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医仙-第92章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这一夜紫曈都没睡好。

    次日天亮之后,紫曈甚至不敢出屋去找郁兴来,一直趴在窗口顺着窗缝向外窥视,直到见了郁兴来在院中走过,才蹑手蹑脚地出门跟了上去。“爹爹。”

    郁兴来回过身,见到女儿如做贼一般地留意着左右,慌慌张张地追过来,不禁奇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紫曈皱了眉头,拉住他的衣袖道:“爹爹,咱们尽早离开这里吧。”

    “不是本就说好今日晚间启程的么?”

    紫曈一脸可怜巴巴:“不能再早一点么?”

    郁兴来倒也不深究,拉了她的手道:“即便要提早,也该去向雨公子辞行才是。你这便随我去见他好了。”

    紫曈大急,慌忙抽手道:“不……爹爹,其实昨晚……昨晚我遇见他,已经向他辞行过了,这会儿……我就不跟你去了吧?”

    郁兴来笑了出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会比从前还要怕他?”

    不等紫曈接话,就身后传来一阵好听的男子笑声。紫曈登时头皮发麻,直想刨个地洞钻进去。

    雨纷扬走来跟前,脸上是一如往日的从容微笑:“郁先生有所不知,昨晚我为了化解你家小姐对我的误解,与她做了一番长谈,不过最后的几句话说得有些语意含糊,又引她生了新的误解,这才让她反而比从前更怕我了。”

    郁兴来苦笑道:“公子见笑了。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心机过重,遇事总爱胡思乱想,我也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紫曈见雨纷扬完全又恢复了从前的犀利眼神和雍容气度,与昨晚那个温情脉脉的儒雅琴师判若两人,也开始犹疑。真是自己会错了意么?那昨晚他的那些言语又该如何会意才好?莫非……那些话也如白天的那些一样,是他刻意说来吓她的?可又怎么想都觉得不像。

    雨纷扬这时道:“昨日郁姑娘已然对我说过,郁先生你们是打算今日启程的了。”

    郁兴来道:“正是如此,我正要去向公子辞行。”

    雨纷扬点头:“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先生与郁姑娘若真能从此置身江湖纷争之外,实乃幸事。我一会儿还有事外出,不能亲来相送,还请见谅。将来两位但有所求,别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位友人随时愿意倾力相助。”

    郁兴来道:“公子的厚意,郁某没齿难忘。”

    雨纷扬又似笑非笑地朝紫曈看过来。郁兴来招呼:“曈儿,还不来向雨公子致谢请辞?”

    紫曈眼巴巴地望着雨纷扬,想着昨日他说若是当他为朋友,下次相见时便直呼他的名字,而此时真面对了他,又有父亲在一旁,无论如何也叫不出“纷扬”这两个字来,而若再叫“雨公子”,似乎又是不拿他当朋友看的意思,所以迟疑再三,竟说不出话来。

    雨纷扬扑哧一笑:“罢了,别再难为郁姑娘了。”说完便绕过他们走去。

    郁兴来见他走了,又向紫曈道:“曈儿,你也算是经历过世面的人了,怎地在雨公子面前,反倒小家子气起来?人家好歹是帮了咱们大忙,你再怎样心里嘀咕,临走时说句感激的话还不应该么?”

    紫曈也满心内疚:“是我失礼了,我这会儿便再去找他说。”转身向雨纷扬走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走到了二进院子,紫曈才跟上雨纷扬。而见到他走在前面,紫曈一张口,仍是不知如何称呼他才好。

    雨纷扬却自行停步回身,微笑好似春风和煦:“你又来赔礼了?这回既然是真要走了,可要想好,将要赔的礼都一并赔完了才好。”

    紫曈手里无措地揉着衣带,低了头道:“昨晚……是我胡思乱想,错会了你的意……”

    “哦,你胡思乱想?想什么了?”雨纷扬悠然自得地轻抱了双臂,背靠着甬道边的紫藤花架立柱,说得慢条斯理。

    紫曈锁起眉头,抬眼看看他。她会那么错会,难道都怪她么?还不是因为他说话故弄玄虚?这人明明什么都猜得到,还要这么问,摆明是想看她的笑话,莫非要她亲口回答“我以为你看上了我”?

    这副懒洋洋的姿态更是一副欠揍嘴脸,紫曈暗中咬牙切齿,真想戳穿脸面去跟他吵上几句。可惜这二十多天来吃人家的嘴短,只好忍气吞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冷淡道:“都是我一时糊涂,请公子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不予计较。”

    却听雨纷扬道:“这话你可是自谦了。你明明不糊涂,也不无知。”

    紫曈一怔,抬头看去,见到雨纷扬笑容消去,又如昨晚一般正正经经地向她直直望来。

    “当着你父亲,我自然只能说是引了你的误解,不然还能怎样?难道该直承心意,向他提亲不成?”雨纷扬眉间凝着淡淡愁怨,怅然轻叹,“我明知你心有所属,根本放不下别人,又明知你要走了,何必还要徒劳惹你心乱?你又何必还来找我解释?就如方才那样平淡分别,就让你以为是错会了我的意,不是很好么?”

    紫曈又惶惶然地愣住,脸色发白,头冒冷汗——这位公子,是来真的啊?

    见她又呆若木鸡,雨纷扬静了片刻,忽然“噗”地笑了出来,还笑了好一阵不停,那掩口而笑的文雅姿态,倒有几分像个大家闺秀。

    紫曈愣了愣,皱了眉头道:“你这是又在故意逗我呢?”

    雨纷扬略略止住笑,道:“我来问你,为何见到我对你示好,就要如此骇然惊恐?即使我真对你生了情,为何在你看来就是那么可怕的事?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去强娶你?”

    紫曈刚才发觉自己又被他耍了,本还理直气壮,可被他这一问,却又张口结舌。是啊,自己为啥那么惶恐?到底是在怕个什么?她心有所属,又即将归隐,别个男子对她是何心意,她何须如此在乎?抬眼看看雨纷扬,她又很不争气地两颊发烧起来。这人居然毫不避讳地把这种话题直说出口,真是好没正经!依旧是欠揍!心底深恨自己没有秦皓白那天下第一的武功,揍不过他这个天下第二。

    雨纷扬故作姿态地摇头感叹:“唉,想来我往日遇见的姑娘,总是多听我说一个字都要知足上半天的,哪知今日竟遇到一位与众不同的,我对她示好,反而被她视作洪水猛兽。想要把你吓住,倒也真够容易。以后我可要把这些趣事好好讲给吟吟听。”

    紫曈万分懊恼,恨不得插他几根金针,愤愤道:“我本还拿你当朋友看的,谁知道,你竟拿这样的事来开我的玩笑!即便……你是帮了我大忙的人,我就活该被你耍弄么?”

    “‘这样的事’,就不能拿来开玩笑么?”雨纷扬满面无辜地转了一下眼睛,显露出一份少见的促狭诡谲,简直比他的笑容更加倾倒众生,“开了又如何?反正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又不会对我动心……难道,你竟然会?”

    紫曈一样不会被他倾倒,而是胆战心惊地退后一步:“你……为何总要这样耍弄人?”

    雨纷扬诡谲依旧:“因为我本就是个坏人,不时常做点坏事,与我这身份不符。这你明明知道的。”

    紫曈又说不出话了,他都自承是坏人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指责的?这人再怎样获取了她的信任,总还是带着几分邪气,确实怎么看都有些“坏人”风范,可比秦皓白那个外人眼中的坏人真要坏得多了。心头忽然一动,想起了福远镇客栈外,秦皓白说的那句话:“那个雨纷扬,就是个贱人!”

    紫曈忍不住噗哧一笑,深觉解气。哼哼,你当自己很了不起么?有人背后替我骂过你是贱人,你却不知道!

    见雨纷扬有些好奇地看过来,紫曈更是得意,笑道:“公子这下猜不着我为何发笑了吧?可惜我心里这话不好讲给你听,就留给你自己去想吧。”你再怎么聪明也别想猜到那个人曾经骂你做贱人!

    雨纷扬却自得依旧,轻松抱着双臂:“我又不是神仙,自然不能事事都猜个清楚。不过我却知道,如今能让你笑得如此开怀的,一定是与他相关的事。”

    紫曈脸上的笑意立时僵了。

    雨纷扬乘胜追击:“而且,你这会儿正生着我的气,忽然高兴起来,定是想到了什么解气的事。如此推测,想必是他当初曾对你说过我的什么坏话了。我猜得可对?”

    紫曈又冒了一头冷汗,再次考虑起自己是不是该扭头逃窜。

    雨纷扬又笑了出来:“你怕我就对了。外间比我更坏的坏人遍地都是,这个江湖,本就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老老实实地随你爹爹去归隐,才是你的最好出路。”略略正了脸色,加了一句,“好好记得我最后这句话,其余的,都忘了吧。”说完转身走去,再没回头。

    紫曈的心动了动,他这句嘱托,倒令她想起了那日土岗上秦皓白拒绝她加入善清宫时所说的话。曾想让她退出江湖,远离纷争的,有赵锦絮、秦皓白、郁兴来,如今又多了雨纷扬一个,她明白,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都是对她有着真切的关心。

    不论这位雨公子怎样出言戏耍她,紫曈还是可以确认,这个朋友她是交下了,她以知己之义待他,想必是没有错的。

    只是,归隐虽然是条最好的出路,却一定是她期待的出路么?

    紫曈神不守舍地回转前院,缓步朝院子正门走去。

    郁兴来跟过来道:“曈儿,你还要去哪里?”

    “爹爹,咱们就要走了,我想……再到街上走走。”前些天她一直抵触去到街上,这座吉祥镇是她与朱菁晨结伴逛了个遍的,又有着中秋那夜的回忆,她实有些害怕面对那种物是人非的苍凉。但眼下一说要走了,又忍不住想再出去看看,毕竟这一走,就要彻底与从前的回忆一刀两断。

    郁兴来怜惜地望了她片刻,叹道:“好,那个窥伺咱们的人说不定还守在附近,你要出门,我陪你去吧。”

    吉祥镇还是那座吉祥镇,只是因为中秋过了,现出了几分萧索。扫街人手拿扫帚,唰唰地扫着黄叶,提醒着人们深秋的到来。镇西山坡上的弥勒庙仍静静矗立,好似绘在远方天幕上的壁画。

    紫曈在前,郁兴来在后,父女二人顺着街道缓步向前,谁都不发一言。

    “回去吧。”紫曈停步道。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故地重游很没意思,自己显然是在做一件傻事,毫无意义。郁兴来也没说什么,静静点头,陪着她往回走。这些天来,该劝的他已经都劝过了,他知道女儿心里什么道理都明白,她的心伤,只能等她自己痊愈,无需他再多言。

    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父女俩一齐避到路边,只见几骑黑马奔来,马上乘客都是一律白袍白裤白鞋,并且白纱蒙面,一阵风般地穿过街道远去。

    紫曈看得奇怪:“爹爹,你可知道这是些什么人?”大白天的蒙着面出门,还打扮得好似送葬队伍,又是几个人全然相同的穿戴,可算得上一个罕见奇观。

    郁兴来摇头道:“我从未见过,或许是个什么新兴帮派。不过,又与咱们何干?只要咱们能顺顺当当地上路离开,他们不来截咱们的道就好。”他和蔼地笑了笑,正想继续往回走,却见紫曈正愣愣地盯着街对面发呆。郁兴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边不过是个墙角,旁边是条小巷,既没有人也没有景,不明白她在看些什么,“曈儿?”

    紫曈猛醒过来:“爹爹,劳你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就朝那条小巷快步走了进去。

    郁兴来没有发现,紫曈在那一刻是见到了小巷边的灰砖墙上赫然画着一个手掌大的篆书“水”字。那个字由炭笔画成,被常人看在眼里,只会视作墙上的几点污渍,而紫曈对这字极度敏感,一见之下就立刻留上了神。她听陆颖慧说过,这是善清宫的联络暗号,见到这个字就表明,有善清宫的人正在向同伴传讯,作用正如秦皓白当日所放的传讯焰火。

    无法想象她见到那个字时的心情,自从那一天冷静决绝地离开秦皓白,这些日子无论再怎样肝肠寸断意冷心灰,紫曈都没去起过反悔动摇的心思。但这一刻,陡然又见到了与那个人相关的讯息,她登时理智尽失,一门心思只想弄清这个传讯是何意思,弄清留下讯号的是谁。即使不算是反悔,不算是动摇,她也绝没办法强制自己对这讯号视若无睹不去理睬。

    穿入小巷之后,来到一处拐角,又见到了墙上绘着一个“水”字,炭灰的颜色很新,看起来倒像是刚刚画上去的。紫曈心头通通乱跳:难道这信号竟是留给她看的么?如果是,又会是谁所留?难不成竟然是他……她简直没有胆量再想下去。

    再转过两处拐角,寻着更多的记号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见这一次墙上画的不再是水字,而是一个简笔的动物,旁边另有一个倒立的三角。

    “曈儿?”郁兴来的声音传来,将紫曈吓了一跳,“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想起从前曾来这边玩耍,想着来看一眼故地。”紫曈猜得到若明说她发现了善清宫的讯息,父亲会是何种反应,想要搞清眼前这件事,就不能被父亲阻挠,她只好说了谎话。“爹爹你看,这里有个别人画的图画,你看这是只狗还是头猪呢?”

    郁兴来看看墙上画的动物,微微笑道:“这自然是只狗了,虽然画的胖了些,还是看得出来是狗的。曈儿,随我回去吧。既然要夜间赶路,白天还需好好养精蓄锐。”

    紫曈点点头,由着父亲携了她的手离去。原来是狗……陆颖慧说过,三角正立,即指白天,倒立即指夜晚,旁边画的动物即指约会的时辰。若是狗,则是戌时,猪则是亥时——是谁如此不靠谱,竟将狗画的像猪?她若是一眼看错,岂不是错过了时辰?紫曈相信,这个笨人一定不会是秦皓白。

    回去隐月居时,马管家告诉他们,雨纷扬已经离去。紫曈满心满怀都是晚间的约会,旁的什么事都没了心思去留意,借口要休息,回了房间。郁兴来也未多问,只向她又强调了一遍子时出发。

    呆在屋里掰着手指熬着时辰,终于在黄昏吃过晚饭之后,等到接近了戌时,紫曈刻意换了一身深紫的衫裙来做“夜行衣”,偷溜了出去。她不敢问自己这是想去做什么,即使问了,也得不出答案。子时就要出发离开,此刻却跑去与个善清宫的人见面,是图个什么,她说不清。她只知道,现在体内有着一股完全不受控制的强大力量驱动着她去赴约,谁也无法阻止,包括她自己在内。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