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来没多会儿,杨嫂就送来了洗漱热水和早点。紫曈向她致谢,杨嫂只是恭谨地笑笑,仍不多言。梳洗停当之后,紫曈便走出房门,亟不可待地四处浏览。
她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很想立时获知关于秦皓白的旧日往事,此时并未见到朱芮晨踪影,杨嫂他们又不与人交谈。所以只好先自行游览,想象着秦皓白住在哪个房间,在哪里吃饭,少年时曾在哪里游玩嬉戏……
很快便将这上面的小院转了一遍,紫曈从一处角门穿出,见到这后院的后面另有一道石阶绵延向上,前方树木掩映间,似有着一片开阔地,便沿着石阶走去。待得转过树丛,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出一大片平整场地。
场地依着山势而建,呈不甚规则的椭圆形状,在西端上还连接着一片水塘,有泉水自山间缓缓注入,令水塘上泛着微微涟漪,水面上飘着层层叠叠枯萎的睡莲叶子。想来夏季时定会开满睡莲。水塘在与场地连接的这一边修了一圈尺余高的矮小石墙为界。
在场地东侧立着孤零零的一座砖瓦小屋。紫曈走上前去,见这里也不像是住户人家,就推了推门。雕花木门应声而开,只见屋内摆放着一排排兵刃架子,上面放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各种兵刃。从未练武的紫曈这才想到:原来这里是善清宫的练武场。
回身望着这片开阔场地,眼前似乎出现了秦皓白在此习练武艺的景象。紫曈脸上不自觉地现出极温暖的笑意,在心里细细描画出那个景象:秦皓白黑衣飘摇,手持长剑,在场地中央施展出飘逸曼妙、雍容端丽的各样招数。
那情景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紫曈蓦地想起,自己所勾画出的秦皓白那一招一式,其实都来源于他在绿芜山庄迎战万山岳时的姿态——是那套灯火阑珊剑。
紫曈回思着秦皓白当时的风姿,渐有了跃跃欲试之感。当下自兵刃架上取下一柄长剑抽了出来,走到场地中央,学着记忆中秦皓白的样子,将那日所见他的剑招一招招模仿了起来。
这套灯火阑珊剑本是李花凝与吴千钧自娱自乐所创的剑舞,中间没有多凌厉困难的招数,紫曈又是天资聪颖、记忆奇佳,才得以模仿得上来。待得大体演练过了一遍,紫曈更是沉浸其中,兴味盎然,便随着自己的理解,将这些招式串联成形,行云流水般地演练起来。
她没有武功根基,却有着追随武功天下第一之人多日的独特经历,又医治过无数武林中人的伤病,对武学一道已有了远超常人的经验体会,加之这灯火阑珊剑是一套以寄情于剑为主旨的剑舞,故而紫曈在满怀柔情,又心心念念回忆着秦皓白当日姿态的时刻,竟得以将这套剑舞耍得有模有样。
朱芮晨一早起来,问过杨嫂之后,得知紫曈似是去了比武场,便也顺着石阶走了上来,却顿时被眼前情境惊得呆了——
但见剑光烁烁,紫衣少女英华隐隐,竟将长剑舞得曼妙生姿。眼前这舞剑的,真是昨日他带回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神医?
这一趟剑舞下来,紫曈将姿势凝在最后一招之上,只觉得身上虽稍有些疲累,心情却极是兴奋,不禁欣然一笑。忽看见朱芮晨正站在一边,抱着双臂皱眉盯着她。思绪霎时回到眼前,紫曈脸上一热,手里的剑“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朱芮晨满面都是匪夷所思,以手指点着她道:“你……原本会武的一直在向人隐瞒?不对,才没人能在我面前装的那么像,你分明就是个只会开方抓药的小大夫,决计不知道怎样与人打架。那么说……你也是个练武奇才,即便毫无武功根基,也能将剑法耍的有模有样?也不对,你方才这套剑耍下来,姿势是都像那么回事,但不过就是个剑舞,毫无伤人的威力。你还是先来告诉我,这套剑法是从哪学来的?”
紫曈迟疑着回答:“我是看过小白在绿芜山庄真气耗尽的时候,用这套剑法来对付万山岳,他说过这叫做‘灯火阑珊剑’,是……”
“是什么?”
“……是吴宫主与吴夫人所创。”紫曈清楚记得上次在朱芮晨面前提及李花凝时他是怎样一个剧烈反应,所以这会儿说得极其紧张,着意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琢磨着劝说之辞。
却见朱芮晨只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就怪不得了。你之所以能将这套剑法耍的有模有样,一是因为见小白耍过,心里念念不忘他的样子,二是因为,吴大哥与花凝合创这套剑法,招式间自然都蕴含了情意,你心中有情,自然就可以理解剑意,进而将剑法神韵舞了出来。”
紫曈不可置信道:“大哥你……如今听说吴夫人的事,竟毫不在意了么?”
朱芮晨一笑,傲然尽显:“没错,我毫不在意。你不相信世上有人会解开心结,自行想通的么?”说着走来跟前,以脚尖轻挑,将那柄紫曈掉落的长剑踢飞起来,长剑在空中翻滚数圈,映着朝阳之光跃跃夺目,最后落于朱芮晨掌中。
朱芮晨执剑转腕,摆了个简单的起手剑势,姿势潇洒至极,凤目之中锋芒显露,真真是一副彻底顿悟、了无牵挂的超脱姿态。
紫曈呆了呆,道:“那……当真可喜可贺。不知是何方高人劝得大哥想通的,大哥可否透露一二?”
朱芮晨扫她一眼,略显鄙夷:“只有你家小白那种傻孩子才需要高人劝解,夷吾公子自有本事自行想通,哪需要什么劝?”
紫曈歪了头问:“那么……傅姐姐就不用再等了么?”
“又关雪薇什么事?”朱芮晨皱起眉头。小女孩家就是如此多事。
紫曈道:“她那样的美人,却在这样年纪还未嫁人,难道不是在等你?”
“我早就说过不让她等,又有什么办法?这些事怎能那么非此即彼的说个清楚?我问你,小白不要你的时候,你为何也不要颖慧?”朱芮晨不留情面地反击了回来。
紫曈愕然,随即点头道:“我明白了,是我多嘴了。”
“知道多嘴就好。那就废话少说,让大哥来指点指点你,怎么才能让这剑法有点伤人威力。”
紫曈吃惊:“你……想教我武功么?”
朱芮晨瞥向她:“怎么,做了善清剑仙的媳妇,瞧不起我的本事?”
紫曈笑道:“怎么会?我是怕大哥你看不上我这么笨的徒弟。”她其实早有意愿也学些武功,如今有人愿意教授,当然求之不得。
“知道自己笨,就只好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了。”朱芮晨比划了一招灯火阑珊剑的剑招,“你力量太小,这套剑法剑走轻灵,最合你用,只需记得要以腕力带剑,而不是臂力,这样才能让招数灵活,可以随机应变……”
这套剑法的创制是在吴千钧与李花凝成婚之后,朱芮晨那会儿已然出走,不得亲见。紫曈也只是从绿芜山庄上见了秦皓白以之御敌,所以这两人都不曾得观灯火阑珊剑全貌。
但好就好在他二人都是一样悟性过人,而朱芮晨的剑术根基也是不凡,将紫曈演练出的剑招稍加推敲,也就可以想得到原本该是如何运用,再将其中要领一一解说演示,教授给紫曈。
朱芮晨这一教授紫曈武功,倒真变得像个兄长一样,教的既耐心又细致。紫曈这个徒弟也精明的很,一点就透。两人就这样一直研习了两个多时辰的剑法,紫曈一连将十余招的关窍都记得清清楚楚,演练流畅。
坐到矮墙上休息之时,朱芮晨嘉许道:“徒弟虽然笨了一点,经我这个名师稍加点拨,总算进境神速,也算难得。”
紫曈虽累得出了汗,却满面兴奋:“那么师父你说,徒儿如今这几招,能对付的了什么样的敌人?”
朱芮晨貌似认真地想了想,道:“敌人么,原来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学了这几招,杀鸡的话应该勉强可以了。”
紫曈顿感泄气。朱芮晨笑道:“你刚学了半天,还想对付的了什么敌人?好歹也要练上几个月,才能与人过招。到时我再教你晴风飘,像你这样没有反抗之力的人,还是先学会怎样逃命最好。”
“晴风飘那样的绝顶轻功,一定需要强劲内力为前提,哪里是我能轻松学会的呢?”
朱芮晨信手摆弄着长剑:“内力强的人施展出来自然是强一些,内力弱的人也不是不能用。晴风飘么,练成是绝顶轻功,练个半瓶醋的话,也能助你逃命。等你把这套剑法学全了要是他们还未回来,我再教你些《上善录》上的内功。”
紫曈想了想道:“我知道有种办法,以金针连刺几处穴位,可以暂时让人的功力大幅提升,若大哥教我晴风飘,说不定在我内功练好之前,也可以用这样的办法临时使用。只不知真要是临到需要逃命的时候,还有没有空闲让我连刺自己穴位。”说着也感好笑,而抬头一看,却见到朱芮晨脸色微变,似是听说了什么极蹊跷的事。
朱芮晨道:“金针连刺穴位?这办法你从哪里知道的?”
紫曈陡然间想起,在弥勒庙里她对秦皓白提起金针刺穴时,秦皓白一样是脸色骤变问她是从哪里知道,不禁心下一慌:“是我听爹爹说起过的。他总是四处搜罗各种与医术相关的手法,我也不知这一项是从谁那里得来的。大哥,这事到底有何奇怪?”
朱芮晨又问:“你可听说你父亲认识一户姓午的人家?”
紫曈摇头:“从未听过。”
朱芮晨神情略有放松,点了点头道:“郁先生四处搜罗各种医术,得知此事也不奇怪。你有所不知,金针刺穴提高功力,这是善清宫的一伙宿敌创制的手法,可以算得上是善清宫的一项禁忌。”
紫曈凛然变色,立时站起退了一步:“宿……宿敌?你们的这伙宿敌是些什么人物?如今又在哪里?”
朱芮晨又恢复了轻松笑意:“什么我们的宿敌?应该说‘咱们的宿敌’,你直至今日还不拿这里当家,也未免太不像话了。”
紫曈见他这样说,心情才算放松下来,舒了口气。
朱芮晨道:“那伙所谓的宿敌已经许多年都未显露过踪迹。本来我还曾怀疑近来的这些针对善清宫的风波都是他们一手策划,定风堂也说不定是他们所成立,但现在来看,倒也不像。那些人很可能已没了传人,就此消失不见。不过金针刺穴提升功力这件事,你在我面前提起也就罢了,还是不要在我母亲与胡爷爷他们面前提起,那些老人家太容易胡思乱想,还是别去惹他们的好。”
紫曈点了点头。
朱芮晨收了长剑道:“为师陪你练了这半天,又累又饿,这可要去前面吃点东西了。你若还想练上一会,也便随你。”说完就向前面走去。
紫曈跟上来道:“大哥,你怎么会想起教我练剑呢?”
“你那么身心俱醉地耍那套剑法,难道不是想要练会它,耍给小白看?”
紫曈心头一热,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道:“徒儿多谢师父关怀。”
朱芮晨道:“他们还要好几天才回得来,反正你我都闲来无事,有的是工夫让你将这套剑法学全了。”顺着石阶走下一段,他又回头看看紫曈,眼神间有些许古怪,“还忘了问你,这一晚还住得惯么?”
紫曈欣然道:“我许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了。”
“那就好。”朱芮晨笑得隐含得意,这丫头看来倒是天生就适应小白那屋子的……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小白这人有一个怪脾气,嗯,其实他满身都是怪脾气,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其中之一。那就是他外出返回的时候,总是不算计时辰,时常会在三更半夜到家。”
紫曈奇怪:“那又如何呢?”
朱芮晨瞥她一眼:“没什么,我担心他到时叫门的声音太吵,吓到了你,故而提前知会你一声。”
紫曈更是不解:“他回来……还用叫门?难道不是一跃而入,自行进屋?”
朱芮晨哈哈一笑:“我不过是想到一件小白的闲事来跟你话话家常,你不要刨根问底好不?”
紫曈觉察他有着故弄玄虚之意,却也想不清其中缘故。两人步下石阶,这里地处高处,紫曈向前院方向望去,隐约见到有人走动:“好像有人来了。”
朱芮晨道:“是成大叔他们回来了。”
善清宫主部的人大多也像陆颖慧一样,除了这里,在外面另有住所,只在偶尔有事的时候才团聚在此。像目前这样大战在即,自然就算得上有事的时候了。
紫曈望着前院攒动的人影,忽有所悟,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件除了练剑之外可做的事情。”
紫曈想到的是,自己早在锦县头一回与善清宫主部人众见面时就曾许诺,要为他们根治隐疾,此时她名正言顺地上了善清宫,又当主部众人因备战而聚集在此,正是个大好机会。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紫曈每日早上仍到练武场上,向朱芮晨学习剑术,其余时光便到前院去为成大泳、邹凯等人开方治病。一时间善清宫大厅成了医馆,小郁神医每日在此为众人诊治。
正如她所言,练武之人身上多数都有或轻或重的隐疾,这些顽固病症一到紫曈手里,便都迎刃而解,有一些不能立时治愈的伤病也经过调养大幅减轻。原本这些人当中还只有一少部分与紫曈有过接触,这一轮行医下来,大家才都混的熟了,善清宫众人都对这位少主夫人都是心悦诚服外加景仰爱戴。
成大泳之子成忠是个年仅十九岁、单纯直率的少年,在一众人当中最是将紫曈奉若神明,人前人后总要眼神灼灼地不住赞叹:“少主夫人医术好生高明,真乃医仙再世!”实令紫曈受宠若惊又啼笑皆非。
成大泳总为儿子的口不择言训斥他,生怕他说话欠妥惹得紫曈不快,詹二娘则会在这样时候反过来教训他这个当爹的“明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紫曈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与这些人愈发有了亲如一家的融洽。
善清宫主部逐步聚集,最后只剩下秦皓白那一路与朱夫人、胡昌兴那一路还未回转。某日朱芮晨笑嘻嘻地给紫曈带来一个消息:“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也是有绰号的人了。外面的人称你为‘俏医仙’。”
紫曈听后很是吃惊了一阵。经过玉柳苑后山那四年多与世隔绝的日子,她早习惯了默默无闻,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扬名立万的机会。
如今善清宫与正派中人约战岚衾山下的消息早已轰传天下,成了武林之中最受人瞩目的大事。绿芜山庄那引起这场大战的一连串事件也都为人熟知。善清剑仙秦皓白与郁家小姐当日情深弥笃、携手御敌的事迹被人争相传说,外人无论是何立场,都或多或少地对他们这对至死不渝的爱侣敬仰钦羡。
那位不会武功却敢于直面二百余名豪杰、守护情郎的小郁神医自然引得众人瞩目。“俏医仙”由此成了她在众人心目中最贴切的印象浓缩。
而吃惊过后,紫曈却没什么欣喜,反而不满于传扬这绰号的人创见太差:“什么‘俏医仙’?为何不是‘善清医仙’?人家明明与善清剑仙是一对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最初几天,紫曈早上学剑,下午行医,空闲时间都在自己练剑,倒也不觉寂寞无聊。而转眼间数日过去,需要诊治的人也渐渐少了,对秦皓白的思念便也逐渐抬头,变得越来越是乱心。
紫曈知道此去芜州城路途遥远,多等几日也属正常,但想到自己与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两心相系的一刻,却还是聚少离多,眼看距离那场大战的一月之期也是越来越近,到时结果如何还殊难预料,这多等一日,就像是少了一日与他的共处时光。念及这些,真是日也盼夜也盼,盼的脖子都要变长了。
朱芮晨将她这模样看在眼里,阴阳怪气地损她:“唉,小白怎么还不回来啊?咱们善清宫可真要多一座望夫石了。”
哼,贱人。紫曈偶尔也会在心里说些欺师灭祖的犯上言语。
眼看就到了她来到善清宫的第十天夜里,算上她来时路上用去的两日,这一月之期便已过去了十二天。紫曈睡在床上,朦胧间感到唇边触到了什么,像是被人轻轻一吻。
她睁开眼来,见淡淡月华透进窗户,照着床边坐着的一个人。那人正似笑非笑地朝她凝望,黑亮的瞳仁中光华闪烁,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秦皓白。
紫曈这些天来夜夜都会梦见他,见他又出现于“梦境”,浑没在意,继续闭眼睡去。
如此坦然的反应倒令秦皓白愣住了,这个白天在外面被亲一下都几欲晕厥的丫头,如今三更半夜见他就坐在咫尺之遥,居然浑不在意?况且是在屋内床上这么一个暧昧之所,她侧身睡着,被子边缘还露出一抹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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