒毓面前,拥她入怀,声音清泠似雪水落入玉盘。

    “我效忠祁煜,是他这个人,而非天下,也非祁国,更非雪山,我的血统。我不信神,但信命,我也觉得,这都是命。”

    司徒毓一闭眼,跪坐在地上,身子向后仰,却被孟徵搂住。半晌,一颗泪自她脸颊滑过,没入衣领。

    司徒毓喃喃:“都是命……逃不掉的……”

    七月流火,八月渐凉,九月余热。

    孟徵一身黑衣,斜倚在校场边,一手折扇一手长剑。扇面覆以玉蜀锦,玉青色的扇面上缂几印疏朗金梅——她新换了扇面的玉骨扇。长剑乌黑,极重的玄铁,在手掌中飞舞——却不是龙泉。

    校场里呼喊声震天响,耳边聒噪不停,孟徵转眼,阮和一张圆团团的白脸就在眼前晃啊晃。

    一群陌生而熟悉的人。

    大军已经出征,纪东歌与幺鸡以及三分之二的翊卫都随驾而去,只留下她在这里——

    “收腿——等着被砍么?”孟徵大喝,手中重剑嗖的飞出去,钉在校场内一个年轻小子腿边。青石板裂开蛛网一般的形状,小子吓得腿一软,跌坐在一边,与他对打的人也跪了下去。

    “蠢啊……阮和,你去教。”孟徵随手打发了阮和走,耳边终于清净了。

    她在履行大统领的义务——训练新人。

    翊卫已执金吾,却未更名,也没有人提。孟徵这个翊卫大统领也没有与新帝一起出征——那日她站在城头,看着浩浩荡荡黑甲银盔涌出城门,长缨雪披——她却不能立于祁煜身侧。

    司徒毓依旧那一身白衣,未着甲胄,一派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高踞马上。

    烈烈的风卷起新帝赤色披风,金甲黑衣,龙泉剑饮了血,长啸不绝。一股热血泼喇喇喷在雪色旗帜上,酒水在地上碎裂泼洒,迎着风拉开九面巨大黑旗,上书火红大字——祁。祁煜翻身上马,临行前将目光投向城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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