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白一怔,这才反应到自己方才这行为有多愚蠢,竟然险些将对紫曈的情意自行转达给万山岳,若无陆颖慧及时出手杀了那人灭口,让他回去对万山岳说了,岂不是自己亲手将紫曈推上了绝路?
一想明白了这一点,登时冒了一头的冷汗,惶然道:“我……我竟然……竟然险些办了这样一件傻事!还好……还好有你在。”
不远处有几个乡民看了这个场面,正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开。陆颖慧见状,扯住秦皓白的袖子,拉着他朝一旁无人的田地里走去。
且说紫曈慌慌张张地跑回客店附近,见到方哲清母女正将行李放上马车,刚想要过去,忽听见背后有人高喊:“杀人了!杀人了!”
紫曈心下就是一慌:什么杀人了?谁杀了谁?是不是与我有关?
回头看看,只见到有乡民慌乱奔走喊叫,没见到什么杀人场面,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连累方哲清母女,便没去与她们会和,而是缩身躲到了旁边的一道狭窄巷子,战战兢兢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穿过巷子,溜到了村镇边的田地跟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忽传入耳中:“你倒来跟我说说,你究竟是在做什么?你说啊,这究竟是在做什么!这么反复无常,你对得起谁!”
紫曈一呆,这不是陆颖慧的声音么?但与他相识以来,一向见他待人温和,还从未听过他这样语气激烈地说话。昨日与秦皓白决裂之时,因为头脑一片恍惚,她也未去注意陆颖慧指责秦皓白时的语气,这时听见这声音,便觉得十分奇怪。
又听见陆颖慧道:“我发现,我当真是白白认识了你这么多年,到如今竟然看不透你了!你如今这种作为,简直愚蠢透顶,连我都看不过眼,你说说你,究竟不堪到了什么地步?”
陆颖慧这样着急白脸地数落,被他数落的人却一声不吭,紫曈愈发听得奇怪,一步步朝声音的来源凑了过去,转过了田地中央一处瓜棚,说话的人便呈现在了眼前。面对自己这边的人正是陆颖慧。
紫曈脱口叫了声:“颖慧哥哥?”才注意到背对自己、在听着陆颖慧数落的那人一身墨色,无需看到正面她也认得出,那正是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秦皓白!一看清这个墨色身影,紫曈立感头脑一昏,第一反应便是转身逃走。
而听见她这一声呼叫,秦皓白自是当即转过身来,满面讶异地看向她。
这一与他对视,紫曈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几乎面无血色,双目通红,时隔一日,已全没了昨天的精神气。这个昔日傲气逼人的善清宫少主,此刻似被抽光了精气,前所未有地憔悴不堪。
紫曈一瞬间就将对他的排斥都忘了个干净,竟在心底又惯性地对他生出怜惜关切,几乎便想冲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变成了这样。
陆颖慧见紫曈出现,吃惊地看向秦皓白道:“你……竟然连她走过来都未觉察么?若是过来的不是她,而是万山岳的人,该怎么办?你的警惕都到哪里去了?”
定定对视着的紫曈与秦皓白同时猛醒,也同时转开目光。
紫曈联系刚才听见的几句话,就很容易明白,陆颖慧如此数落秦皓白一定是因为她,根源都是在为她抱不平。
想到他二人明明是亲如兄弟,竟会为她反目至此,紫曈心如刀绞,自惭万分,想要转身逃开,又强自按捺下心中慌张,回身殷切道:“颖慧哥哥,千万别为了我,伤了你们兄弟和气,千万别……都是我自作多情惹的祸端,都是我一人的错,怪不得他。你若是为了我的事怪他,我才是罪过深重,万死不辞了。”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掩面飞跑而去。
秦皓白再次见她这样凄然离去,下意识地想要追过去,但迈了两步又连忙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紫曈穿入巷子,身影消失。
陆颖慧愤然道:“你去啊,去追她啊!为什么又不去?”
秦皓白呆立不言。
陆颖慧以手指在他脸上,冷笑一声道:“你听听她说的话,她还在为你开脱,她还在为你开脱!直至今日,她还是丝毫不来恨你!你竟是这样铁石心肠,面对她如此的忘我深情,你也可以无动于衷!”
秦皓白呆呆道:“是我亲口拒绝她的,即便再怎样悔恨,也已经晚了。”
陆颖慧愤恨得顿足:“怎么会晚了?她没有恨你,你将她伤成那样,她都没有恨你!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恨你。只要你想回心转意,想要挽回她,随时都不晚。但是若等到她真的出了事,你都没来得及对她说上一句真心话,那才真正是一切都晚了,那才真正是终身之恨!”
秦皓白身子一震,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如纸。
两人静静地站了一阵,身旁传来风吹过枯草的瑟缩声音。忽然隐约有一声轻笑传来,秦皓白立时警觉地弹射而起,探手朝一旁的瓜棚顶上抓了过去。一个暗褐色的身影极其敏捷地翻身避开,轻飘飘地落下地来,姿态潇洒至极,足见轻功极其高明。
一看清楚这人的样貌,秦皓白与陆颖慧都是大吃了一惊,同时道:“是你!”
只见凤目含笑,唇现讥诮,朱芮晨眼波流转,看了看他们两个:“难得啊难得,竟被我见到小白与颖慧这一对好兄妹吵架,而且还是颖慧妹妹痛骂小白弟弟,这情景可真是千载难逢。可惜菁晨不在,日后我若要说给他听,想必他也是不会信的。”
朱菁晨偶尔称陆颖慧为“姐姐”,自也是传承于他这位哥哥的调侃了。陆颖慧年少时还有个比寻常男孩爱哭的性子,更是给朱芮晨对他的这个称呼提供了佐证。
陆颖慧讶然道:“大哥,你……你怎会在这里?”
“颖慧妹妹先别打岔,待我好好想个办法,你俩吵架的这件事该怎样说给菁晨听,才能让他相信。”朱芮晨摆摆手,向一旁走了几步,轻锁眉头一副认真琢磨的姿态。
“是了,我便从头讲起,告诉他,颖慧想替小白出头,去让曈儿姑娘断绝痴念,结果弄巧成拙,自己反倒被那小丫头感动得稀里哗啦,反过来要促成小白和曈儿,谁知小白这怂孩子不按他画的道儿走,反而把曈儿给无情拒绝,害得曈儿险些自尽而死,也害得他自己差点自尽殉情。”
陆颖慧想要插口,又被他拦下继续道:“即便这样,他还是放心不下曈儿单独上路,竟然一路尾随跟踪,颖慧妹妹实在看不过眼他这口是心非的愚蠢之举,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来出气,只可惜又打不过他,所以只好将他揪到一边,狠狠地骂他一顿来出气。嗯,这么一说,菁晨想必也便能信了。你们两个觉得如何?”
他这一套话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最后还一副认真详询地姿态来看向他们,直把陆颖慧与秦皓白都听得目瞪口呆。
秦皓白讶异道:“你竟然一路跟踪偷听?”
朱芮晨得意洋洋:“反正你失魂落魄又察觉不到我跟踪,这么好的看热闹机会,岂可放过?”
秦皓白不再说话,直接绕过他想走,朱芮晨探手去拉他道:“别忙走啊。”
秦皓白避开他的手,朱芮晨将手掌一翻,仍是追着他的手臂抓过来,秦皓白倏然反手向他手上的合谷穴和阳池穴点去,待朱芮晨抽手一避,又向他肩头的天泉穴点去。
他出招快极,朱芮晨却也闪避得快极,撤步避在一旁笑道:“两年不见,小白弟弟的功夫又有进境了。不过这刚一见面你就跟哥哥动手,是不是有点太也不顾情面?唉,反正你也没跟我顾过什么情面,只是你该明白,我可不像颖慧这么好应付。即便一样是打不过你,你想要甩开我,就不那么容易做到。”
秦皓白满面憔悴,无奈叹道:“我现在可没心情与你闲话叙旧。”
朱芮晨嘴角轻撇:“知道,不就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么?”
陆颖慧清楚朱芮晨的智慧口才可远在自己之上,忙道:“大哥你来的正好,皓白这状况你都看见了,你一定有办法劝得他回心转意,再别让他与曈儿这般互相折磨下去。”
秦皓白烦躁地大喝一声:“你们谁都别来劝我!”
朱芮晨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小白。我可不像颖慧那傻孩子一样,我是你的好哥哥,知道你这会心里万军交战一团糟,才不会来给你火上浇油呢。我绝不劝你一句话!这下你放心了吧?”
秦皓白轻叹了口气,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陆颖慧急道:“大哥,你看看他都跟曈儿两人两败俱伤到了什么程度?怎还能任他这样执拗下去?他再不悔过,日后……”
“日后又怎么了?大不了落得孤家寡人,像我一样。”朱芮晨一副怡然自得不当回事的姿态,“我一样是为情所伤,为情所困,现在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么?本以为我要孤独终老,如今多了小白一个伤心人,正好与我作伴。美得很,美得很!”
陆颖慧烦躁不堪:“皓白怎么会和你一样?他跟紫曈明明是两情相悦……”
朱芮晨一脸的不以为然:“有什么不一样?再怎么两情相悦,小白还不是把曈儿甩了?现在落得跟我一样的境地?既然如此,曈儿爱不爱他又有什么分别?”
陆颖慧张口结舌:“可是……”
朱芮晨又一把搂过陆颖慧的肩膀:“颖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小白明明有份两情相悦的良缘,却这样弃之不顾,替他可惜是不是?让我这个为情所伤的人来告诉你,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他跟我有何不同?我放弃花凝,是为了花凝着想,他放弃曈儿,也是为曈儿着想嘛!”
秦皓白眼睛一亮,插口道:“不错,正是如此……”
“要说不同,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朱芮晨也不理他,继续搂着陆颖慧,语气却变得抑扬顿挫。
“我放弃花凝,是让花凝得以嫁给一个她真心爱的人,幸福一生;而小白放弃曈儿,是要害得曈儿伤心欲绝,孤独终老。嗯,说不定还等不到终老,便要丧命!”
秦皓白顿时听得满心震颤,白了脸色:“不……我拒绝她,是为了她好,是为了让她得以好好活着,才不是为了害她!”
朱芮晨这才看向他,笑道:“好,好,我知道小白最是善解人意,自然都是好心。即便是做了害人家伤心一世、生不如死的事,那也绝非有意为之。你就不必自责的了。至少她如今还活着便好,是不是‘好好活着’,能不能活得久长,虽然有待商榷,但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说着就想拉秦皓白与陆颖慧离开,“走吧走吧,咱们‘善清三公子’总算又得聚首,该当找个地方去喝上一杯才是,在这里讨论这些做什么?”
秦皓白慌忙甩开他的手,不可置信道:“难道……我如此痛下决心做的选择,竟然是害她的么?”
朱芮晨挑着眉毛看了眼陆颖慧:“谁说你害她了?颖慧说了么?我说了么?你既然说了你是为她好,我与颖慧都没有不信的道理是不是?对了颖慧,你方才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若等到她真的出了事,你都没来得及对她说上一句真心话’,后面是什么?”
陆颖慧没好气道:“那才真正是一切都晚了,那才真正是终身之恨!”
朱芮晨笑着拍了他一记:“瞧瞧你这一脸正经模样,事实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看得出,曈儿她是长命百岁的福相,她这阵子屡遭厄难,不是都逢凶化吉了么?所以将来也一定万事无忧,平平安安。”
忽然又转为忧虑之色,“不过其实我看相看得不是很准,当初我还以为汇贤居主人张文啸是个长命的人呢,谁知他就那样被小白‘啪叽’一掌拍死了,可见是世事无常,没人能料的准。谁知曈儿的命数能比他好多少呢。”
他这厢说得轻轻松松,秦皓白却惶恐万分地冒了冷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是离开我,才更容易保得平安么?”
朱芮晨怔了怔,挠头道:“这问题当真有点难以回答。据菁晨与我说的情形来看,自从你大闹玉柳苑,将神医内幕抖落出去开始,就将曈儿推到了众多武林中人眼前;之后她又帮你从颖慧他爹手里救下了他,而颖慧他爹这个见证人也还活着,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他全都跟谁说起了那天的事;再然后,她跟善清宫的几十人混在一起,这是许多人都看见的了,她还又帮你从吉祥镇围攻之中脱了身,这事也说不清有多少人知道内幕;反正从那之后定风堂的人就将她视作你的帮凶,见到她便要动手,这回她又现身登临阁,在那么多人面前跟你卿卿我我……这个,至今再想让人相信她与你毫无瓜葛,恐怕是有那么一点难。”
秦皓白愣愣道:“我已然将她拖累成这样了么?已经无可挽回了?”
朱芮晨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道:“瞧你紧张成这样。这又有什么的?反正是她若跟了你,怕是不得善终,若是不跟你,也一样不得善终,既然都要不得善终,那便索性安于现状好了。还去想它作甚?咱们自去喝咱们的酒,别再说女人的事了。”说着又将他的手臂拉住。
秦皓白猛然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出,神色间已明显有了动摇。
若结局都是一样,怎能安于现状?若她一样是逃不过不得善终的结果,哪如自己接受她,与她享受一阵两心相悦的日子?
陆颖慧盯着秦皓白,恳切道:“皓白,你别再犹豫了。如今确实是……即便你离开了她,也不见得可以让她的得保平安了。你又何苦执拗下去?”
朱芮晨攀着他的肩膀道:“颖慧妹妹你还不知道么?他这怂孩子总是改不了这么一副臭脾气。遇事不好好追根究底,不好好分析,反倒先急着引咎自责。他以为给自己揽责就是对人家好呢!殊不知,他这不叫高尚,叫犯傻!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说说,谁要害曈儿,他就去找谁算账不就好了?他偏不,你看他如此折腾了半天,定风堂有何损失?绿芜山庄有何损失?他折磨的不过是他自己,更是曈儿那可怜丫头!”
他故作姿态地重重叹了口气,“唉,你说好端端一个姑娘,犯了哪门子的邪,竟看上了他这么个傻子,无缘无故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活,偏生他还要以为自己是在舍己为人。真是岂有此理!这么好个姑娘,给他,真不如给我。”
陆颖慧听着他的话一连串地点头称是,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也惯性地点了头道:“正是正是……”又陡然发觉——好似有什么不对,愕然看他:“大哥你……”
朱芮晨哈哈笑着推了他一把:“颖慧妹妹还是如此实诚!”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