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仲文缓缓环视了一圈洞中的满地黄水,双眼甚是迷惘,他直直地瞅着凶煞,忽不无辛酸地慨然道:"儿啊!你曾骂过为父刚愎自用,恶儿曾过骂我糊涂自私,九儿也骂过我糟老头子......唉,老道这些年自掌控帝心,威震武林以来,便睥睨独尊,目空一切......不想丰盛繁华,说过便过!这番南下,先是你们师叔兵解飞升,然后你们师伯自戕于海,紧接着八大弟子死于非命,还有道笃......莫非老道当真错了?......唉!可能吧,你们所骂也不无道理,老父好像真是个刚愎自用,糊涂自私的糟老头子......"
他这出人意料的一番古怪言语,直把诸人听得全都懵了,便连鬼美子也直愣愣呆在当场。
陶仲文忽而哈哈大笑,笑声绵长,不绝于耳。这种超长大笑,乃是他第二次在洞中发出,只是两次长笑所含后音却截然不同,甚至可说完全相反。他第一次这般大笑,是在鬼美子说出"秘密"之后,他笑声中藏愁带怨,尽是解恨泄愤之意;但这第二次大笑,却充塞着懊悔怆然,听来不像作假,其沧桑嘶哑,更胜哭泣,令人心生怃然。
诸人呆若木鸡。过了半晌,笑声戛然而止,陶仲文长叹一声,喃喃道:"无量天尊!......幸好还有几个,幸好还有这天赐的水阵,幸好还有......说不定还真有法儿补救!......应该还有法儿吧?......"这最后一句似在问别人,却又不知是在问谁。
"父亲!"凶煞眉头紧皱,忐忑不安问道:"出何大事了?"
陶仲文还未及回答,恶煞红着眼跺着脚,气急败坏地道:"他害怕了,这还不明白么?问个球呀你?--这老糊涂弄了这一地黄毒汤,捅了这么大娄子,全他娘的搞砸了,连他自己都没法收场了呀!--这才叫真的搬石自......"
"住口!"凶煞瞪眼大吼,然后一字一字地切齿怒道:"二弟,你听好了,你要再口不择言,别怪哥哥我给你来个狠的--滚一边去!"
别看恶煞平时那么嚣张跋扈,但这时见凶煞动了真怒,立马垂头丧气地将嘴一闭,愤愤转过身子,当真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凶煞狐疑地瞧着陶仲文,竭力气和问道:"父亲,您......"
陶仲文这时精神好了些,也恢复了几分常态,遂叹了一声,俨然道:"为父无妨,只是强劫即至--老道一生涉险无数,但这般重灾大劫,八十八年来仅遇两次,此即第三次--别怪尔弟,此劫一半乃为父所种!"
凶煞听得百思不解,他皱眉问道:"那么说,这黄毒之水,您果真也无法......"
陶仲文摇摇头,道:"不!非但不是这毒水,反须仰仗于它--想必是老道修道心诚,因此才蒙天赐这一座水阵!"
凶煞吃了一惊,他双眼含愁盯着陶仲文,忍不住颤声道:"父亲!您......您是不是毒伤加重,神思......金体欠安了?"
陶仲文强颜一笑,正色道:"孩儿,你道为父疯了是么?不,不是。大难当头,只怕......唉!好吧,好吧......凶儿,还有恶儿,花儿,包括九儿和鬼姑娘,你们都先别惶急--容老道再默忖片刻,必将道出原委......"
面对陶仲文姿态上匪夷所思的大降其格,和毫无头绪的混乱言语,鬼美子和温九眼中惊疑莫名,不觉互视一眼,似乎皆想从对方眼中找到些答案,但却看到的尽是迷惘和骇然。二人遂移开眼神,再齐向陶仲文看去,却发现他那双眯缝的老眼,也正在观察,抑或说在窥视着他们的神情。二人不约而同心中一凛,却见他又迅速移开眼神。鬼美子秀眉一蹙,便想张口问之。
陶仲文忽将手一摆,示意她无需开口。鬼美子愕然之下,也就没发出声。但见陶仲文深吸一口气,满头白发忽根根竖起,脸色转紫,额上暴起青筋,接着双目圆睁,奋力大喝一声:"疾!"随着他话音落后,忽见那坐在小石墩上,马上便要横遭毒水泡身的朱魄隆,整个身子缓缓升起。
鬼美子大出意料,不觉呆了。但见朱魄隆的身子歪歪斜斜地飞至诸人所在的大石头上空,突然跌落下来。鬼美子禁不住"啊"了一声,奋力伸手去接,她此刻虽手足酸麻,但拼命之下也迸发了一些气力,待触及砸下的他沉重身体时,单臂一卸一推,竟将朱魄隆推至身旁的沙勿略身上。这时,也顾不得沙勿略被砸压得面愁眉苦脸,鬼美子又单手拼力一扶,堪堪将朱魄隆往下翻滚的身子勉力撑住。便在这时,却见一双手也伸了过来,助她将朱魄隆扶稳。鬼美子见出手之人是温九,遂点点头,然后大松了一口气,方绽开笑容,将朱魄隆紧紧抱在怀中。
那大石头上虽甚是宽阔,但加上一个极为占空的巨大玉棺,以及沙勿略、妹瑶和朱魄隆,还有香炉、铜鼎后,此刻已完全挤满,再无插足之空了。
突然,温九疾声提醒道:"小心,他身上有毒!"
鬼美子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发现朱魄隆头脸手脚上不知为何却毫无污痕,不仅如此,似还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除了衣袍上那几块蜂窝模样的破处显出曾被毒水侵蚀外,整个人遍体干爽,肌肤清润,显得出奇得干净,似刚刚浴罢出池一般。鬼美子看到这里,双目满含柔情爱意,似早把自身安危抛掷爪哇国去了。她将朱魄隆放平,并将他头舒服地枕在自己腿上,摸摸他的脸庞,喜不自胜地叹了口气。
温九从旁看清,也似十分震惊,脱口道:"奇怪,奇怪!这莫非便是那什么"灵血妙肌,兼脉非脝"之体么?"
鬼美子一双妙目片刻不离朱魄隆的脸,一边答非所问地,坚定地道:"能的,他一定能醒的......"
温九摇头一叹,似又被她痴态所感,不觉转头瞅向自己身畔同样昏睡的妹瑶,眼中一阵迷离,似也欲伸手摸一摸妹瑶的俏脸,但又不敢唐突,末了只将她盖袍紧了紧,复又叹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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