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分明是夏夜，却好像有股阴寒的风吹进了骨子里。伴着降温，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啸叫声，不知从何而来，倒像是四面八方都围绕着这声响，不是一人发出，而是一群，此起彼伏，抑扬顿挫。
这啸叫声没有任何规律，也听不出这些声音究竟操着什么地方的语言，只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仿佛能够传达至九天之上，震耳发聩。
声音源源不断传进耳朵里，我心中有一股股愈发强烈炽热的怨憎翻涌而起，可这些情绪并非来自于我自己，而是来自于这些鬼叫声。
心跳得越来越快，胸腔沉闷得透不过气来，下一秒也许就要窒息了。
压迫感过分强烈，教我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啸叫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我也因为虚脱，再度倒在地上。只是这一回，意识消散得太快，以至于我并不知道於单或者黄骜有没有能够再次稳当地接住我。
蒙在眼前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被亮白的光线取代，这光白的刺眼，我勉勉强强才睁开双眼，也只能微微眯着缝往外瞧。
可只是这惊鸿一瞥，却让我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从地上坐起身，举目四顾。没有於单，没有黄骜，不见怨灵，也不闻鬼叫。眼下自己身处的地方，俨然已经不是方才的小河边了。
四周芳草萋萋，入眼皆是绿油油的大草坪，呼吸之间也能够闻见春雨初歇的芳香。金色的太阳正明晃晃挂在头顶，浑身被照射得暖意融融。
人间仙境，还是世外桃源？
照道理说，正常情况下当一个人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时，应当心生警惕，忐忑不安才是。也许是此处风光过于宜人，倒像是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深深吸了口气，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不安与紧张。
只有轻松，惬意。
脑海中仿佛随时能够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BGM：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咳咳，一不小心居然还真唱出来了，赶紧打住，赶紧打住。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将我不知神游太虚到哪儿去的思绪拉扯回来。定睛一看，两个四五岁模样的女童，一前一后，正在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两女童很快就跑到了我跟前不远，我也终于得以看清楚她们的面容，这一看，又是惊得差点把下巴掉地上。
虽然模样容貌都要小很多，但眼前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确实就是小草和小花无误了！
然而，我很快意识到了更加奇怪的事情——我居然无法分辨出两人谁是小草，谁是小花。两姐妹长大些之后在容貌上确实存在着一些细小差异，眼下正处三四岁幼年时期的她们，几乎更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就连说话笑闹时候的声音语调也都不尽相同。
我算是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按照原本春意的说法，小草和小花最大的不同在于小花是个正常的姑娘，而小草智力上有缺陷。众所周知，智力稍弱的人群，特别是小孩子，会显得格外迟钝木讷。
而眼前的小花和小草呢？两人都是眉开眼笑、机敏伶俐的模样，水汪汪的两双圆眼里头，写满蓬勃朝气。
哪里会是一个智力低下幼童的模样！
“小花！小草！”
我试着开口喊了她们，可她们分明离得不足一丈远，却好像并没有听见我的喊声。也或许，她们是真的听不见我的声音。
这种猜测立刻就被证实。我起身跑到她们身边，再次喊出她们的名字，可她们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而我，居然在跑向她们的时候，从她们身上穿了过去。
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双手，不出所料，半透明，可以透过双手和身体任何部分看见后头的景物与人。
我叹了口气接着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破桥段，玄幻电视剧里才会发生这种事情好吗？
既然已经知道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事件，不是自己所能够插手，而我被带来这个地方成为悄声无息的旁观者，冥冥之中也势必是有定数的，我所幸放下了心，静观其变。
可能实在於单店里工作了太久，我居然开始相信，冥冥注定。
于是我就静静当一个旁观者，看着小花和小草在草地上追逐嬉闹，笑声悦耳动听，就和左右这个年纪时候，所有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们一样，幸福满满地写在脸上，能够从眼角眉梢中荡漾而出。
这就是她们的童年么？出乎意料的，很幸福啊。
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抹微笑，却在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时，免不了僵了僵。我赶紧双手用力拍了拍脸颊，不愉快的事情忘记就好了。
至少，看到眼前这两个快乐的小女孩儿，即便是有那么一丢丢烦恼，也不算什么了。
咦？
不知不觉中，小花和小草已经跑远了一些，依旧能够看见她们，甚至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她们脸上的表情变化，但嘴唇一张一合之间究竟在说些什么，已经难以听清。
只能远远瞧见，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不知什么缘由吵了起来，面红耳赤，甚至还互相推搡。到底是小孩子之间的争吵，没争两句，彼此都已经是眼眶红红。可偏偏两人又都是不服输的性子，即便几乎是要哭出来了，还是和对方摆着难看的脸色，嘴里骂骂咧咧不知说些什么，彼此之间都不肯退让。
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须臾之间，风云骤变，疾驶而来的乌云遮住天光，整个草地上立刻被蒙下一层灰暗阴影。
“……小白！莫小白！”
阴影投下来的瞬间，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茫然四顾，空无一人。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虚幻，就在意识消失前，我朦朦胧胧中瞧见，那两个小女孩儿因为争吵而动手，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推到，倒下的那人脑袋不偏不倚嗑在地上一块儿石头上，顿时，鲜血四溢。
眼前逐渐变为一片殷虹。
等到我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家公寓的客厅沙发上，一睁眼就瞧见於单兴致缺缺地坐在我脚边，盘着腿玩弄着手机。
我抬脚轻轻踹了下他的背脊：“过去点儿，我脚都伸不直。”也不知道这个鬼姿势维持了多久，被压迫的双脚已经有了麻意。
於单纹丝不动，只是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摆弄手机。
我索性坐起来，一面揉着有些发麻的小腿，一面询问：“怨灵呢？”
“死了。”於单头也不抬。
我白他一眼：“死了？”怨灵本来不就是死的么！
“彻底死了。”他语气不耐。
哦。我陷入沉思，在我昏迷这段时间里头，他和黄骜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把怨灵解决了。这让我不禁回想起方才所见，是梦吗？
“我刚才见到了小时候的小花和小草。”我说，见於单停下了手里的手机，但仍只是将目光摆放到不知何处，我知道他在听了，“但我不知道那个是不是单纯就是个梦，太，真实了。”
於单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幽幽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面上平静无澜：“听说小草小时候摔坏了脑子才变成后来那样。”
失去意识之前最后那两个小女孩之间的争执画面再度跃上眼前，我睁大了眼，难以置信。
於单又说：“小草是被小花推下河里的，春意其实早就知道了。”
这一下子，我更加惊讶。
像是知道我想问什么，在我开口前，於单已经先发制人：“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可是小花，那么可爱伶俐的小女孩儿，又为什么，要做这样残忍狠心的事情，我真的想不明白。
“小花有躁狂症。”於单说这话的时候，算是给了我最后一击致命shock，“遗传春意的。”
於单伸手在我脑袋顶上胡乱揉了揉，便起身离开。
那日，我一直在沙发上呆坐了足足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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