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守井人瑟瑟发抖，仿佛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四十九年之前，她刚刚诞生，亲眼目睹了陈八八凶残杀死这一户满门上下，包括丫鬟仆役在内，一百四十五口人，连同后院养着的黄狗，八哥，鹦鹉，水池中蓄养的红鲤鱼，庭前花草树木，尽死成绝，再无丝毫生机。
唯独留了她一条性命，相隔几十年，那时的血腥，仍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是阴云盖日般的浓重阴影。
而刚刚一只突然出现老鼠，让她眼中无所不能，绝对恐怖的陈八八吃亏离去。
那又有多可怕？简直不敢想象。
这只胆小怕死的灵怪，很恐惧。
对桃槐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桃槐根本不看她。
只是饶有兴致的，瞧了瞧那只猫。
对谢山说道：
“这猫不错，快成精了，你可以收在身边玩玩，当我给你的见面礼。”
“喵。”
流浪猫歪头打量桃槐，一身猫毛脏乱打绺，眼神中，带着作为一只猫对老鼠天生的蔑视和愤怒，似乎想扑上去咬死桃槐，但本能直觉，这耗子蛮厉害的，于是暂时作罢。
谢山不置可否，满斟了两杯，对桃槐道：“二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晚辈敬酒一杯，有事相求。”
桃槐身影一闪，出现在酒樽旁，遵循旧年古礼，端正跪坐，嗅了嗅酒香，并不喜欢，所以不给面子不饮酒。
正如他之前对陈八八所说，到了某个高度的存在，便不可轻易承诺，就像是人间帝王，君无戏言，朝令夕改，食言而肥，是会付出代价的。
这片天地，不允许。
金口玉言，一诺千金，便是如此
它们随口一句话，就会有大牵扯。
所以它不接话，只对谢山道：
“我给苏茴那孩子拜仙纸，本意是对他存了期待，希望他某一日能够振作，在修行路上重新出发，当年那孩子，是风姿极出彩的少年郎，风流人物，才情无双，到底可惜了。”
“说来你这孩子，也算是有眼力有魄力，我和那几个家伙不一样，眼光高的很，经由我手交出去的拜仙纸，一共也没有几张，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给了谁，想要找到，茫茫人海，不比大海捞针容易。”
“更不是……谁都敢出手抢夺的，你就那么有信心，我不会迁怒于你？”
谢山嘿嘿一笑，有那么点嬉皮笑脸的意思，求人办事的市侩模样，蘸着碧色果酒，在宽阔厚实的石桌空处，写下一首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谢山手指纤细，勾画如飞，酒色纯青犹如春叶，他担心酒痕干的快，所以落笔极快，笔画潦草相连。
一首长词，似一条纤细青蛇，从少年白皙指尖流淌而出。
一气呵成，酒痕满桌。
谢山对桃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客气道：“初见二先生，敬酒一杯，晚辈有事相求。”
桃槐长着一双没有瞳仁的纯白眼睛，神色莫测的看了那首词，然后张口一吸。
那一首词的文字，蒸化作一缕青烟，被他吃入吸收。
略有小补。
桃槐在心中想着，这一首词，补了它半年寿命，算是不错了。
谢山见此，心中一笑。
敬酒不吃，便再敬酒，敬啊敬，对方总是要吃的。
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桃槐态度比刚刚好了不少，和颜悦色对谢山说道：“你有所求，便说出来吧，我估摸着看看。”
谢山等的就是它这句话，也不矫情，客客气气道：
“我虽年少，但自幼渴慕仙途，奈何父母双亡，家贫孤苦，无名师指点，苦求仙途而不得入，若二先生觉得晚辈尚堪造就，还求提携指点一二。”
“哦，原来是所求在此，倒也不难。”
桃槐抖了抖短短鼠须，并不意外。
修行是十分玄妙的事，它的本质是一场进化，身体和心境的进化，修士在所选道路上，朝着更高的生命层次行走，称为修行。
修行之路多艰。
前三境的修行法门，种类多样，在修士中广泛流传，可窃寿、阴身，十熄三境的修行之法，知道的修士都秘而不宣，视如珍宝，即便自己修不成，也绝不舍得分享给旁人，一旦拥有修行法的修士身死，又没留下传人，就意味着一门传承断绝。
这导致一部分融境圆满的小散修，得不到窃寿境的修习方法，直至老死，也没在修行路上再走出一小步，有的正统传承，前辈并没有留下阴身的修成方法，窃寿境高手只能杀伐卖命，去换取后续修炼法门，故云：大道无情，当然，有惊艳修士，不靠前人方法，自己摸索出一条道路，为修行界再添传承
就在这样生灭浮沉里，修士这一种特殊群体，传承到如今，一千八百年。
桃槐太明白，那些修士是什么德行，为了一部完整合理的正统修行之法，能欺师灭祖，丧尽天良。
在它眼里，这少年也是个贪慕强大力量之人，能理解。
于是它说道：“也罢，既然你能找到我，就是一场缘法，我传你一部正脉的玄门法诀，名为《野草生生经》，记载有完整的的修行法门，可供你一直修至阴身境。”
谢山感慨于桃槐的大手笔，一部能让人类修士争破头的功法，在这老鼠眼中，就是根白菜叶，或许还是根烂白菜叶。
少年伸筷子夹了块肉，酱香浓郁，味道极好。不由看了看那吓得如鹌鹑般发抖的守井人，她身后站着的老奴大汉，此时呆若泥偶。
想必不是真实生灵，而是她以法术变幻而成的一堆傀儡。
到底是人形灵怪，法力要比嬉春高多了。
桃槐不见谢山回话，抬头一看，便见到谢山盯着那守井人，不由呵呵一笑，知情达意的说道：
“少年而慕美色，人之常情，这小灵怪，倒也不错，你喜欢一并带走就好。”
“啧，这话说的。”谢山感到一阵浓浓的无奈，它们这些家伙，永远都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能主宰一切生灵的命运。
一只灵智与人仿佛的高等灵怪，就被送只鸡腿一样送给他了，守井人是什么意愿，桃槐显然并不在乎。
令谢山感慨的是，这只守井人并没有任何排斥，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甚至感恩戴德。
她似乎生怕谢山拒绝，赶紧长跪在地，长发垂地，深深埋头。
声音柔媚，像条小狗一样殷勤，连声道：“红苔谢老祖宗恩典，愿意永生永世，追随在公子左右，为奴为婢，任凭差遣。”
红苔，一种生长于井底的苔藓类植物，无它用，唯能净水，这守井人以它为名，倒也算合适。
这只灵怪没见过多少世面，深居井底，在她的认知中，像陈八八，桃槐这种神秘又强大的不得了的存在，就该叫做老祖宗。
桃槐不是陈八八那种土鳖，它是读书最多的那只老鼠，对这极其恭敬的称呼并不满意，但守井人的识趣，倒让它欣赏。
谢山望着匍匐在脚边的大美人，楚楚可怜，满眼哀求，很担心他不同意。
也罢，毕竟挺漂亮的，收了就收了吧，权当积德行善。
于是点点头，表示答应。
名为红苔的守井人，一脸喜色，乖乖柔柔的，起身侍立于少年身侧。
桃槐见此，对谢山道：“一部功法，一只猫，一只灵怪，算是与这首千古之词等价了，你可还满意？”
谢山当然不满意，他一个重生者，又不缺功法。
于是他把一个劲摇头，再次重复道：“感谢二先生厚爱，但晚辈说过。晚辈自幼渴慕仙途…求二先生成全。…”
“我给了你功法，能修到什么地步，全凭你自己造化，我还能成全你什么……”
桃槐正准备对谢山唠叨一番，大道恒久无涯，最须自己努力的道理。
却豁然想到某种可能，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问谢山道：“你是说，你，渴慕……仙途？”
少年一脸坚定的点头，斩钉截铁的道：“还求前辈，帮我开，仙窍。”
开窍，开仙窍，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凡人的身体如一栋门窗紧闭的屋子，天地灵气无法进入，而始境的开窍，就是将人身窍门一一打开，使得天地灵气进入无碍，修行之路从此始。
按修行界的划分，一旦开窍，即入始境，这道关隘，是修行路上第一道门槛，五十万凡人中，仅有一人能成功开窍修行。
几率小到可怕，算是凡人与修士之间，一道巍峨龙门，一旦跃过，生命就有质的进化。
但谢山认为，现今流传的修行之路，都达不到他的要求，不是功法高低，而是，他觉得道路就是错的。
可他前世发现之时，已经走到窃寿境，悔之晚矣，最后死在大恐怖之下。
今生，他要换条路，自己走出一条新路来，直通长生不灭，永恒享受人生。
第一步，是先开个仙窍。
少年在心里一想，就觉得心神激荡，以后喝酒吃肉千载，装逼撩妹万年。
妥妥的一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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