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点点头,又吐了一口血,接着道:"不必担心,我吐一口血,毒便减一分......此时性命已无碍了--你快看看花师傅,他好像也......"
朱魄隆闻言一怔,转身看向花师傅,不料却吓了一大跳--花师傅脸色漆黑如墨,一双手掌之上,竟中了几个小小的菱形暗器。这种东瀛暗器,朱魄隆从未见过,但他登时悟到,它们大约是埋插在甲板之上,而花师傅双手弹跳间自然被按进肉里。
朱魄隆禁不住张口叫道:"花师傅,你......"
花师傅勉力睁开眼睛,悄声道:"嘘,留神被倭贼听到......"
朱魄隆双眼噙泪,心如刀绞,以极快的速度拔掉花师傅掌上铁菱,并把一粒极乐丸塞进他的嘴里,另外同对宝庆一般,如法另取一粒研涂在他掌上。
花师傅长叹一声,喃喃道:"我这是害人害己啊......"说罢,也开始吐黑血。
朱魄隆沉声道:"二位须清醒些,若论此过,我是最大!但此刻先须保命,不是论过之时,更无需自责!"
花师傅又吐了两口血,脸色也渐渐好转,待极乐丸速见成效后,他方缓缓散去全身鼓鼓的蟾气。然后,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朱魄隆,道:"多谢你啦......方才花老肥真以为自己要去鬼门关了!"
宝庆也点头道:"不错,还有花师傅你的神功,也令宝庆大开眼界......"
朱魄隆肃容道:"二位多说无益,需抓紧一切时间静养,倭贼倘若发现咱们受到重创,只怕连这个暂时藏身之所都没了!"
花、姬二人均点点了头,各自手扶桅杆,闭目调息起来。
朱魄隆暗叹了一口气,他一边强自镇定,一边心中却抑制不住地沉重下去,眼看桅杆下端从底舱涌出的越来越多的倭人武士和士兵,不禁思忖:难道今日便要毙命于此么?
正努力想着脱身之法,忽见炮台上的倭人纷纷散成一圈,一个衣着华丽,嘴上留有髭须的中年武士,手持一根皮鞭,在拼命抽打着一个白发披散,衣衫褴褛的倭人老汉和一个抱着琵琶的柔弱倭女,二人跪伏在地,被抽得劈啪作响。那华服的中年武士嘴里还大声呵斥着什么。
朱魄隆心中略感奇怪,忖道:倭贼这使的又是什么诡计?不由深吸一口气,凝神运息,在风浪声中,隐隐辨出人声来。
那中年武士嘴里骂道:"奴隶也是有责任的,也是日本人!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中国的怪物残杀我大日本国人吗?"他一边骂着,一边彷佛把怒火转移到皮鞭上,疯狂地抽打着。那跪伏在地的一男一女,只低头默默忍受着,既不反抗躲避,也不出言哀求。过了一会儿,中年武士大约抽累了,停住手呼呼喘息,兀自恨恨地瞪视着二人。
朱魄隆心中愈发诧异,他瞧得分明,见这倭人老汉和女子被鞭子抽得衣衫破裂,血痕斑斑,心中忖道:这倭贼首领到底是气疯了还是病急乱投医?怎说出这般话来?难道......这两个可怜的奴隶竟有本事与我们为敌?他心中不明所以,不禁凝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听看下去。
这时,那披散白发的倭人老汉跪在地上,用嘶哑的声音分辨道:"跪在这里的人,只是一个奴隶和一名艺妓,供诸位大人清扫取乐所用,这是大人您赐予我们的身份,我们并未渎忽。大人盛怒之下,拿我等低贱下人出气,也是应该,只求大人尽快息怒,保重身体。"
中年武士闻言大怒,骂道:"废话少说,快去将他们擒来,本将军要吃他们的心,喝他们的血!"
倭人老汉缓缓道:"身为奴隶和艺妓的我等只会扫地和弹唱,这是身份所赋予的。还望大人息怒。"
朱魄隆闻言心中一凛,忖道:这老者出口不凡,莫非是真人不露相?
那中年武士抡起鞭子又狠狠抽了老汉一下,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我早已看破了--我来问你,你俩到底是来自锷隐山还是万字谷?你们一定是忍者,这个你难道敢否认吗?"
倭人老汉心平气和道:"来自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一个人只能靠一种身份活在世上,这个道理大人难道不明白?"
中年武士居然怔住了,他突然丢掉皮鞭,一把抽出雪亮的武士刀来,双手高高举起,怒吼道:"狗奴隶!你在讥刺我么?"
倭人老汉沉静地道:"大人感到被讥刺的痛苦了吗?这就是拥有两种身份的人所承受的在所难免的痛苦。今川将军待你如此仁厚,而大人您却暗中献媚于织田信长,老奴也有些看不过去啊!"
中年武士怒道:"狗奴隶,竟说出这等犯上的话,你......你......"他挥舞着武士刀,虚晃了数下,却终没砍下去。
倭人老汉伏地缓缓地拜了一拜,然后挺腰垂首道:"老奴出言不敬,不合规矩,敬请大人赐死,还请您再次息怒,保重贵体!"
中年武士却把刀慢慢收了起来,冷笑道:"你真希望我一刀砍死你吗?"
倭人老汉慢悠悠地道:"大人是老奴之主,老奴出言犯上,砍死我是合规矩的,也是老奴咎由自取,虽不希望死,却合乎老奴的身份。再说老奴今年已六十八岁,就算大人今日不赐死,若再痴活两年,也将被背进楢山等死--因此老奴并不惧死。"
中年武士彷佛为之气结,顿了顿,又道:"好!你既然不怕死,又口口声声强调是我的奴隶,现在我就令你去杀了那些中国怪物--主人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倭人老汉依然平静地道:"奴隶当然得听主人的话,这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过大人您要明白,一个平时负责清扫的奴隶和一名专供取乐的艺妓,是没有能力杀人的。大人若执意逼迫,我俩为身份所缚,即便上前也只是引颈待戮,给这艘半沉的船上再添两具尸体而已--大人您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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