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曈忙道：“慢动手！方才万山岳亲口答应如果闯过三劫便放我们离去，你们可是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人，难道竟可以出尔反尔，全然视‘信义’二字于不顾么？”
唐九霄与章夫人一见到恨了许久的仇人终于露出弱点，一时报仇心切便冲了上来，这时听紫曈这么一说，又都怔住了。他们都是大派掌门，平素极是自重身份，方才也算是默许了万山岳的许诺，这样在众多同道面前不顾信义对秦皓白出手，确实太失身份。
万山岳道：“‘信义’二字固然重要，但也需分清对象场合。各位试想，今日若真放了他们，错过了这诛杀秦皓白的大好机会，咱们固然是守了信义，可他又是否会放过咱们？那可是放虎归山的愚蠢之举。为了咱们的家人弟子考虑，为了将来可能被荼毒于秦皓白手下的天下苍生考虑，咱们也不能只为了‘信义’二字，便放了他离去！”
在场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都有些左右为难，既不愿做这公然背信弃义之事，又着实忌惮秦皓白日后的报复。
秦皓白仍说不出话，虚弱地向紫曈动了动嘴唇。紫曈便已会意，向万山岳道：“他会承诺你们，将来绝不向你们报复。善清宫少主素有一诺千金之名，你们总不会不信吧？”
杜振涛上前道：“什么一诺千金？这不过是他自知没命从我们手里脱身的托词罢了！秦皓白，我兄弟死在你手里，今日即便旁人放得过你，我也决计不会放过你，势必要杀你为兄弟报仇！”说着手中判官笔一摆便要合身扑上。
鲁常身忽然一晃身形，拦住了杜振涛道：“且慢。杜少侠，正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在场的各路豪杰都是以正派中人自居的，咱们本来是要一齐狙杀秦皓白为五大掌门报仇，为武林除害，那是造福天下的一大义举。即便斗不过他，送了性命，那也是死得其所，事后为人说起，少不了一个舍生取义的好名声。但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公然做这背信弃义的事，纵然今日得手，杀了秦皓白，将来有弟子儿孙问起今日胜出的手段，我等还有颜面照实说起么？”
鲁常身本就是受人景仰的前辈高人，此时侃侃而谈，更显得神威凛凛、气度不凡。刚刚听了万山岳的道理，众人多有动了心想继续向秦皓白动手的，现下又听到鲁常身这番道理，都不免心生惭愧。唐九霄与章夫人对看一眼，虽然都极是不甘，却也不好再动手。
杜振涛瞪视着秦皓白咬牙道：“可是……”
万山岳道：“鲁先生，想必你也看出了，秦皓白方才用来逼开火龙的招数，便是你昆仑派业已失传的‘大罗金仙掌’。难道你竟甘心，见到他善清宫手里握着《上善录》，用上面所记载的贵派神功横行无忌？”
鲁常身漠然道：“‘大罗金仙掌’失传，是因为昆仑派多年来未曾出得一个能练成这项神功的武林奇才，秦少主得以炼成，也无可厚非。我们昆仑派弟子技不如人，没话可说。”
万山岳道：“鲁先生心胸宽阔，令人佩服。但我等一向以光大自己门派为己任，尚有夺回《上善录》中所载本门绝技的心思。真到那时，大伙都练成了本门神功，再不用惧怕他们善清宫撒野！今日若真放秦皓白离去，再想得到《上善录》可就难比登天。”
紫曈瞪视着他道：“你……想要拿我来威胁他为你写出《上善录》么？你休想，我宁死也不会再做你手里的人质！”说着“刷”地一声，将秦皓白腰间的青元剑抽了出来。
忽然手腕一紧，竟被秦皓白握住，紫曈转头看向他。秦皓白深呼了一口气，将她手里的短剑取了过来，自行站直身子说道：“万山岳，你说我真气耗竭，已是板上鱼肉，那么你敢不敢与我这块鱼肉来一场单打独斗？”
众人见他须臾间又恢复了从容姿态，还主动向万山岳索战，都觉意外，只有紫曈见到他微微发颤的嘴唇，心里明白，他只是比方才稍稍恢复了一点元气，在强自支撑而已。
万山岳紧盯着秦皓白，一时没有回话。
秦皓白知道眼下有鲁常身主持公道，尚可镇得住杜振涛之流，却只有万山岳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有料理了他，自己才有希望带紫曈脱险，于是竟支撑着最后一点力量向他挑战。
这时又冷笑道：“你不是不甘心信守诺言放我离去么？既然你一口咬定我已真气耗尽，难道还不敢来与我一对一地打上一场？还是你心里明白，即便我是强弩之末，也一样有余力可以赢你？”
万山岳仍是没有回话。
孙祥胜忽道：“万庄主，大伙在这儿陪了你大半日，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一会儿天就黑了，你若是敢接这挑战呢就快点接，若是不敢接呢，就趁早放人家走，别耽误大伙吃晚饭好不好？”
孙祥杰也跟着凑趣：“大哥你还看不出来？万庄主虽然嘴上说得豪气干云，其实心里最是对人家怕得要命，因此只敢招呼大伙一拥而上，要说单打独斗，那可是决计不敢的。”
其余群豪中耿直之士不少，自也看不过万山岳出尔反尔的行径，这时便起哄道：“说的不错，万庄主到底敢不敢接人家的挑战？若不敢接，趁早放人！”“口口声声说人家是板上鱼肉，轮到自己出手还这么畏畏缩缩做什么？”
甚至有人喊道：“我押二两银子，赌万庄主绝不敢接这挑战！”“我押五两！”“我押十两！”
这位东道此时的威信降至了最低。这样的情形压迫之下，万山岳再难推辞，只得道：“好，万某就来会会你的高招！不过万某尚有一个条件。”
秦皓白冷笑一声：“如今是在你的庄上，我又是你所谓的真气耗尽之人，你还想要条件。好，谁让你是主家呢？那你便说你的条件。”
万山岳也不理他的嘲讽，说道：“你善清宫《上善录》上的武功都是收录于其它门派，你用从其它门派偷来的招数，即便赢了我，我也绝不会心服。”
秦皓白道：“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我不用别派武功。”
紫曈愤慨不已：“万山岳，明明是你毁约在先，又明知道他耗尽真气，你已经占尽了便宜，还想让他连《上善录》的武功都不许用，你怎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秦皓白反倒淡然：“他的厚颜无耻，你是眼下才知么？无妨，我便不用《上善录》上的别派武功，光用我义兄与嫂夫人联手创制的一套‘灯火阑珊剑’。一样可以赢他。”
紫曈忧虑道：“你……真的有把握？”
秦皓白将目光撩向她：“不然怎样，难道再眼睁睁地看着你自尽？”
紫曈一阵凄然：“若是你真不能活命，我又哪还有别的出路？”
秦皓白提起她的手来握了握：“一切等我收拾了万山岳这狗贼再说。即便是死，也要拉他一起。鲁先生，孙大侠，劳烦你们帮我照看曈儿一会，别让万家的人伤了她。好歹在我死之前，保她周全。”
紫曈听了他这最后一句话，便明白他是最后一搏，以性命相拼，心头不禁为之一酸。自己与他分分合合这许久，两心相映却刚有了这短短一刻，居然就要面对生死之劫。命运为何总是待他们如此无情？
孙祥胜道：“承你看得起，我孙祥胜一定不负你所托。”
秦皓白点点头，提着短剑走到了空地中央，昂然而立，仍是一副飘然若仙的姿态，朗声道：“万山岳，尽管出招吧。看看你是不是善清剑仙的最后一个剑下之鬼！”
万山岳并不言语，从绿衣弟子手中取过自己的兵刃——一对亮银双钩，紧紧盯着秦皓白。
众人见今日耗了这么大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秦皓白与人动手，而做他对手的那个人又不是自己，既有机会饱个眼福，又没了性命之厄，都十分兴奋，拭目以待。
万山岳虽然断定秦皓白真气耗尽，但在善清剑仙的积威之下，实不愿行此险事与他单独过招，只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下来，再伺机思变。这时他沉声呼喝，摆开双钩，朝秦皓白攻去。
秦皓白真气耗尽是他所料定了的，所以他一上来便在招数间鼓足了真气，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对双钩一劈过来，便带着呼呼劲风，劲力已然发挥到了极致。
秦皓白从未与万山岳动过手，以自己此时的残余功力，其实毫无赢他的把握，只不过是背水一战，别无选择。他确实已然真气耗尽，所以对付万山岳这样的雷霆之势，决然无力正面抵抗，只能摆开短剑，以空灵轻巧的剑招见缝插针地还击。
他平素总是力求速战速决，懒得一招一式地与人拼斗，所用招数总是疾如劲风，比之此刻万山岳的招数还要强劲快捷的多。但此时真气不足，使不出内力，只能力求以巧妙招式对敌，于是这会儿便成了人们第一次看清善清剑仙一招一式的机会。
紫曈这样不会武功之人，更是第一次得以看清他的招式，只见他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显得极是儒雅潇洒，翰逸神飞。
这套“灯火阑珊剑”是吴千钧与李花凝成婚后合力所创，其实这两人创这剑法的目的，都不是为了用于克敌制胜，而是向对方昭示情意的一种手段，说白了就是夫妻二人合力创下一套剑法来自娱自乐而已。
人在心爱之人面前，自会处处留意自己言行，总想将自己最美一面展现给对方。所以这套剑法也是处处力求韵姿佳妙，这时被本就时时姿态若仙的秦皓白使出来，便更显得雍容徘徊，隽朗都丽。令在场众人看得眼前一亮。
秦皓白本是被万山岳刁难，才不得不选用这套剑法。此时一将剑法使出，忽然体味到了义兄与嫂夫人创制这套剑法时，那种绵绵情意，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正在一旁观战，心中便溢满了万千柔情，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仿佛将这套情意充盈的“灯火阑珊剑”演示给她看，倒比克敌制胜更加重要了。
“灯火阑珊”出自辛稼轩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套剑法的招式名字也都取自这首词，诸如“花千树”、“星如雨”之类，除此之外，也取了词中的意境。秦皓白当初从吴千钧那里学来这套剑法，只不过是信手拈来，从来也未去细想什么意境。此时有了演示给心上人看的心思，才对其中深意恍然彻悟——
什么宝马雕车，什么凤箫玉壶，纵然元夕夜景再怎样热闹醉人，再怎样令人眼花缭乱，一切却原来都只是为了那一个意中之人而设，倘无此人在，那一切繁华都没有意义与趣味。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这一次蓦然回首，都只为了见到灯火阑珊之处的她！
思绪猛然间回到了吉祥镇的中秋之夜，与她携手在夜市上观赏烟花的那一刻。可惜自己当时还懵懂无知，不明白那一刻心头的熨帖喜慰是因着她的缘故。
想到这里，秦皓白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了极愉悦的微笑。
本来在剑术高手手中，已无需分辨什么剑法，什么剑招到了他的手里，都可以成为威力奇大的杀招。秦皓白既然被称作“善清剑仙”，之前的绰号又被叫做“庆卿公子”，剑法自是他的专攻长项。
这时用起这么一套原本不以杀敌为目的而创的剑法，依旧可以凭着他的剑术根基克制住万山岳。而从两人的临敌心境而论，一开始都是背水一战的架势，都存着几分怕输的顾虑。
等数十招过去，秦皓白却一心沉醉于情意之中，心境渐趋平和，也越来越和手中剑法的意境合拍，招数也就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正是招自心发，无需过脑思忖，对输赢的顾虑也烟消云散。这样一来，反而达成剑人合一的境界，使得招数威力渐渐提升了起来。
万山岳却是越打越急躁，越打越恐惧，见到自己拼尽全力竟然还不能胜他，反而见到对方的神情越来越显得泰然自若，越来越像是胸有成竹，自己便是越来越心惊胆寒。
周围众人凝神观战，想到片刻前还见到秦皓白气力不支，站立不稳的样子，此刻却又见到他从容潇洒地对战万山岳，犹占上风，都不禁骇然钦佩。
章夫人忽道：“秦皓白果然奸猾！他方才是故意显露示弱之态，来挤兑万庄主答应与他单打独斗的。”
这话也正说出了一些人的心中所疑。
孙祥胜道：“故意倒也不见得，夫人难道看不出，他虽然剑法精妙，却一直不去闪转腾挪使用轻功么？可见真气耗尽确是事实。”
唐九霄肃然道：“是事实又怎样？孙大侠一直在帮秦皓白说话，还要替他护着这小丫头，究竟是因为怕了善清宫，还是有心想与我们这些秦皓白的仇家过不去？”
孙祥胜一愣，道：“你说什么？”他本是直性子的人，被别人咋一逼问，竟不知如何辩解。
却在这时，站在人群中许久没有出言的姜梓忽然迅疾窜到孙祥胜身边，一把抓了紫曈背心衣衫，提起她纵身飞跃到了正厅的屋檐上，高声喝道：“秦皓白，反正今日你也要死了，你这相好便从此交给我吧，这会儿便让我来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
说着就“嗤”地一声，竟将紫曈的肩头衣衫扯了一条下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