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魄隆耳听眼观,不禁心惊肉跳,忙一把抓住她冰冷的小手,动容劝道:"小师太,你切莫有轻绝之意呀!你绝非不幸命苦之人,而是注定福大命大!......这话决非凭空捏造,你想--连这天上、海里、沉船、大火都没困住难住你......对了!还在鲸口、鸟嘴下逃得性命......你看,这得有多大的福气呀?缘何这会儿反倒往绝处想去呢?"
道静本非大悲大喜的率性儿,否则决不能在玉钻崖顶久住,方才那番话只是一时情极泄闷,被朱魄隆一劝,随即郁结松缓开来,微微笑叹道:"施主说得倒也好玩,也在理......只不过听起来不像是小道静,倒像是孙猴子呢!"
朱魄隆看她无妨,一颗心才得慢慢落回,不知是因浓荫摇曳所影,还是他一时眼花,突然觉得道静这微微一笑,竟和妹瑶有些神似,不禁忖道:这小师太性情真不错,劝起来一说就好。若是妹瑶,实得再劝几个回合,还得让她占上风才罢,若遇上道灵,便只有甘拜下风份了!至于鬼美子......唉,鬼美子一点即透,几乎事事想在人前,处处听话懂事,何用劝呢?
道静隐见朱魄隆瞅着自己发愣,不由有些害羞,头一低,歉然道:"小尼平时不会这样,许是连番担惊受怕之故,不免......不免失态,倒叫施主操心了!"
朱魄隆恳切叹道:"小师太不必纠结,有些话你其实说得很对,是我不该以世俗之目看你,没想到此事让你负得如此痛苦......唉,既然你不把我当作外人,我便有为你排忧之谊,替你分担之责,至少能令你一舒胸臆,也是好的--你这便把心里的不痛快给我说说吧!"
"好吧!"道静点点头,凝思片刻,方缓缓说道:"记得初见施主时,你给我讲了一个好听的故事,小尼便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嗯,从何说起呢?"说着,她又沉吟半晌,才接着道:"是了,那就从十七年前说起吧......"
朱魄隆一听这话,便知是个较长的故事,便将目光自道静脸上移开,慢慢环视,透过层层叠叠的浓荫,隐隐能看到湛蓝的夜空和大海,耳畔除了道静平和的话音外,便只有海浪微涌、风掠山林及野鸟偶拍翅膀的声响了。他悄悄将身一歪,把左肘支在树杈上,凝神默听道静娓娓谈来。
"......那年镇守大同府的仇铿鸣将军,俘获了一批偷越大明边境的色目人,其中有一个年轻女子,长得十分美丽。这批人不是蒙古奸细,据他们自称是来自天竺国一个叫吉卜赛的民族,其族人在西域流浪时,不幸被蒙古人抢掠屠杀,余生者逃命途中,才不慎越境。那年,那女子才十四岁,一脸牛粪傻乎乎的,总自言自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所以谁也没注意到她其实很美。
这年仇将军已年近四十,曾娶过一房妻,但不久后妻子病故,却没留下一男半女。而那几年大小战事频仍,仇将军也无暇考虑续弦,又加他不甚好女色,所以跟前除了亲兵,也没个知冷知热之人。这一日也是机缘巧合,仇将军本已下令杀光这些色目人,却在最后一刻,自士兵屠刀之下救下了这女子--当时她正面对刀微笑,喃喃自语。当然,杀人如麻的仇将军决不会心软,而是被这女子的胆色和怪状所惑,于是喝止了士兵,并令仆妇给她洗澡更衣,本想唤来问话,却见她竟有十分姿容,一见迷心,当即便收为侍妾。唉......他对这女子还算不错,但至于这女子是否情愿,便不得而知了,想来她年幼无知,只求不再受苦便好。仇将军眼光的确犀利,不久之后,他发现这女子并非只空有美貌,她身上竟还有另一种世上罕见的本事--就是"未卜先知"。那日之所以她能对刀微笑,其实并非是勇而无惧,而是已预卜到她的苦日子已到尽头,好日子即将来临,因而禁不住微笑罢了......"
朱魄隆听到这里,不由满头雾水,暗自忖道:奇怪,小师太既然要说个故事给我听,为何不抒自己心中愁闷,反倒讲起仇公的故事来了呢?......莫非另有深意?他一时琢磨不透,又不便打断,反正闲着无事,便一路听了下去。
道静叹了口气,接着道:"据师傅说,这女子未卜先知的本事,不同于玄门的卜算乩卦,而是自娘胎里带出来天生本事,所以说,她也是一个怪......怪胎!"说完这句话,她停顿下来,但余音里却似飘出一种苦涩的味道。
朱魄隆自然也听出味来,似有所悟,心道:原来小师太之所以提及此女,怕是借以自比,这种讲故事的法儿,倒是古怪新鲜。
道静突然问道:"施主,你信这事吗?"
朱魄隆一怔,应道:"信什么?"
道静叹道:"就是一个人能自娘胎里带出奇怪的本事,正如......正如这女子的未卜先知!"
朱魄隆想了想,遂微笑道:"若是以前,我宁死也不会信!"
道静似暗吃一惊,向朱魄隆瞧了瞧,问道:"那现在呢?"
朱魄隆长吁一口气,若有所思道:"现在才知,以前的我宛若井蛙燕雀,不知天大地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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