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还于在接起电话之后就陷入了这样的状态，起先锺书只是担心，好像电话那头传来了让人心惊的坏消息，但紧接着他发现，陆还于完全处于失神的状态。
锺书不知道自己这样形容究竟贴不贴切——他像是在之前的数秒时间里彻底失去了灵魂，原本破败不堪的灵魂终于不堪重负，被压垮在身下，剩下的还站立在原地的陆还于只剩下一具驱壳，冰冷的像是尸体。
“陆还于！”锺书的声音压过了天空中轰隆的雷声，这才让陆还于有了一些反应。
他愣愣的看着锺书，手上的动作许久都没有变化。
街边的人匆忙的躲避雨点，从上一次大雨之后，天空一直处于这样昏昏沉沉的样子，其中酝酿的雷光，时隐时现，好像在云层之上盘旋着电龙。
雨点从半空之中落在了陆还于的脸颊之上，他耳旁只注意着一个声音，怪物怎么不对着他发出怒吼？为什么不隔着空气将他撕裂？它锐利的爪子和闪烁寒光的牙齿呢？
然后他听到了锺书叫喊着他的名字，还感受到突然出现在脸颊上绽开的雨点。
他手上的冰霜终于在某种无法察觉的热量下融化，他把手机拿到自己眼前，大拇指按着电源键，手机却仿佛和他一样失去了反应。
最后过去了半分钟，他终于意识到手机没电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没电的呢？他不知道，是怪物挂了电话，还是手机先关机？他不知道，只希望千万不要是后者，虽然这样希望着，但他的脑海里全是怪物发出怒吼的样子。
“陆还于？”这已经不知道是锺书第几次叫他的名字。
“嗯。”陆还于仿佛如梦初醒，只模糊的应了一声。
“你没事吧？电话里。”话说道这里，锺书突然停了下来，他意识到电话另一边是一个噩耗，加上陆还于刚刚有些反应，实在不应该再刺激他。
陆还于的眼里似乎包含着太多的无助，但最后他只回答到：“没事。”
他的语气变得干涩，锺书知道自己没有听到真话，但也没有直接拆穿他，而是小心翼翼再伸手接触他的肩膀。
这一次终于像是碰到了正常人的手臂，虽然手感像是抓上了一把骨头。
“我送你回去。”
两人都站在雨中，只是一声惊雷后雨滴就毫不客气的落下，起先他们两个的反常路人因为突然落雨的原因而没有注意，现在却因为大多数人都躲在了屋檐下，反而是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有女生似乎朝这边发出了艳羡的目光，只是现在的锺书和陆还于当然不会发现。
锺书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搀扶他，想做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于是略显的尴尬陪他一起走在雨中。
陆还于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完全处于出神的状态，但似乎也想着某些事情，所以一路上只不停的迈步，没有一句话的同时完全像乱走一通。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他的脑海里全然是这两个字，黑色的字体似乎在这个时候形成了实质，一次次烙印在他的身体上，渐渐的他完全被这两个字包围，他手臂上横竖，歪七倒八的印着怪物。
他惊慌的不住发抖。
这个时候锺书突然伸手将他从马路上拉回来，紧接着一辆车从旁边疾驰而过。
两个人继续走着，好在陆还于也一心想着回家，回到自己安全的堡垒，所以在惊慌之中倒没有乱领路。
他们很快就走进了一栋居民楼里，这里的环境并不好，整栋楼呈现出一种破败的颜色。
锺书感觉自己先前闻道的腐朽气息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短短的楼梯每踏上去一步，都似乎会跟着摇晃。
拿出钥匙打开门，陆还于的衣袖上不停的落下雨水，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
打开门，里面露出的一角同样没有经过打理，杂乱的物品摆放在鞋柜上，太过狭窄的门厅只勉强能容下一个人。
陆还于脱下了鞋子，转过头来问：“你之前说有什么事情，要进来问吗？”
他终于从惊慌中清醒过来，只是眼角眉梢全是横流的雨水。
锺书点了点头，陆还于让他直接进来。
里面的陈设不像是陆还于的，而是他租下房子之前的，某位住在这里的老太太，里面摆着大红大紫的塑料花朵，花瓶上沉积着不少灰尘，阳台上还摆放着躺椅，那边种了不少花草，不过现在已经枯萎了半数。
锺书有些手足无措，本来他也住惯了老房子，家里的大院已经经过了三代人，但他们家被伯父一家打理的很好，再加上现在他每走出一步，就会在地板上留下一个脚印，裤腿上的流水顺着流下去。
陆还于递过来一杯热水，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仅仅只有这样，锺书接下，却只觉的四面不通风，闷热难当，空气中充盈的湿气，让他身上的水汽一时无法蒸发，两个人都狼狈的不成样子。
“有什么事情你现在问吧。”陆还于没有去经管他，觉得自己让锺书这样湿漉漉的状态下站在那实在说不过去，但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淋浴用的热水已经停了好久，自己叫了房主几次，他起先只说已经通知人了，可最近却完全不再理会这件事，就算能让他擦擦身子，这里也没有他能穿下的衣服。
陆还于自己不过一米七四，而锺书却有一八几，而且他还比自己壮实不少，自己的衣服他是穿不下的。
“你身边最近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锺书问起来的时候想起夏承粥给了自己一本黑色外壳记事本，上面写着不少问题，但现在他却没有拿出来，只凭借自己的记忆说了出来。
“有。”
“什么？”
“我说有，我会有不少幻觉，有时候我甚至没有办法分辨它们是不是我的幻觉，它们像是确切发生了，但可能只是我自己这样认为，之所以对这些闭口不谈，是因为我觉得告诉别人他们一定会认为我已经疯了。”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又突然总结到：“或者我已经疯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
“什么幻觉？”
“不确定，我想不起来了。”陆还于没有骗锺书，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篇空白，他开始审视自己，怀疑自己，他甚至想不起来在不久之前，那个怪物打来的电话究竟是不是真正发生的，他无法判断这样的事情，只能闭上眼睛，他太累了。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锺书考虑再三之后还是问了出来，只不过这个问题没有出现在黑色的记事本上。
“没，没什么。”陆还于愣了半晌，最后还是这样说。
锺书看着他，本来陆还于应该抬眼看他，可是他已经累到顾不得体面，直接哭了出来。
锺书还站在原地，而陆还于开始不停的抽泣，他双手挡着自己脸颊，指缝里是溢出的泪水和与之混杂在一起的雨水。
如果死亡能够结束一切，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这样想着——这是他不久前的想法，但是到了现在他却清晰的认识到，就算死亡这些痛楚一定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痛楚必定将他折磨得发出抽泣声，因为他已经亲耳听到过了，那些游荡的亡魂，时时刻刻都在痛苦中发出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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