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又要说回到中秋之夜,朱菁晨因想去夜市上看一眼热闹,没有遵照秦皓白的命令及时离开。那天自夜市上见了紫曈,依着他的精明,自是一猜就知道这是紫曈与秦皓白的约会,为避免被少主撞见,他立刻逃之夭夭。他也如秦皓白那样怀疑镇上的武林中人有着企图,又好奇少主与紫曈的“进展”,就没有远离,猫在镇外露宿,孤零零地看了一宿中秋的月亮。
哪成想第二日早上,竟见到有唐九霄与章夫人在内的一干门派首领出了镇来,似是在议论着什么很紧要却又刚刚失败的大事。朱菁晨便易容改装混了进去打探。他有着这项易容的本事,又头脑机敏,最是适合打探消息,这紫曈是知道的。从前打探到她这个真正神医的消息,以及忘忧花配方在赤蝎手中这件事的,都是这位朱二公子。这一次打探到的消息可着实令他大吃了一惊,这些人居然设下了计策围剿少主!
一听说秦皓白是靠挟持了紫曈才得脱身,朱菁晨便暗觉好笑,原来在这些人眼中,那位曈儿姐姐还是个人质。事情的原委都知道了,他就使了个坏,给那些人的茶里下了一包泻药……其实他很为手头没有毒药而遗憾,这些人可是险些杀了少主的人,真该杀光了了事。因为他最恼恨的是那个糊涂顽固的唐掌门,所以刻意赏了他双份药量。
离开了这些人后,朱菁晨就立即赶回镇上以期寻到少主与紫曈支援,正好在镇外遇见了失魂落魄的秦皓白。
“失魂落魄?”紫曈一听到了与秦皓白直接相关的桥段就茫然若失,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朱菁晨站在一座茶摊前,端了大碗猛灌几口茶水,抹抹嘴道:“怎么不是失魂落魄?我见到肩上有处伤,便拉住他问长问短,他却冷冷地甩开手,只顾自己匆匆前行,理也不理我。我想着中秋前那日,他与我合力设计骗了你一把,他还一反常态地笑了,当真是前所未有的欢愉模样,怎地才过去不到两日,竟是这样天差地别?江湖中人的仇杀对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决不至于害得他这样难过。”
紫曈呆呆道:“他真的……那么难过么?”
朱菁晨道:“可不是么?我随即便想到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上去问他你去了哪里,难道竟是为他遭遇了不测?谁知小白哥哥一听我提起你,立时勃然大怒,竟然拔出剑来,一剑朝我当胸刺来!”
紫曈吃惊道:“他……他竟然……”
朱菁晨指着她的脸道:“不错,当时我也正如姐姐你这时一般惊讶。那柄短剑不是那位艺人先生送你的么?为什么到了少主手里?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将那柄剑送了他,险些害我丢了性命?”
紫曈无言以对,她本就对兵刃没有兴趣,那一天又过得极度紧张混乱,早都将那把青元剑的下落忘了个干净,此时才知,是秦皓白携了它去。
朱菁晨继续道:“少主的绰号虽然被称作剑仙,却因为武功已臻化境,近两年是从不用剑的。连假装杀我骗你那会,也用的是我的佩剑。哪知道那一刻他竟会拔剑刺我,真真是吓了我好大一跳。我好不容易避到一旁,问他这是做什么。他红着眼睛警告我说,以后再不许在他面前提及你,也再不要去与你见面,不然别怪他手下无情。”
茶摊上的橘色灯火映着紫曈的眼睛,令她一时恍惚。回想起当日镇外荒院中的情景,回想起秦皓白听到郁兴来的一番数落后的凄凉神情,回想起自己最后顺着父亲意思说的那番无情言语,也就完全理解秦皓白那会儿的愤懑。谁受了这样的委屈,会不去心存怨艾呢?
紫曈满心刺痛,垂泪叹息道:“是我对不起他,是我不留情面地回绝了他的一番好意,他会这样怨我,也是应该的。”
“怨你?少主为什么要怨你?”朱菁晨歪着头看她。
紫曈迟疑道:“因为……中秋那日我与他之间发生了一次误解,后来他一片好心想要对我补偿,却被我无情拒绝了。所以……”
“我知道了。”朱菁晨点点头,虽不明细节,却已可猜个大概。少主与这位姐姐是何样性子,他都了然于胸,这俩人会发生“误解”,导致分道扬镳,再好像想不过了。
紫曈勉强收敛起心神道:“你继续说吧。他拔剑刺你又警告你再不许提我,之后你便离他而去了么?”
朱菁晨神显得意,似是说到了自己的什么壮举。他朱二公子可没那么好打发,好心向少主询问缘由,竟然又被他刺,又被他威胁,他心里自然气不过。秦皓白不让他提紫曈,他就偏偏追着秦皓白提个没完,将他陪紫曈住在镇上那几天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他听。秦皓白被惹得烦了,便腾起轻功飞奔,想要甩掉他,他就奋力追过去接着说。善清剑仙的轻功也算出类拔萃,却并不比他朱二公子高明多少,居然甩不掉他。朱菁晨就这么追着他一路说,秦皓白终于忍无可忍,又回剑刺来,朱菁晨就扭头逃跑。秦皓白也懒得来追,见他跑了就继续走路。朱菁晨则又凑上前去继续就曈儿姐姐的话题大说特说,惹得秦皓白又想回身刺他,他便又扭头便跑。如此往复多遍……
紫曈听的几乎掉了下巴,那是多么生动的一幅画面!有了她被那两人在土岗上联手戏弄的事,紫曈就知道朱菁晨与秦皓白间并非严肃的少主与部属关系,倒更像是兄弟,却想不到,他们之间还会发生如此滑稽的一幕。
朱菁晨带着她信步走在灯火明亮的街上,抱了手得意道:“那样一来二去,终于让少主没了脾气,任由我自己去絮絮叨叨,再也不来理我,我自己说得没趣,便不说了。然后我陪着他静静走了好一段路,又忍不住对他说若是中意了曈儿姐姐,便去直说,难道他以少主至尊,又有武功天下第一的本事,真去追慕姐姐,姐姐还会一点都不动心么?”
紫曈悚然一惊:“你……为何要这样问他?”
朱菁晨瞥她一眼,撇嘴道:“我看出他对你一往情深,所以这样问出口来,又有何奇怪?”
紫曈满面讶然:“他明明那样怨我,连提都不许你提我,甚至为这事都要拿剑刺你,何来什么一往情深?”这在她看来就是再荒诞不过的逻辑。听了朱菁晨的讲述之后,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与秦皓白结了仇,后果比她从前设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朱菁晨不屑地摆摆手道:“我还当姐姐是个爽利人,谁知你竟与外间那些俗人一样,总要拿着明明白白的事情来矫情个没完没了,真是顽固不化外加罗利罗嗦!”
紫曈被他莫名其妙地一顿数落,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旁边有几个人经过,紫曈见到,他们又都是清一色身穿白衣、白纱蒙面,只是没有骑马。因问道:“菁晨你可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朱菁晨瞥去一眼,信口道:“奔丧的呗。”
走在最后的一名白衣人显然听见了他这句话,回头看了过来。
紫曈对这些白衣怪人一直有些隐然恐惧,见状不禁紧张,忙扯了朱菁晨的衣袖朝一旁走了几步。
朱菁晨倒不去理会:“姐姐莫要分神,继续听我道来。”讲述继续。他当时问是问了,但秦皓白如何回答,是任谁都可以想象的,那就是——不置一词。可他的沉默大法对付陆公子或许奏效,对付朱二公子却棋差一招。朱菁晨立时话锋一转,去满面愁容地向他抱怨曈儿姐姐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帮他脱身,如今他却离了姐姐而去,会不会有何危险呢?这一招果然奏效,秦皓白又开了口,将紫曈与父亲和好的事告诉了他。朱菁晨乘胜追击煽风点火,说紫曈跟了爹爹也不一定安全,说不定会遇上哪些哪些麻烦。说得秦皓白终于吐了口。
紫曈奇道:“他吐了什么口?”
朱菁晨清了清嗓子,学起了秦皓白的声音道:“你既然如此关心她,便自己去打探她的情形好了。若她真有危难,你自行处理便是。也无需报予我知。”
紫曈听他惟妙惟肖地学出秦皓白的嗓音,真如听见秦皓白亲口所说一般,不自觉地心弦震颤。这才知道,那个人当真是派了人来找她的。他即便对她充满“怨憎”,却还是忍不住对她关切,这才派了人来代他探看她的状况……紫曈心下五味杂陈。
朱菁晨长长地叹了口气:“谁晓得,我堂堂的朱二公子想要寻个人,居然费了偌大周折。我打探了好几日,都未寻见你的下落,只含糊确认你尚未离开吉祥镇。直到三日之前你跟随郁大叔去上坟,我才终于找见了你,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原来爹爹所谓的那个跟踪窥伺的人,就是你。”紫曈点点头。
朱菁晨道:“我一直猫了二十天才见着你,本想觅到大叔不在的间隙就去招呼你的,哪知道,又遇见了那位隐月居的主人回来。那人一看就是个罕见高手,我可不敢潜入他的宅子自讨没趣,只好又忍到了今日。”
紫曈抿嘴忍笑,深知若他真去雨纷扬跟前探头缩脑,确实会没好果子吃。可琢磨了一下,又迷惑道:“你说来说去,也没有为我解释,他……少主他派了你来,不是意在让你看看我的状况而已么?你为何会自作主张阻止我归隐,让我回来?”
朱菁晨瞥眼看看她:“姐姐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你想想,你离开我们去归隐,你自己情愿么?颖慧哥哥会情愿么?我会情愿么?善清宫其他人会情愿么?尤其是,小白哥哥会情愿么……”
“谁?!”紫曈睁大眼睛。
朱菁晨猛然捂住嘴,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居然口误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只承诺了他在外人面前都尊称他为少主,如今姐姐已不是外人,听我这么叫他,自也没什么的。”
紫曈愣了片刻,明白了过来,吃惊匪浅:“你……这是说得他?”如何想象,那位成日间冷着脸的秦少主,居然会有着“小白”这样一个可爱又好笑的称谓。
朱菁晨道:“姐姐有所不知,我与少主,嗯,与小白哥哥,以及颖慧哥哥,再加上我那个叛徒哥哥四人,是一同在善清宫里生活了许多年的。早在吴宫主将小白哥哥带到善清宫时,我便已住在那里,后来又过了几年,颖慧哥哥才来,我与哥哥,跟他俩亲如兄弟,所以我一直这样称呼他。在外人面前叫他少主,对他言听计从,不过是为他留几分面子罢了。”
紫曈的思绪被他搅得混乱,尽力接上了方才的话题,忧虑道:“如今,整个善清宫里,他怕是最不情愿再见我出现的人了。我还未对你说,其实……他早在中秋之前那一日,就拒绝了我加入善清宫的。”一时觉得,自己方才的决定真有些荒诞,明明是与善清宫将来的宫主闹僵了,怎还可能去加入?莫非自己是被朱菁晨这小坏蛋给诳了?
朱菁晨微微撇嘴,朱二公子的智慧非比寻常,他虽然无从得知中秋之夜发生了什么,却有本事看得清事情本质。这位姐姐与那个闷嘴葫芦小白哥哥明明是两心相悦的一对,却闹到了眼前这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势必需要他这个做兄弟的出手帮上一把才行,阻止紫曈离开就是第一步,而接下来的步骤,又急不得。
他笑了笑道:“姐姐无需忧虑,我既然亲手将你从爹爹身边抢了来,总会为你安排个妥当的归宿。加入善清宫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姐姐若觉得去见小白哥哥有些尴尬,回头我便送你去颖慧哥哥家里做客,咱们三个呆在一处天天喝茶聊天,何等惬意,是吧?”
紫曈果然被安抚了下来,舒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她最想见的那个人,却最没办法相见,如今只能见一见与他相关的人,聊以慰藉了。
朱菁晨笑嘻嘻道:“颖慧哥哥的‘登临阁’可是修得匠心独具,姐姐见了,一定会喜欢的很。”
紫曈暗自怅然,没去留意他的神色。朱菁晨这会儿摇头晃脑,得意非凡——他嘴上虽说的是带紫曈去找陆颖慧,心里却清楚知道,秦皓白在走前,告诉了他自己要去哪里……
湖北邵松山点翠峰登临阁上——
露华深重,秋风凉爽,吹得周围松树沙沙作响,连整个登临阁似乎都随之轻轻摇晃。陆颖慧将被风吹得乱拍乱摆的竹帘收起,走到一处平台说道:“你是在担心菁晨,还是在担心她?”
木质平台上席地而坐的秦皓白回过头来,迟疑道:“我只想尽快知道,她的眼睛是否已被医好了。”
“可是你又不愿亲自回去看一眼。”
秦皓白缓缓摇头:“我已不能再见她。”
陆颖慧没再说话,静静卷着手里的竹帘,心底也如朱菁晨一样猜测着: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此时此刻,朱菁晨想的却是:能不能见,想不想见,可不归你们管,而要听我朱二公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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