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酒馆的赵掌柜,饮至酒酣,轻声抱怨,却并没有真的生气。
苏茴是个极枯瘦的男子,头发灰白,布衣浆洗的很挺,黑面白底棉鞋,个子高高,如一竿青竹,脸上泛起醉红色,许是胭脂堆里滚久了,比实际年纪要苍老几分。
对老赵的抱怨不予回应,只出声读谢山写的残缺诗句,读一句,饮一杯,直至饮尽残酒。
估计一下时辰,知道是时候了。
并不和老赵告辞,晃晃悠悠走出酒馆。
中年跛足男人也不理这个多年老友,闷闷的啃了一口冷透的猪蹄,沉沉睡去。
苍老枯瘦的苏茴,出了温暖的酒肆,被冷风一吹,酒劲反倒上涌,走路是踉跄欲倒。
诡异的是,他的身形,如风中柳叶,一步迈出能滑出极远距离,近似乘风而去,不到半柱香,就走完了几个时辰的路程。
人已到拾文馆附近。
苏茴止住步伐,脸色更加憔悴,呕出一口血。
这次一来一往的赶路,损耗了他三天寿命。
年老读书人并不在乎,擦了擦嘴角,满心愉悦感慨道:”乘兴而来,不亦快哉,老友青山俱安好,醉生梦死,人生乐事,死又何妨……”
醉眼迷蒙的,走进拾文馆,就和一个青衣差人走了个对头。
后者见到苏茴,急急唤道:“苏……苏先生。”
“找您许久了,胡通判请您过去,说是丙号房出了堪称传世之词。”
苏茴正在酒兴上,当含糊不清的斥道:“急什么,传世不传世又能如何,流芳千古文章事,不如一日三餐足……”
差人听的半懂不懂,因也听过苏茴苏三半的偌大名头,知他脾气极怪,也不好反驳,只是好言相劝道:“先生说的是,但毕竟是胡通判来请,您既是这次开馆人,还是去一趟.”
“别聒噪。”
苏永挥挥手打断差人言语,打了个酒膈,朝里面走去。
拾文第一题已结束,匆匆一阅后,甲乙丙丁四房考官,各自剔除废卷,选出好文,准备交予苏茴做总裁。
现下四人聚在一起,刚共阅完一份作品,是温子安的。
他们对一个南岭人远来北岭参加拾文不解,但才华是做不得假的,虽是个年轻人,但砌词用典,都有古风,言辞间有真味道,几位考官自问自己,做不出这样的词。
可这样的词,却不是焦点,诸人亦心不在焉。
只因胡魏那家伙一脸莫测神色,说这次出了一首传世之作,而作词者竟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
起先诸人不信,胡魏便念了上阙一半的词。
读之便觉,口齿生香,灵雅非常,勾的众人心痒难耐。
可恨的是,这家伙把词作藏藏掖掖,不肯让众人一睹为快。
直至苏茴到了,落于主座,顺手取了果盘里一枚柿饼吃起来,不理在场众人。
对他们说道:”柿饼甜软,最能养胃,酒后宜食。”
一时场面有些诡异。
胡魏小心拿出白纸,不等递过,就被苏茴劈手一把夺去。
“嗯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呵.”
他不紧不慢的念着,只念一句便沉默下去,白纸挡住苏茴的脸,无声无息。
“砰!”片刻之后,苏茴将那张白纸狠狠拍在几案上,一张瘦削枯黄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目不转睛的,看了那字迹好久。
拽过腰间一枚印章,“啪!”的一声脆响,一道鲜红的痕迹印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有些出神,将白纸粗乱揉成一团,丢还给胡魏,嚷道:“这份东西,可以上呈王府了,你们滚滚滚,把做这词的人给我叫来。”
几位考官面面相觑,退出门来,终于一偿所愿,看得这首全词。
……
四位中年读书人看过之后,是一番无尽的感慨唏嘘,有人狐疑问道:“那人真的,这么年少?”
胡魏一脸得意,仿佛风光的是他一般,挑眉道:“那当然,我还骗你不成。年少的很啊”
他们听了胡魏讲谢山写词时的情形。
当时那少年的飞扬神采,仿佛就在眼前,让几位年华不再的中年家伙,非常神往。
他们忆起当年,自己也曾读书声朗朗,挥斥方遒,傲视同侪,在科举脱颖而出,也曾衣锦还乡,看邻家少女笑颜好。
只要是个男人,一生中都肯定有,少年时属于自己的光彩,那是一辈子的美好,可以说与儿女听。
再说谢山这边,他交了卷子,取了书箱,顺便买了份多加辣椒的肉饼吃,才咬了几口,却被找到带到苏茴面前。
天地良心,谢山身为逆天重修的大修士,又身怀重宝,机缘无双,像这种老男人,对他而言,绝对比不上一个肉饼重要。
然而,若这老男人身上,藏有事关超脱长生的线索,那立刻就变得很可爱了。
他在入藩王府前,计划收集几样东西,作为筹码谋划一场大造化。
苏茴手中之物,是关键所在。
谢山挤出一个,灿烂笑容,准备和苏茴以文会友,心中李白、杜甫、辛弃疾、苏东坡,各种作品,准备就绪。
谁曾想,苏茴第一句话竟就开始骂人,状若撒泼。
“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才华,在家安心做学问,多读几本书,治学,治国,修身养性,干什么不好,怎可恃才卖弄,来博风头,去求富贵?真是一点没出息!”
“居然还写这样的词,来拍我的马屁!”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呵呵呵,你可见过,我这样落魄的卿相?”
你以为我现在是什么,我就是个庸人,我就是个废物!”
小孩子,我告诉你,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不想落得我现在的这个下场,现在就滚。”
说罢,苏永冷眼一翻,再不理谢山。
谢山十分诧异,略一思索,想明白原因何在。
便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自己寻个位置坐下,拿起手边一杯新茶,拨拨叶片饮了一口。
缓缓的说道:“我不读书,也不求富贵,更不想当官,那些都是浮云不可久,我之所以愿意来,是想和你换,一场续命机缘。”
厅堂之中寂静,一片阴云遮了太阳,晦暗的空间中,谢山的眼睛发亮,声音如鬼魅。
“续命啊续命,命,呵。”
苏茴重复了几声,还是那半醉样子,望向谢山,问道:“你要是垂死老人,食玉炼丹,想要续命,也便罢了,可小小年纪,怎么会信这种无稽之谈?和我说这些,我是不信的啊。”
谢山看苏茴这副样子,也不免叹息,修行路上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而想起自己,时间也不多,他前世是过来人,知道未来要面临怎样的惊悚恐怖。每一分能抓住的力量都不能放过
少年心中泛起浓浓的焦虑,仍保持着语气的正常,尽量平和的说道。
“我要见那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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