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看?”宗渐问她,妹妹说话的时候永远都带着一些莫名不相关的内容,然后由她的看法得出来一个结论,再说到她自身的事情。
她好像永远有着要发表的观点,她有着自己做事的逻辑,这和她从小独立的难以掌控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她够聪明,也自觉自己的想法不会有问题,只是需要去一一实践。
“我?”冬令嘴角依然带着笑意,似乎没有想到宗渐会直接问她的看法。
“我觉的小孩自己责任。”
“他多大?”
“多大都是他自己的责任,除非他还没有能力去辨别危险,可是据我所知,连婴儿都有着辨别危险的能力。”
“那你提到的医疗事故呢?你也觉觉得是患者的责任。”
“是。”
宗渐的眉头皱起来,双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似乎不认识了她一般,如果说小孩溺水还能勉强的归咎于“他”自己的责任,可是后者又怎么会是自己的错误呢?他甚至想站起来,出声质问她,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让宗渐完全找不到一丝丝的头绪,如果要说他自己的事情,怎么会先引出这样一件事?
“真的,你别不信,哥。”冬令也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只要说出来,肯定会受到质疑,她的回答和认为,已经超出了某种人类的底线——它就是同情心,对于死亡,大多数的都持有敬畏的态度,提起死亡就免不了要对这个人表现出莫大的善意。
可是叶可没有这样的同情心,她甚至都从来不同情自己,又怎么会有多余的情感对对待其他人?
冬令的眼角的一颗泪痣,出现在宗渐的注意力之下,他感觉到这一个黑点才能让他确定,现在和自己说话的确实是妹妹,他的妹妹,小时候他们两个都喜欢去那个游泳馆,冬令总是笑着,冲在一家人的前面,手里还拿着她的游泳圈,记得她真正学会游泳的时候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她在爸爸的帮助下,整个人朝着前方窜出去,可以看得出来,爸爸第一个反应是惊慌的,他赶忙追上去,和她一起重新露出水面的时候,那是宗渐见过妹妹的嘴灿烂的笑容。
水花在她的笑脸间溅起来,她朝着宗渐挥手,纤细的手臂从她小巧的泳衣里面露出来,这仿佛是永久不蜕变的记忆被宗渐小心的保存至今,以至于到了如今,宗渐还以为她是那个夏天的年纪,有着那样灿烂的笑容。
可是,如今的妹妹眼角眉梢都愈见成熟,身材也高挑了不少,走路的时候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她的后背挺直,马尾在她的身后摇摇晃晃。
“哥,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对另外一个人的生命负责,如果一定有那么只能是自己,自己的人生只有一次,从生到死亡,是顺从别人的想法还是遵循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样,说到底都是你自己的责任,有一天你会因为选择而死,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对错都是别人的事情,他们会对你抱以同情,就想你现在对死去的人一样。”
冬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想起了什么时候,然后她声音稍微抬了抬,继续说道:“当然,这有些前后矛盾,你因为自己的选择死了,死后等于零,又怎么对自己死负责呢?所以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对你负起责任,这等于你一生都在找寻这个责任,我们想要的安全感也是来源于此,独自一个人或是幻想另外一个人能对你的人生负责。”
“小时候我们以为家长能对我们负责,可是事情并不尽然,总会有家长疏忽的时候,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这都会影响我们的一声,再长大一些,我们以为社会能对我们负责,可是不尽然,它建立的法律,建立的制度也有疏忽的时候,所以我们找不到出路,爱一个人,交付我们的一切成为了唯一可行的方法。”
就是这样!宗渐头皮发麻,每次都是这样,妹妹从一开始就不停铺垫的话语,到最后汇聚成一句话,这个时候你已经失去反驳她的机会,你的脑子里全部是她的话。
自己有这样认为吗?认为总有一个人能对自己负责,如果一切让自己承担,所有的选择堆砌在你面前,每一个的结尾都能对你造成影响,这些选择越来越多,有压垮的人,也有选择无视的人,当然也有选择自己承担的人,自己属于那一类呢?
自己对于家长又怎样的期望,最后失望而归,选择来到这里。
自己对社会抱有怎样的期望,是不是也会终于有消耗殆尽的时候?自己会厌倦这样的生活,然后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不是更好的抉择吗?
怎样算是安稳的一生,接受父母的安排,去到安排好的单位,凭借着关系迅速跻身单位之中——这样,是不是自己选择了顺从,这当然也是自己的选择,等很久之后,自己猛然间醒悟,怎么会愿意过这样平淡的一生,甚至是接着让父母安排相亲,把照顾自己的责任从父母手里转移到另外一个人的手里,这样是安稳还是可怕的?
然后,又那么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生命里,两人彼此慰藉彼此,在对方的身上找到安全感,说服自己这是自己想要的一生。
宗渐只感觉犹如芒刺在背,自己从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岌岌可危?一旦意识到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无法言说的危机感彻底将他笼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过好自己的一生,把所有的事情安排详尽吗?
他切实从妹妹身上,从自己的身上尝到了恐惧。
冬令看着他,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
时间过去了整整十分钟,其间宗渐数次感觉到自己有话要说,竟然都咽了回去——他问自己,如果自己提出建议给妹妹,他确定这个建议一定有着正面的意义,并且会让妹妹过得轻松一些吗?
自己能对冬令负责吗?
如果不能,自己作为她的哥哥是不是失职,她应该不会责备这样胆小的自己,因为她说,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没有人能对某一个人负责,所以她无疑也会像原谅父母一样,原谅自己!
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自己不用为失职而感到内疚,他还是要说,宗渐不知道从那里找到了勇气,他开口声音带着嘶哑:“冬令,一定还有其他的选择的,我们都太悲观了。”
原本这句话中的“我们”,应该是“你”,可这句话到了嘴边,宗渐却不得不放弃了用“你”,因为这样的说法对他自己太过仁慈,他不谈论自己却去指出妹妹悲观,好像劝导别人的时候从不想到自身。
“哥,我没有悲观,只是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冬令边摇头,否定了宗渐的说法,这个时候她的嘴角带着笑意。
这种笑容宗渐见过,虽然没有灿烂的情绪,但确实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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