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船头已快完全沉没,斜倚在桅杆根部的鬼次郎,半边身子也已浸在了海水之中。那鬼美子看朱魄隆飞奔而来,突然抬起脸来,一双美目"唰"地瞪向他,竟发出野狼一般的凶狠之光,阴厉无比。
这目光却更激起朱魄隆的杀念,他双眉怒轩,意动力摧,手边悬停空中的铁球旋转加快,竟发出"嗖嗖"的刺耳哨音来!
鬼美子突然不退反进,一步踏上桅杆,把父亲掩在身后,眼中露出惊恨交加之色,不觉银牙咬破了下唇。
朱魄隆默诵锤诀,杀意催逼,那铁球宛若眼镜蛇头,抖动不已。就在它勘勘欲出的当口--突然从海里"呼"地一声,竟跃出一头鲨鱼!
那鲨鱼似在水里已看准目标,身在空中便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鬼美子秀发飘飘的头颅一口咬下!鬼美子也似已感到有异,猛然抬头看到,但已再无可躲。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铁球划了一个美妙的弧线,如颗黑色流星一般,径直朝鲨鱼的下颌飞去。只听"噗"地一声闷响,那头鲨鱼被这上百斤重的铁球击中,向后一仰,翻身又落回了海中!而那因惊吓过度,滑足欲跌下桅杆的鬼美子,也被抢上一步的朱魄隆一把拉住!
鲨鱼一跃一落,激起的海水浪花,溅湿了朱魄隆和鬼美子的全身,但二人却浑然不觉,相互呆呆看着,一时似傻了一般。这时,那桅杆下的鬼次郎却被海水呛得"咳咳"大声咳嗽起来,方使二人回过神来。于是朱魄隆撒手撤了一步,鬼美子赶忙一把抱起父亲,再次踏上桅杆。
海水在身后泛滥,朱魄隆面无表情地看着鬼美子,却又退后两步。
鬼美子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朱魄隆,顿了顿,紧接着又上前两步。
朱魄隆又退一步,随即转身大步朝桅杆上走去......
突然,他感觉身后风声有异,不禁大惊,猛然想:她竟恩将仇报......心中懊恼一闪,疾转过身!
他却看到的是,又一条大鲨鱼自海里跃起,张开巨口--这回竟是朝自己咬来!
朱魄隆方才杀念已消,铁球正自腕下垂悬,想催力挡击,已然来不及。而那鲨鱼来势凶猛,似乎只有跳海躲避了!
突然,一声娇咋响起!那鲨鱼竟在半空中身子猛地一抖,似冻僵一般,没待扑起,便直挺挺地落下海去!因离得太近,朱魄隆在那鲨鱼落进海里的一瞬间,正看到它白白的肚皮上,竟有一个血孔!这时,他猛然联想到那声娇咋,方知这鲨鱼竟是那鬼美子所杀--也便是说,鬼美子这次也出手为自己挡了一劫。
朱魄隆尴尬地看向离自己约七八步的鬼美子。那鬼美子也很不自然地瞟他一眼,抱着父亲,低下头去。
突然朱魄隆用日语大声道:"喂,小心--你身后海面又出现两条鲨鱼!"
鬼美子转头看了一眼,回头脆生生应道:"嗯,你也......这海里到处都是鲨鱼!"
正说着,又有两头自海中飞跃上来,朱魄隆不禁恨从心头起,意指力催,铁球旋极飞击,登时把一条鲨鱼击地飞出丈余,立刻毙命。而鬼美子虽抱着父亲,却轻松自如得多,她和服袍袖只须轻轻一抖,一枚煨有巨毒的伊贺暗器便疾飞而出,鲨鱼不知躲避,目标又大,立被袭中,毒发身死,僵硬硬的落入海中。
待杀了这两条鲨鱼后,朱魄隆急切唤道:"这边离海太近,快随我来!"边说边往桅杆上大步奔去。那鬼美子迟疑一下,也立刻抱着父亲,跟随而来。
这时,倭船的船头已全部沉下,便连桅杆底端也已没入海中。这个偌大战舰,此刻竟只余这一根桅杆露在海面之外,并且在四周被不知多少条鲨鱼觊觎着,不时还有鲨鱼冒险飞跃捕食。这情景已是火烧眉毛,好在这桅杆甚长,帆梁处离海尚有半丈余高。桅上诸人谁都深知这已是强弩之末,转眼都将丧身鱼吻,但求生本能所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愿甘心去死。
因帆梁处的十字垛被花师傅抱着宝庆所占,鬼美子虽也累得不行,却只能让父亲勉强躺在桅杆之上(此刻桅杆已呈水平),自己坐在父亲头边扶着他的肩,呆呆地看着大海,除了把突然窜出的鲨鱼使暗器击杀之外,脸色苍白已极。而朱魄隆此刻也紧紧围护着花师傅和宝庆这两个受伤甚重的同伴,也不时飞球击杀鲨鱼,似乎每击杀一条,铁球便更加轻灵如意,但他的心头却沉重到了极点。
突然朱魄隆隐隐闻听到一种声音。这种声音他熟悉之极--那是他恩师特地向关东李成梁索来,而整个东南海的海防军中,只有他"驭风"唯一配备的三眼火铳的声音!紧接着,鬼美子突然指着远处呼道:"船!有船!"
朱魄隆此时也已看到,那其实只是一条舢板,阿琏和阿琮二人,一人双手猛划双桨,一人立在舢头,双手各持一把三眼火铳,一边抬手击毙一条飞跃的鲨鱼,一边朝朱魄隆等人遥相挥手。
桅上诸人精神大振,杀起鲨鱼来更有劲头,便连花师傅也奋起神威,一掌击飞一条欲张嘴咬他的鲨鱼。
阿琏阿琮来得甚快,他们大呼小叫,高兴得落下眼泪,一边靠紧桅杆,一边七手八脚地把宝庆抬上舢板。花师傅勉力一跃,也上了舢板。而这时,桅杆已贴紧水面。
朱魄隆没有急着上舢板,而是转头看向鬼次郎父女。
鬼美子漠然地盯着泡在海里的双脚,紧紧抱着父亲(这时她已把鬼次郎又抱在怀里),一言不发。
朱魄隆突然顺着桅杆朝他们走了过去。鬼美子抬头瞟了他一眼,朱魄隆用日语轻声道:"来吧!"弯身从她怀里轻轻抱起鬼次郎,催动一直在身畔旋飞的铁球,跃上舢板后,却几乎把舢板弄翻,他回头看去,却见鬼美子双眼流下泪来,默默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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