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行酒令!”吴良总算捡了个台阶,酸着脸顺势撤回酒杯。马寿温九隐笑对视一眼,遂齐声附和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三人原因久被冷落,才发愤欲争,闻听这话,正合心意,又因皆是花天酒地的高手,酒官司更是司空见惯,再者,三人又已达莫逆合力之利,所以哪里会惧?反倒想趁机试试这位小王爷的斤两,说不定一下子扳倒于他,也未可知,他身贵面尊,定会含羞而去,岂不是好?三人皆一般心思,个个踌躇满志,脸上却不露声色。
不料朱魄隆却掰下一只蟹钳,在手里翻转,并目不转睛,饶有兴致地瞧着。
仇员外一见,忙从桌上拿起一把金蟹剪,笑道:“小王爷,老夫替你剥吧?”
朱魄隆笑着摇摇头,又随手丢下蟹钳,然后闻了闻手,眉头一皱。二管家见状,忙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盘雪白的湿毛巾,躬身为朱魄隆献上,陪笑道:“小王爷,请净尊手!”
朱魄隆瞥他一眼,抓起一条毛巾胡乱一擦,然后重重丢在银盘里,轻哼一声。
二管家骇了一跳,实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贵人,一时间面如土色,惶恐不解地偷眼瞧向仇员外。
仇员外见状略一沉吟,遂已了然,对朱魄隆笑道:“小王爷休怪,这个管家新任方半年,很多规矩还不太不懂!”说着,他转头对二管家吩咐道:“小王爷的意思是要净手,你好生伺候他去听潮轩那处!”
二管家闻言大悟,连连称是,接过一盏灯,躬身陪笑道:“小的在前引路,请小王爷随我来!”
朱魄隆笑吟吟道:“小王正想顺便瞻仰贵府,要不仇公也一并去吧?”
仇员外哈哈一笑,道:“敝宅无章无谱,胡乱搭成,就怕小王爷看着气闷——不过,我那园中两株极品夜来香,却敢说京城皆无!……请!”说着,站起身来。
“老大人先请!”朱魄隆也紧跟着起身。
“仇公且慢!”便在此时,忽有人竟出言拦阻。在座诸人吃了一惊,见居然是那位久未言语的温九,他此刻业已站起。
仇员外和朱魄隆均不由一怔,前者面上渐露不悦。
“扰及二位尊便,还请恕罪,”温九作了个揖,恳切道:“小可只求一句明示,千祈应之!”
仇员外神色略缓,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么温公子有何见教?”
“不敢,”温九微微一笑,道:“我等几人实想得知小王爷驾临尊府来意,以免冤坐枯等,望仇公垂赐!”他吸取了吴良方才被干晒冷晾的教训,干脆不直问朱魄隆,只追问仇员外,可谓十分聪明。吴良马寿一听这话深有同感,忙一同站起拱手道:“望仇公垂赐!”
朱魄隆闻言脸色不禁一变。
仇员外扫视三人,又盯了温九一眼,不觉哈哈一笑,道:“温公子,你倒挺有胆量呀!”
温九又作了个揖,笑道:“此事实属万不得已……望二位海涵,但祈明示!”
仇员外嘿嘿一笑,转头对朱魄隆道:“小王爷,温公子虽出言无状,倒也言之在理,情有可原,看老夫面子,小王爷可愿原宥他这情急糊涂之过?”
朱魄隆乃皇族贵人,身份非比常人。温九虽有功名在身,却仍是一介平民,此刻他冒犯尊颜,若按明律认真问责,就算构不成犯上,至少也是个越礼或失体之罪。但仇员外却说成“情急糊涂”而又把“罪”改成了“过”,还设了个“言之在理,情有可原”的前提,这样一来,虽不能说他有所偏袒,但确有暗示“大事化小”之意。
朱魄隆打了个哈哈,重又将身坐下,道:“哪里话,还得多谢温兄直言,今日原不比别时,是须确表来意——怪小王疏忽了。诸位请坐!”
温九深深一揖,并不答话,同其余二人一并坐下。
仇员外也重新坐下,笑道:“也怪老夫磨蹭,未及时询问。”
朱魄隆笑道:“是得怪老大人你——不过不是别的,而是怪你这酒菜太可口,小王只顾大快朵颐了!”
大家一笑,然后纷纷静坐待听。朱魄隆叹了口气,道:“至于小王来意——却得从头说来!”
听他如此一说,似乎又不急着去方便了,诸人无不心中诧异,唯有温九眼露一丝讥笑之意,似乎早有所料。
朱魄隆自饮了一杯酒,似有些郁郁之意,接着道:“今年初五,独眼龙请小王去他府上吃酒,”说到这里,他见诸人不解,莞尔一笑,道:“独眼龙就是严世蕃,严嵩的儿子!”
在座诸人,以及旁桌偷听的亲友,不由歇杯停箸,吃了一惊,又纷纷释然。这严嵩乃当朝权相,可算文官第一人,其子严世蕃号称“小相”,自小瞎了一眼,却敛财弄权,钻营有术,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的纨绔子弟大混混,他请岳怀王世子吃饭,太也正常,但却不知缘何在此时提起这事?
朱魄隆淡淡道:“吃到一半,严相的干儿子赵文华前来送礼,见小王在,有些嗫嚅之意。独眼龙喝得朦胧,也没细想,便唤小王同去观其礼,不想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乃赵文华自大同辛苦寻来。也合当出孽,独眼龙当场便失了魂,小王也看着眼热,便暗示索要之意,独眼龙自是不愿。小王有些着恼,便要告辞回府。独眼龙自知理屈,却不知他是喝多糊涂,还是故意羞辱,竟唤出他的二十八房小妾供小王挑选,虽个个百里挑一,但小王怎会要他穿过的旧鞋?也是酒意作祟,惹得小王性起,抽出壁上宝剑,一阵乱砍,不仅将那美人砍了,还措手杀了他七个小妾!”
说到这里,朱魄隆扫视一周,见诸人皆听得瞠目结舌,嘴巴大张,他心中暗笑,口里却“哼”地一声,一拍大腿,皱眉怒道:“本来事也不大,不想这独眼龙怀恨在心,竟告到圣上那里。那严嵩父子颇得圣宠,因之龙颜大怒,要将小王下天牢。好在裕王、景王从旁求情,圣上便判了小王一个充军之罪,贬下水师去做了个副总。不料俞大猷恁也小气,竟拨给小王一艘破船,几个保镖而已。小王天天钓鱼,气闷之极,便想杀几个倭寇海盗出出胸中鸟气。那日正巧碰到一艘漂亮的大船,竟见我们就跑,小王误以为是海盗,便抢了过来。那船确又大又舒服,还颇能远航,强小王那船百倍。小王甚喜,便乘兴去吕宋、琉球及台湾转了几圈,玩厌了才想起来,便唤水手一问,不想竟是仇公的船,也得知仇府今日的喜事!小王暗一寻思——不成啊!仇公虽已告老,却是两朝功臣,又昔同家父交笃,这船虽好,但既是仇公的,说什么都得还给人家——否则岂不寒了老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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