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曈默不作声,任由他讲起来。
“从前,有个姑娘姿容出众,又德才兼备,虽然追求她的人甚多,她却一心想要找到自己中意的人才肯出嫁。有一天,她在一次庙会上,终于对一个年轻男子一见钟情,可惜人群拥挤,她费尽力气也没能走近那个男子,就那么与他错过了。”
紫曈想着自己与秦皓白同游夜市的情景,暗暗庆幸那时她的心上人就在身边,还牵了她的手,倒比故事里的姑娘要幸运的多了。“那真太可惜了。后来呢?”
“后来那姑娘找了许久也没能再找到她的心上人,不得已就去向佛祖祈求。佛祖为她的诚心打动,显灵来告诉她:如果她坚持要再见心上人,就要离弃身边一切,还要苦修五百年,才能见他一面。那姑娘竟然便答应了。”
紫曈颇感意外:“她便答应了?苦修五百年,只为见他一面?”
郁兴来点头道:“这姑娘变成了一块顽石,在荒郊野外受了四百多年的风吹日晒,最后被人采走,雕成条石,放在一座石桥上做了栏杆。终于在五百年期限的最后一天,见到了她的心上人在桥上走过。只可惜,那男子行色匆匆,对这块苦修五百年只为看他一眼的条石未置一瞥,就那样走过去了。”
紫曈一阵怅惘伤感:“她等了五百年,却只等来这样一次际会,真值得么?”
郁兴来道:“她自己也觉得很不甘心,就又恳求佛祖,至少给她一个触到心上人的机会。佛祖说那就又要修行五百年。这姑娘又答应了,于是她变成了一棵树,在道路旁站了下一个五百年,终于在最后一天,见到她的心上人来了。这回那男子没有匆匆而过,而是在这株五百年高龄的大树下停下来,靠在那小寐了一会儿。那姑娘修行了一千年,这回总算触到了她心上人,而且她的心上人在离开之前,还抚摸了一下树干。佛祖又对这姑娘说,若是她还想做那人的妻子,就还要继续修炼。那姑娘平静地打断了佛祖,对佛祖说,她不怕再继续修行,一千年,两千年,都没什么,但她已然顿悟,觉得自己有了这份心,爱了他,有过这样与他的短暂际会,便已心满意足,并不再奢望做他的妻子。”
紫曈静静听完,脑中盘桓着当日与他携手共赏烟花,看着他的脸在烟花光芒中一次次亮起的情景,心中柔情满溢,痴痴说道:“不错,我也该心满意足,再无奢望才对。谁知道我为了那一刻,已然修行了多少年呢?”
郁兴来道:“再后来……”
紫曈微笑着按上父亲的手,打断他道:“就讲到这里吧,爹爹。我只想听到这个结尾。爹爹不必再来劝我,我已然想得明白,只不过……心伤还需时日调养罢了。”
郁兴来默默注视着她,自己这女儿天生伶俐过人,有着远高于年纪的理智,确实无需他多去废话劝导。他叹息道:“你想明白了,便安心养病吧。”
天气转凉,秋意渐浓。白天秋高气爽,夜间露华凝重。转眼间距离中秋已是半个多月过去,紫曈的身体已然无碍,可喜的是,眼睛也恢复如初。这一日到了赵锦絮的三七祭日,郁兴来托隐月居管家帮忙备了马车,带了紫曈,去到墓地为赵锦絮上坟。
看着苍凉的坟冢与墓碑,想着昔日赵锦絮对自己的关怀照顾,紫曈自是满心悲怆,却没落一滴眼泪。
郁兴来看得担忧:“曈儿,你的眼睛经我调养,已然无碍,将来虽然需要时时留意,尽量止泪,却也无需生生憋着。你若难过,便哭出来吧。”
紫曈却苍凉一笑:“爹爹不必担心我。我并未刻意忍耐,只不过……觉得赵妈妈这一去,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这墓碑,这坟冢,在我心里,都与她没有半点联系。我不会对着这些与她毫无联系的物事落泪的。”
郁兴来将她的手攥了过来:“你仅仅离家一月有余,倒像是长大了好几年,说话行事,都再不像从前了。”
紫曈没去回答。可不是再不像从前了么?那一个月的经历之跌宕起伏,比从前的十七年加在一处还要剧烈,经历了这许多事,看过了这许多人,她自然成长了许多,再不是玉柳苑后山竹屋里那个除医术之外一无所知的小丫头了。
“爹爹,咱们回去吧。”墓碑坟冢都与死者无法联系,自然也就没必要留下来相陪。紫曈起身缓步走去。
回转的路上,紫曈坐在马车后方,撩起了车帷一路看着外面。
郁兴来道:“我已决定,回去之后便着人操办,将玉柳苑房产变卖,带你另觅地方隐居。曈儿你想一想,东南西北,想去什么地方定居?”
紫曈想了想道:“赵妈妈曾为我讲起过许多地方的景致,说过湖北境内有着许多奇美的山景,爹爹既然让我自由抉择,咱们便到湖北去,择一处山景美丽的地方居住,如何?”
郁兴来笑得有几分古怪:“天下之大,美丽山景处处都有,你又为何一定要选湖北?”
紫曈不解:“为何不可选湖北?”
郁兴来看向她:“你想去湖北哪里定居?岚衾山善清峰么?”
紫曈吃了一惊,心头如遭重创,脸色又变得煞白。湖北岚衾山善清峰,正是善清宫的所在地。自己随口说起的地方居然也指向了他,心里竟是这般放不下他、随时随地都想去接近他么?
郁兴来叹了一声,又握起她的手:“曈儿,是爹爹不好。你是无心说的地方,我却非要扯到这上面来,你别介意。”
紫曈摇头微笑道:“是我不好,竟然选了那里。待得我好好想想,再去决定到哪去定居吧。”
郁兴来道:“你身子复原的差不多了,咱们今晚便上路,离开这里,这辈子再不会回来了。”
紫曈意外:“为何要晚上上路?爹爹若想及早上路,咱们一会便打点行装离开不好么?”
郁兴来忧虑道:“我怕你担忧,没有告诉你。今日出门之时,我察觉到有个人在隐月居外跟踪窥伺,貌似武功还颇为不弱。选在晚间出发,为的便是避人耳目。”
紫曈吃惊道:“竟会有人窥伺咱们?爹爹看得出他是何来路?”
郁兴来摇头道:“我并未看清他的模样。秦皓白那样狂傲的人,你已然亲口与他决裂,他总不至于还要派人来跟踪你吧?”
紫曈心头一酸,惨然一笑道:“那自然不会。”
郁兴来望着她的凄然神情,关切道:“曈儿,今晚咱们离开了这,你便容易收心了。”
紫曈定了定神,道:“爹爹,劳你挂心了。我……我没事,只是……想要自己走一走,散散心。爹爹请先回去吧,我在这里下车,独自慢慢走回去。”
郁兴来迟疑。刚刚才说起,尚有不明身份的人在跟踪窥伺。
紫曈又平静笑道:“爹爹不必担心,这里已是镇子近郊,即便有人对咱们图谋不轨,总也不至于如此明火执仗地朝我动手吧?我只是散步片刻,不会有事的。”
郁兴来想想也是,就点点头,叫车夫将马车慢下来,放紫曈下了车,自己先乘车回去镇上。
紫曈沿着清净无人的镇东郊野道路独自漫步。清风吹来,周围仅余草木沙沙声响,紫曈深呼了一口气,总算纷乱的心情稍感畅快。
茫然四顾,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座土岗,心中又是一颤。
紫曈慢慢走到土岗跟前,细细回想着当日情景。那时的她刺了朱菁晨三枚金针,惹得秦皓白畅然而笑……紫曈脸上也浮上了微笑,满怀温馨。想起她还曾在没有斜坡的一面爬上土岗,紫曈又寻着当日的方向,来到跟前,还想要再像那日一般,借助旁边小树爬上去,结果刚一脱离小树便滑了下来跌到地上。再试一次,抓住小树转身一攀,扯下土岗上的几根乱草,又滑坐在地。没想到当日那么轻松做到的事,此刻却再也做不到了。
抬头望着土岗上,耳边又响起朱菁晨与秦皓白的对话:“姐姐方才是从这里上来的么?看来你虽未学过武艺,也算是身手矫捷异于常人啊。”“确实如此,我看她明明是身负轻功却深藏不露。”
紫曈哑然失笑,继而眼泪便滴了下来。自己竟还是如此脆弱,过去了这许多天,她都再未哭过,本以为自己已经有力承受,有胆量面对,而今真回想起当初情景,竟还是如此难以自控。此时此刻只觉得,若还能回转到当时情景,她情愿放弃眼下拥有的一切。紫曈捂了脸呜咽出声。
身后忽然传来一男子声音:“姑娘只为了爬不上一道土岗,便要伤心若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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