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大开着，炽热的光线洒进来，铜鹤吞吐着聊绕的烟气，执戟的侍卫静默的立在殿门两旁。
似帝阍金阁，若有神仙立于门前也当不为惊奇。
大殿一时冷了下去，贺莳存也不想再说话，只是望着大开的殿门。许是想象，她当真望见了神仙。
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裙裾翻飞，行走极快，飘然似凌云而来。广袖长裙，似云锦黑缎的光滑衣料，滚了宽大金边，长发在身后逶迤，不束发带。
待近了些，她怔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她依旧看不清那人面容，只是望进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星河般广袤无垠，吞纳了无尽的夜色，却又在极黑的夜中飘摇了渺缈的一点光亮，乍现的金光让人忍不住眩晕。
贺莳存有些失态，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而后她往下看，便是小巧的鼻头，一线唇角抿着，火红的唇色，明艳的炫目。风扬起她的发，扬起她的衣角，贺莳存到退一步，背部撞上了冷硬的角——但是已然没有了感觉。只有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的叫嚣起来——
是她！真的是她……她真的——回来了。
似王者驾临，所过之处如风行草偃，自一地跪着的人中穿行而来。
贺莳存攥紧了袖子，绸缎在掌心滑滑腻腻的让人不适。她撇过头去，便看到了祁煜，面无表情的祁煜。
心中猛的一喜，又像是有一只大手，狠狠的将她拽了下去，拽进无底的深渊中。她看到，面无表情的祁煜，指尖却在龙椅上颤抖，已不成样子。她看到皇帝抿成一线的唇，无端便将刚才那个唇角联系起来，而后便是无端的悲哀。
她想她是该走了，她们都该走了……这里并无她们的位置，不是么？
孟徵遥遥的望着三步并作一步往下来的祁煜，脑海中第一个反应是——轻功还不错嘛，竟没荒废了。
她往前跨了一步，便听到呲啦一声，声音尽在咫尺。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阵的天旋地转，随着身后惊叫与什么东西磕在了地上的声音。
孟徵并不闭眼，只是静静的嗅着愈发近了的苏合天木香气，淡淡的，似远在天边，睁眼却在咫尺之间。
片刻之后，孟徵骂了一声娘。
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衣襟散乱——被人挂的，祁煜这混蛋也不说帮自己拢一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强吻——还是这个混蛋。
胸腔中的空气被一点一点的抽走，生出细细密密的刺，密密匝匝缠绕而上，从口腔渡进另一个胸腔。
大殿中，不知何时，一个人也没有了。大抵是有人太有眼力见了。
孟徵从祁煜怀中滑落，气喘吁吁的瘫在了地上。脑中的理智一点一点的往回涌，她像——一条刚被放回水里的，濒死的鱼，忽然活了起来。
祁煜翻身起来，半跪在她身前，热泪盈眶的说：“胖了……”
……
半晌，空旷的大殿爆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去死——”
……
“司徒毓呢？”
半晌沉默。
“三年前，是她……代我送死。其实失掉一个足智多谋的左相，远比一个大统领要损失大，对么？”
祁煜眨了眨眼，认真道：“每个人于另一个人的价值都是不同的，甲之视如珍宝，乙之弃如敝履。何况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些时候，天下并不需要一个才勇双全的权臣，而是需要一个平庸皇帝，需要一个能对他们有益的傀儡，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在安慰我。”
祁煜挑眉一笑，并不言语，反倒是孟徵，接着说了下去。
“三年前我因司徒毓得以保存生魂与完整的躯体，她用自己的生魂修补了我已燃烧近半的残破灵魂，又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我虽得以存活，但的确也不得不昏迷了很长时间，我用了那几个条件，我的人也是司徒骥带回去的——说来的确也是我，杀了他女儿，他竟没杀了我泄愤……司徒毓，算令我再生之人，所以我服斩衰之礼……”
说到这里，孟徵瞟了一眼祁煜，接着就怒了。
“都怪你啊急什么急我才死了三年尸骨未寒啊我去你就急着选秀了啊？三宫六院塞满了还不够啊？”
“什么叫尸骨未寒……”
“你闭嘴——你怎么知道我没死的？你怎么知道！我死的连渣都不剩了你丧也服过了你说你等我回来——鬼信啊？”
孟徵唾沫横飞，一脸激愤。
“我还在服丧期间我就赶回来了都怪你——”
“嗯？”祁煜心情极好的勾起嘴角，打横抱起孟徵，拾级而上，动作轻柔的将她横置于龙椅之上。
孟徵刚想说话，就感觉底下似有机关联动，轧轧声响不绝于耳。孟徵一个机灵，鲤鱼打挺就想起来，却被祁煜沉沉的眼神堵了回去。
“这个机关，只有两个人的重量才能启动，我在里面藏了东西。”
祁煜一个伸手，便在龙椅旁横空伸出的兽首上按了一下，一个匣子缓缓的升了上来，自裂开的兽首里。
祁煜拿过那东西，随手一挽便戴在孟徵头上。
“你反不了悔了，嫁给我吧。”
孟徵剧烈挣扎，表示抗议。头顶上原来十个凤冠，造型奇特但确实是个小巧的凤冠。从发间穿过，以白玉簪簪住，有个盘龙的基座，造型好似龙驮凤，凤凰展翅而上，尾羽流光烁金，颤颤巍巍的挑着硕大的宝石。整个凤冠，也颤颤巍巍的冠在歪歪斜斜的半个发髻上。
“谁要嫁给你你个混蛋——三宫六院的混蛋——”
祁煜低下头，咬住她细腻白皙的脖颈，含混道：“那我嫁给你好了。”
孟徵停下动作，推开了他，表情严肃，久久不发一言。
殿外阳光正好，鸟雀自湛蓝的天色前划过一条长长的线，树影摇动，万籁俱寂。
众人趴在殿门外，只听到一句轻轻的：“好吧，我答应你了。”
好吧。
我答应你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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