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野把插在腹中的刀一旋,再顺腹切了个半圆,登时肚肠外翻,血如泉涌。他瞪着鬼次郎,声嘶力竭吼道:"那怪人只能为你伊贺所......所用,决不能交给今川义元!再......再应我这一事,如何?"
鬼次郎微微一笑,瞅着他沉默不语。
水野哈哈惨笑道:"好!伊贺忍者果然不同凡......响!"吐出最后一字,身子一歪,气绝身亡。
跪坐在水野尸身对面的鬼次郎,此时先自缓缓抽出双脚,盘膝坐定,接着用手徐徐把尸首的眼睛拂上,然后他抬眼虚看向海天之间,沉郁缓慢道:"鬼美子,弹一段曲子吧!"
跪在鬼次郎身畔那位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女子,闻言微微躬身,然后操持一把奇怪的弦琴"叮叮咚咚"弹了起来。
在水野气绝同时,朱魄隆便知恶战将至,此时已全身戒备,正准备唤醒花、姬二人一同备战,忽闻琵琶声起,心下顿觉怪异,一边把伸出欲拍醒花、姬二人的手又缩回,一边留心观察,暗思:岂有此理!这当口弹什么琵琶?为死去的水野作丧曲送行么?不会吧......难道他们在作投石问路之法?或是故布以逸待劳之网,引我等出手,然后再群起攻之?还是想借曲明引暗攻?这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在我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朱魄隆不禁有些窃笑鬼次郎技穷。但也知决计不能大意,总之自己所选桅杆藏身甚是安全,只限华山一径,忍者或许厉害,但只要盯紧二人,全神戒备,一有动静,马上拍醒花、姬二人,凭他再厉害,若在桅下出现,只管"乌云盖月"砸下去!主意拿定后,朱魄隆不由心情略松,轻吁一口气,忖道:嗯,且看看这对忍者父女到底能耍何花招!
这鬼美子的弦琴弹得固然不错,但朱魄隆听了片刻,不由忖道:倭曲虽美,但也难脱夷狄俚俗,好曲子要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倭曲却过于悲凉......不过仍有不少妙处......他边思便想,不觉缓缓听了下去。曲声嘈嘈切切,四面尽管风呼浪打,却无法掩住婉转动听的音色。
这曲声初听若雨打芭蕉,细细碎碎,细闻恰杜鹃泣血,怨艳何赊,进而如弃妇回车,肝肠寸断,蓦然似苍狼拜月,撕心呼号......朱魄隆渐感喉咙堵塞,屈意竟起,想起自己的诸多不幸,不禁悲从中来,忽觉双颊有异,伸手一摸,早已泪流若洗。他暗叫一声:不好,这曲子有鬼!但内心却另有一股难抑的力量,引领他不得不听下去--这力量似一把钥匙,打开了自己胸腹间的愤懑之门,好像那自小至今所有的委屈难过,皆要在此刻一泻而尽,方得满足。朱魄隆既怕且悔,暗骂自己大意,但这几分灵台的清醒,却又使他痛苦不堪,便似围堵堤坝,频遭洪峰,岌岌可危,难以维系。
便在此刻,忽听鬼美子曲调一转,十指交错,由缓变疾,恍惚中宛如大军夜行,衔枚疾走,人疲马乏;朦胧里又如兵败如潮,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刹那间深陷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乌江别姬;却原来落个百胜不封,大漠迷途,愧对汗青......朱魄隆泪如泉涌,浑身颤抖,但觉人活一世,正似草木一秋,终将腐化成泥,成败得失,更如镜花水月,难免一场虚空!什么为国为民,什么尽忠杀敌,原来都是假的,都是虚妄啊!那么生既非欢,死又有何苦呢?罢了,罢了......思至这里,他心灰意懒之极,顺手抽出宝庆腰间的户撒刀,便往颈上抹去--好在心底尚有个声音在挣扎呼喊:住手!这曲中明明含有乱神移魂之术,正欲置你死地,为何还要如此?但这清醒声音比起曲中的摄心之力,太过弱小,一瞬间朱魄隆又陷入幻觉之中--就在这最后时刻,忽闻一声爆喝,紧接着,那弦琴"噌"地发出一声怪音,曲子竟然停了。
朱魄隆呆呆地站在帆梁上,自上而下看着炮台上的倭人一群,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烦死人了!"这时,一个胖大的武士愤然站起,瓮声瓮气地对鬼次郎骂道:"巴嘎!巴嘎亚路!你这个老狗奴隶!吹嘘自己是忍者,还说能杀中国怪物,大人被你哄得自杀了,你偏又不去杀,却坐在这里听难听的小曲儿--哼!我看你是吹大牛,根本没本事杀!"骂完之后,又对鬼美子怒视,呵斥道:"还有你,糟糠一样的娘们!不好好伺候大爷们,偏拿着那个木筒子乱拨一通,你在弹棉花吗?巴嘎!我看真该好好抽你一顿,皮鞭着肉的声音远比这个好听!"
鬼次郎抬眼看着怒不可遏的胖大武士,不由一声叹息,问道:"断的哪根?"
鬼美子低声道:"主弦。"稍一停顿,她又道:"怪鬼美子定力不够,以致功亏一篑!不过,女儿实没料到,他竟然能抵挡我的三味线!"这是她第一次说话,声音柔和,能听出怒气混合着失望,但仍不失娇嫩,年纪应不会超过二十岁。
鬼次郎缓缓道:"算了,他是个浑人,不通半点音律,所以才会不受"音忍"所控,不怪你。正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朱魄隆闻听鬼次郎之言后,在还有些恍惚的当儿,他突然发现颈中仍架着那把户撒刀,而且自己竟然还什么都没扶,凭空只靠双足站在这随风摇晃的帆梁之上--好在此时风力不大,他赶忙伸手扶住桅杆,心跳不止,然后从颈中拿下户撒刀来,不禁又惊出一身冷汗来。歇了歇后,心中暗道:侥幸啊......这次真是太险了!他一边把户撒刀插入宝庆腰间刀鞘,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忆方才自己心受曲乱,那般意乱情迷的情形,眼见花、姬二人眼角竟都有泪痕,心中不由又打了个突,忖道:花师傅功力深厚,宝庆心肠刚硬,应都比自己对这音忍耐受吧......想到这里,他带着十二分的戒备又看向倭人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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