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是凛然变色,纷纷转头向庭院入口看去,原本站得靠近院子中心和入口处的人们,尽管尚未看见秦皓白,却都纷纷退避,似乎都亟不可待要躲开他远一点。
在墨衣飘摆的秦皓白踏进院门的一刻,他面前已经被人们干干净净地腾出了一条道路。
这些人对秦皓白今日的出场场面有过无数种遐想,唯一最想不到的便是,他会这样堂堂正正、如平常宾客一样从正门走进。
在场曾去过玉柳苑寿宴的人则都知道,这位秦少主虽然狂傲不羁任性妄为,却没那么喜欢出风头,那时候一样是这样一步步从正门走进,而且,也一样是在这简单步入之际便威风八面,将在场众人尽皆震住。
秦皓白款步走入,缓缓穿过院子的同时,目光向两侧的人群扫去,略略辨认出了苍山派掌门章夫人、银夜派掌门唐九霄、孙家兄弟等熟悉的面孔。那汇贤居上失踪的五大掌门后人来了五中之二,弱水派已不成气候,巫山派近期按兵不动,也未见血月门那少女掌门卓红缨的身影。
而这章夫人与唐九霄也正是那五派后人当中最为认定他是凶手的两个,显见今日是为杀他报仇而来。
他也不在意其他人众都是谁,只这轻轻一瞥之后,便不再去瞧他们。
见到许多人忍不住外露的惧意,秦皓白心中暗觉好笑:万山岳自以为是广邀天下英雄,谁知邀来的这些帮手竟都如此怕我,他找这些人来究竟是为他助拳的,还是来替我助威的?
这样想着,脚下已走到了距离正厅约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并不施礼,只冷淡道:“万庄主,幸会。”
万山岳草草拱了拱手:“秦少主果然艺高人胆大,竟真能来单刀赴会,万某佩服。”
秦皓白嘴角略显冷笑:“我自是好奇,万庄主究竟备下什么精彩大戏,如此急着招我来看呢。”
万山岳道:“相信自不会让少主失望。我来为少主引荐,这位是鲁常身鲁先生。”
那姓鲁老者向秦皓白点点头道:“早闻秦少主武功卓绝,今日终于得见,幸会。”
秦皓白向他略略端详了两眼,道:“我方才还道万庄主信上所谓的二百名英雄怕都是名不副实之辈。想不到他竟邀来了大名鼎鼎的昆仑派前掌门这样的泰山北斗,当真是令我开始刮目相看了。”
当时的武林局势,在改朝换代的动荡之中,原先的大多门派都是人才凋零,而少林武当之类以出家人为主的大门派又生性避世,不来参与武林争斗,其他大门派之中,只有远在西北的昆仑派稍稍避开了动荡争斗,尚且保存下了实力,所以如今昆仑派成了各方正派之中的一枝独秀。
只不过这位前任掌门鲁常身一直秉承与世无争的作风,极少回归中原地带,所以纵使各路英豪提起他,都将他视作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却没多少人真正见过他的面,更是无人知晓他武功如何。秦皓白这也是与他头一次照面。
鲁常身谦和道:“承少主谬赞。什么泰山北斗,只是江湖朋友的抬爱罢了。”
秦皓白道:“我来的匆忙,未曾带的什么礼物,不过这会突发奇想,倒是想到了如何向万庄主略表敬意。”这“意”字一落,他便飘身而起,直向万山岳与鲁常身头上的正厅匾额纵去。
在场众人大多都在隐隐惧怕着他会动手,这时见他突然纵跃而起,尽皆大吃了一惊。万山岳与鲁常身也都对他有所提防,一见他朝自己头顶上空扑上来,便分别闪身避在左右,随后也腾身而起各自探掌朝他夹击。
秦皓白既不闪避也不迎击,直接以双肩接了他们两人这一掌。万山岳与鲁常身一击即中,却感到一大股雄浑内力反弹过来,瞬间震得手臂酸麻,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倒退跃开,落地之后分别退了两步才算站稳。
秦皓白飘然落地,又回到了距门口十余步之处,傲然道:“我的见面礼已经奉上,还请万庄主笑纳。”
众人抬头一看,原本写着“白露厅”三字的正厅匾额上,那个“白”字竟然生生地被刮去了,只余下了一片淡淡的刮痕。这才明白,方才秦皓白这跃起的一刻,竟然在硬接了万山岳与鲁常身两大高手一掌的同时,还刮去了匾上的一个字。他的武功之高,当真令人咋舌。
秦皓白此举自是为了显露一招高明功夫,意在震慑群豪,让初次见面的人知道自己的厉害,另外一层用意也是想要试探一下这个鲁常身的本事,他料到这老头即便武功高明,也不至于高过自己去,就铤而走险接了他一掌,果见这老头儿武功不过尔尔,看来他的名头响亮,不过是因着资历老而已。
心里不禁纳闷,万山岳请来这么一个武功比他高不了多点的糟老头是做什么?不过略略思忖也便明了,万山岳想要诛杀善清剑仙来做武林盟主,自是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作个见证最好。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埋下了什么绝招来对付自己。
万山岳与鲁常身见到匾上的字被刮去,也都相对吃惊。
秦皓白道:“抱歉了,万庄主,我名字里有这样一个‘白’字,所以对眼前见到的这个字有所忌讳,一时忍不住自行动了手,还请你多包涵。”
生来愁眉苦脸的鲁常身变得更加愁眉苦脸,沉声道:“秦少主如此年纪,武功竟能一高如斯,真令老朽叹为观止。这身功夫若拿来造福武林,该是多好?”
秦皓白略略撇了嘴角:“鲁先生的意思是,我的功夫如今是拿来为害武林的了?”
鲁常身长叹一声:“少主一手酿成了汇贤居与锦刀门的惨祸,前后已杀了六位掌门、数十名他们的门人弟子,又害得锦刀门陆大侠至今不知所踪。还敢说自己不是为害武林么?”
秦皓白自不会去向他们辩解那汇贤居五大掌门不是他所杀,只游目四顾道:“你说是为害,那便算是为害好了,你们这许多人聚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我刮去了匾额上的一个字,难道还有心想要来除我这一害么?”
脾气火爆的银夜派掌门唐九霄高声道:“秦皓白,你杀人如麻,今日就是你的恶贯满盈之日,你面对这二百余名来围剿你的江湖豪杰,还敢口出狂言?”
秦皓白看都懒得去看他一眼,说道:“看来唐掌门是真以为,你们这所谓的二百余名豪杰,有把握留得住我!”
类似的话,他在玉柳苑寿宴上也曾对唐九霄说过,只不过那时面对的是二十多名豪杰,现在人数增加了近十倍,他却依旧有恃无恐,唐九霄也依旧色厉内荏。
谁都知道,人数再多,不顾性命地一拥而上或许有把握杀他,前提是,他自己愿意留下来与他们硬拼,若他想走,便可来去自如,这些人当真没把握留得住他。
唐九霄以手指着他,气得全身发颤:“你……狂不了几时,万庄主自有高招在等着你!”
秦皓白看向万山岳道:“我今日来,正是为了见识万庄主的高招。还请万庄主这便赐教吧。”
万山岳清了清嗓子,道貌岸然地缓缓说道:“诸位同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近年来……”
秦皓白忽然插口,顺着他的语气道:“近年来善清宫势力逐渐壮大,渐成为祸武林之势,尤其少主秦皓白更是兴风作浪,滥杀无辜,已成武林大害。我等虽有心避世忍让,但眼见无辜众生深受其害,终不能坐视不理,只好协力出手,除此祸患。万庄主,我说得可对?”
万山岳淡然冷笑,继续道:“我等如今以多胜少,也是迫于无奈。诛杀善清剑仙者,可为武林盟主。还望诸位同道无需手下容情。”
秦皓白也冷笑道:“万庄主作为今日这义举的首领,自是对这武林盟主志在必得了,只是怕只怕,你的这些帮手没人能帮你达的成这心愿。不说别的,若是我此刻转身便走,不知万庄主又能如何留得住我呢?”
万山岳笑道:“这待客之道,万某是不及拙荆的,不如就请她来试试,能不能留得住秦少主吧。”
他话音一落,旁边站的一些人往两侧一分,一个中年夫人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她身穿葱绿色绸缎衣衫,颈上戴了一串华光灿灿的珍珠项链,头上插了数支珠钗,可见对珍珠甚是偏爱,这身打扮甚是华贵,右手上提着一柄寒光闪烁的单刀,刀背上镶着金丝龙纹,闪着跃跃金光。
她身旁跟着一个绿衣少女,面容清秀,神情倨傲冷漠,直盯着秦皓白。
一看见这一长一幼两名女子,秦皓白的心里轰然一震,立时明白大事不妙。
那中年夫人春风满面地开口道:“公子,你是来找那位紫曈姑娘的么?”语调语气,仍与那日马车上与秦皓白交谈时一模一样。
秦皓白只觉得头顶与脊背隐隐发凉,一瞬间就冒了大量冷汗,惊讶、悔恨与愤怒在心中搅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暗恨自己竟未提早察觉到异样——那个主动拉了紫曈同行的妇人,竟然就是绰号“金刀越女”的方哲清,是万山岳的夫人,而与她同行的少女,便是万大小姐万蓉嫣。
秦皓白向万蓉嫣冷冷看去。万蓉嫣原本神情淡漠,一面对他这冷冽眼神,立时惊得后退了半步。
当时在马车里,这村女打扮的少女看他一眼,便缩身躲开,拿过包袱挡住自己的脸。秦皓白见多了别人惧怕自己的模样,完全未当回事。
这时才明白,他虽未见过万夫人,而这个万蓉嫣明明是在玉柳苑中曾见过一面的,她当时在马车里躲避,根本不是因为陡然见到生人男子后的惧怕反应,而是怕被他认出来而已。
紫曈觉得她眼熟,也是因着在寿宴上曾见过她。
那会儿秦皓白步入玉柳苑主院,紫曈身后一名少女低声问:“这人难道是……”那少女即是万蓉嫣,而回答她“他是善清剑仙秦皓白”的,是她的二师兄钱林,也就是那在吉祥镇茶楼上被姜梓灭口的师弟。
什么郁兴来来接紫曈,什么火烧马车,原来都是他们布好的局,都是为这一刻要挟他做的铺垫。那信笺上什么所谓的想要请到郁小姐而未能如愿,都是为了让他轻敌独自前来。他居然就真的一步步走进了这个简单又险恶的圈套,连一个自己人都没去知会,一条后路都没有留。
这一招,确实是要稳稳当当留住他,令他再别想来去自如。
秦皓白无力苦笑:“万夫人和万小姐好手段,竟让我丝毫没有察觉出破绽。”
万夫人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傲然道:“善清剑仙眼高于顶,想要对眼高于顶的人使障眼法,其实容易的很。”
秦皓白道:“万庄主此举……是想逼我投降?”
“秦少主且稍安勿躁。万某素来仰慕你的过人功夫,才特意请了你来,只因万某偶然得来一件珍宝,想必很对你的胃口,忍不住想请你来观摩赏玩一番。”万山岳说罢将手掌抬起击了三下。
院子东侧的那排挡板发出“啪啪啪”的一串响声,迅速被打了开来。站在这附近的人们都向两旁闪身避开。露出地上三个直径约有两丈、深约五尺的圆井,这三个圆井一字排开,从外面可以看见,每个圆井的内壁上都镶着一圈金属装置,另有一排均匀排布的圆孔对着圆心,大略看去,似是正好十个圆孔,每个圆孔直径寸许,一眼看去,就令人猜到这些圆孔是发射弩箭之类的功用。
“这叫做‘绝世三劫’,是一位世外高人送给万某的礼品。万某这就向秦少主以及各位朋友展示它的妙用。”万山岳说完,向一旁打了个手势。
一名绿衣弟子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稻草扎成的假人,挥手抛进了第一座圆井。假人刚一触到圆井里的地面,只听得机关轻响,随即便听得“噗噗噗”地连续声响,原来是从那圆井周边的十个圆孔接连射出弩箭,尽数钉在了那假人身上。
弩箭不断射出,一直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再去看那假人,已然被弩箭击打得支离破碎,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稻草。而圆井里落了满地的弩箭,大略看去几乎有上千支之多。
众人见到那假人的惨状,就忍不住想象若是将自己换到那个位置,会落得怎样的下场,都觉得不寒而栗。这时又听到机关绷簧的声音,这圆井的地面打开,将所有弩箭和那假人残害都收了进去,又恢复如常。
秦皓白不动声色,平淡道:“万庄主的意思,是想将我换做那个草人,跳下去试试你这机关的威力?”
“万某不才,正是想看看秦少主对付这第一劫的高明手段。想必这小小的弩箭机关是难不住善清剑仙的。”万山岳说着看向万夫人,“为着拙荆为秦少主备下的那份厚礼,想必少主也不会推辞吧?”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意外。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应万山岳之邀前来,都看出他对收拾秦皓白胸有成竹,却并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见到万夫人母女出来,也不明内情。这时听他竟想要让秦皓白自己跳进去挑战这万箭穿心的机关,都觉得这位万庄主简直异想天开,莫非以为秦皓白犯了疯癫病么?
秦皓白缓缓点头:“果然如此。那便请万夫人将为我备下的‘厚礼’请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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