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前面的最末一进院子,见到秦皓白、朱芮晨与朱夫人正站在花厅后门外交谈着。紫曈暗自调整了一下情绪,走上前去。
那三人听到声音都向她看过来。朱夫人正说着话,一见到紫曈,就停了口。紫曈施了一礼道:“朱婶婶回来了。”
朱夫人点点头,淡然笑道:“郁姑娘,你也知道,再过十几天就要开战,我们要跟少主谈一些策略,还请你稍待。”
紫曈脸上微红,点头道:“我知道。”
朱夫人没再说什么,径自转身走进了花厅,朱芮晨与秦皓白跟了上去。
紫曈独自留在院中,一时未动。回思着方才情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在朱夫人刚刚回头看见她的一瞬,紫曈便在她神情间觉察到一丝异样。她知道自己母亲早已过世,父亲郁兴来与外公家也断了十几年的联系。朱夫人他们这次去江西打探,很可能是无功而返,根本找不到那户人家,所以这会儿也就没什么可来告诉她的。
可方才那副神情语气却很令她介意——朱夫人那模样,表面上仍然礼貌亲切,紫曈却凭着天生的敏锐,觉察的到她对自己明显比从前冷淡了许多,甚至……隐然有种拒之千里的厌憎。
这个发现顿时点燃了紫曈心里的慌乱,联系到早上秦皓白呈现出的忧虑不安,她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可再怎么反复琢磨,也想不出其中原因。紫曈将自己近日来的表现梳理一遍,实在想不出事到如今,还会出什么事让善清宫的人对她有所排斥。
最后只好宽解自己说:“一定是我多心了。朱婶婶既然说是找他们去谈备战的事,应该就是实话实说。他们为这样一场大战忧心实属正常,我又在这里胡乱猜忌个什么?”这么想罢,勉强放下心来。
回到后院,紫曈再也不好意思留在秦皓白的住所,慌手慌脚地收拾起自己的物品,请杨嫂为她重找了间客房居住。杨嫂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答应,一句话也不多说。这本来也是正常反应,却因紫曈心里有了朱夫人的那个由头,便觉得好像连杨嫂也在有意疏远她。
本来打算着等秦皓白或是朱芮晨回来,好好向他们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却等来等去,也没见到这两人回转。紫曈知道自己不宜过去打扰他们商讨备战事宜,无论再怎样着急,也只能静静等待,不好过去询问。
这样一直挨到了天黑。这一次她住的屋子有扇窗直对着后院庭院,紫曈半天来就一直坐在窗口朝外盯着院门,连杨嫂送来饭菜,她都是端了碗坐在窗前来吃。终于在夜色渐深的时候,才见到秦皓白从前院上来,走向他那所跨院。紫曈赶忙冲出门,朝他跟了过去。
紫曈走进跨院,见秦皓白正走向房门,步子极缓,正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紫曈跟上来,一直跟到了他背后。秦皓白似是毫无察觉,一步跨进房门顺手就要关门。
紫曈连忙用手抵住门道:“小白。”
秦皓白微微一怔,回身看向她。
紫曈看出他果然神采恹恹,忧虑道:“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皓白却又恢复了早上那略带戏谑的神情,说道:“能出什么事?你是跟朱芮晨学了轻功么?竟然走到我背后都未令我察觉。是不是想趁机溜进我的屋子,好在夜间对我图谋不轨?”
经过这半天来的惴惴不安,紫曈哪还有心思听他的玩笑?当下拉住他的手急道:“小白,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可一定别来瞒着我。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你有什么烦心事不能与我说的?”
秦皓白退进无力在八仙桌边半坐半靠,握着她的手静默了一会儿,道:“我若是对你说,我为向定风堂与各大门派宣战的事后悔了,有心临阵脱逃,你会不会笑我?”
紫曈一愕,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见他正经平静,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更觉不可思议:“你还会后悔?你又因为什么而后悔的?”
秦皓白回答得平淡而简洁:“我怕死啊。”
紫曈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你能不能正正经经地与我说话?我这会儿真的很不安心。”
秦皓白苦笑:“我哪里不正经了?别人会怕死,我为什么不能怕?”
紫曈左左右右地看看他,又探手向他脸上摸过去。
秦皓白向后一躲,板起脸道:“做什么?”
紫曈道:“你该不会是朱菁晨假扮的,来骗我玩的吧?”
秦皓白唇角微挑,一把将她搂了过来,在她唇边重重亲了一口:“如今还有谁敢扮作我的样子来这样对你?难道不怕善清剑仙捅他一个透明窟窿?”
紫曈心中漾开一片暖意,忧虑淡去了大半,又问道:“朱婶婶叫你们去谈的,真都是关于备战的事?”
秦皓白道:“大概是。我都没去细听,他们说什么铜雀门在外面被人伏击,金杖帮帮主也被人暗杀。其实那些都是因为他们从前惹下的恩怨,对头借着这次与善清宫宣战的由头来找他们的晦气。”
紫曈知道铜雀门与金杖帮都是善清宫的分部下属,看来这善清宫内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期限未到,外面已然风波迭起。这么说来,朱夫人确实并没其它意思,是自己多虑了,心中勉强释然。
可眼下秦皓白这古怪反应又无从解释:“那么你又是在想什么?别再说什么后悔,什么怕死的怪话敷衍我。你心里有事,我可清清楚楚看得出来。”
秦皓白又沉默片刻,似觉难以启齿:“明天再说给你听。”
紫曈皱眉:“为什么还要等到明天?你现在说有什么不好?你如此卖关子,我今晚的觉都难睡好了。”
“是么?”秦皓白又促狭地两眼闪烁,“那你留下来陪我,我与你秉烛夜话,慢慢说给你听,你若睡不着,也有我来陪你,岂非两全其美?”
紫曈脸上一热,自己这样夜间跑来找他说话,还与他这样亲热相拥,若被别人知道了去,已足以令她无地自容,更别说什么留下陪他了。赶忙挣脱了开来,退到门边道:“好,那我就明天等你来对我说。善清剑仙一诺千金,言出必践,你可要说话算数。”
秦皓白将手一拍:“好啊,我自会对你守信,说了只要你留下陪我,就对你直言,一定做到。”说着又探手来拉紫曈。紫曈赶忙闪身一躲,急急逃出门去。想起自己这些天来一直练剑想要给他看,便又在院中停下想要说起这事。
秦皓白却跟出房门道:“改变主意了吧?快快回来,与我秉烛夜谈!”
紫曈再没心思多说,加紧脚步逃出院门。
而她走之后,秦皓白脸上的笑意很快散去。他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静静思索。明天真要将那番话说给她听么?该如何说起好呢?
一夜过去,次日一早,紫曈拿了青元剑出门。这柄剑本来一直是秦皓白随身携带,这次秦皓白回来后放在房中,紫曈收拾自己物品搬出他的跨院时便将其一并拿了来。
当晚还在房间内用它又将灯火阑珊剑演练了一遍,觉得这柄剑比一般长剑要轻,自己舞起来更显灵便。于是今早就拿了它,想着将剑法演给秦皓白看。
紫曈满心欢喜地来到跨院中,喊了声:“小白,快起床了!”却没听见动静,她径直上前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里面空无一人。想到此时已经日上三竿,秦皓白看来是已经出门去了。紫曈又转身走出。迎面见到朱芮晨正站在院门口看着她。
“大哥,你今早见到小白了么?”紫曈迎上前道。
“他去了前院。”
“那我去找他。”紫曈说着绕过朱芮晨要走出院门,忽然手腕一紧,竟被他攥在手里。
自从在绿芜山庄重遇之后,朱芮晨一直以兄长之风来待她,偶尔开开口头玩笑,也都适可而止,再没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肢体接触。这一忽然拉住她手腕,便令紫曈吃了一惊。
朱芮晨似也发觉这举动欠妥,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放开了手道:“他们在谈事情,你先别去找他。好好去房间里等着,哪儿也别去。”
紫曈那样敏锐,自是察觉到他这反应有异,心就跟着抽紧:“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芮晨又露出从容笑意:“能出什么事?打打杀杀的事呗,你去了也帮不上忙。何必去给他们添乱?”说着便转身要走。
紫曈骤然间焦虑满腹,追上来道:“大哥,你该懂我,这样的话如何能敷衍得过我去?我从昨天起,就察觉情形有异。究竟朱婶婶他们带回来了什么消息?”
朱芮晨回过身,已换上一脸严肃:“曈儿,听我的,回房里去等着。别管出了什么事,都不是你有力解决的。等我们将这事谈妥了,我自会来亲口对你解释。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
紫曈想到秦皓白那反应,又问:“小白他……也是在为这件事烦心么?”
朱芮晨本来要走,听了这话又回身来道:“你记住,这里主事的人是我!我没来告诉你事情结果,其他人怎样对你,你都别去在意。包括小白在内!”说罢就转身快步走去。
紫曈呆在原地,心中似是一片混乱如麻,又似空无一物。如今已能断定,确实是出了件大事,这件大事连夷吾公子都不易解决,也令秦皓白愁眉不展,而且,还与她相关。
听朱芮晨这意思,倒像是整个善清宫只余下他一人有力护着她,其余的人,包括秦皓白在内,都可能无计可施,甚至是与她敌对。这事何其恐怖……
而此刻的紫曈,却连获知原委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得心事重重地走开,如朱芮晨吩咐回去了自己房间。这样时候越是独处就越是心慌难耐,坐立不安,紫曈实在难以静等下去,就又携了短剑出了屋子,穿出角门,向练武场而来,惦记着练一会儿剑也好分分心神。
走到练武场外的台阶上时,忽听见前面树丛后传出詹二娘的声音:“唉,其实郁姑娘也蛮可怜的。”
紫曈心中一动,脚步顿住。
又听见朱夫人似是冷笑了一声:“咱们可怜她,谁又来可怜咱们少主呢?撞上这种事,还不是少主更加不幸?”
这话说得冷若冰霜,紫曈心口散开一片寒意,惶然心想:“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小白的事么?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当下急切想要上前去问个清楚,又在隐隐害怕得知什么恐怖答案。她正迟疑着,却见朱夫人、詹二娘与成大泳三人绕过树丛走了下来。这三人一看见她,都是一愣。
成大泳与詹二娘随即都露出尴尬勉强的笑意,朝她招呼道:“郁姑娘。”说完也没等她有何反应,就绕过她走下石阶去了。这两人一向待她亲切,这次紫曈为众人行医以来,他们感她的恩情,更是对她十分热情,常会就秦皓白的关系开她几句玩笑。而今这疏远惶恐的反应可与从前天差地别。
紫曈心中的凉意更加深了一重。果然如朱芮晨所透出的意思那样,善清宫除他之外,对她的态度都已变了。
石阶上只剩下了紫曈与朱夫人,紫曈抬起头,见朱夫人正一脸淡漠地望着她,便说道:“朱婶婶,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么?”
朱夫人轻轻一叹,转身走回到练武场上。紫曈满心惴惴地跟了过来。
“郁姑娘,我知道你跟少主是两心相悦,而且也是经历了许多波折,才总算聚到一块儿的。你们这份情意,简直比吴宫主与花凝小姐来得还不容易。如今总算没了阻碍,我们都该当为你们高兴,好好给你们操办婚事才对。可惜……好事总是多磨。”朱夫人微顿一下,语气更冷了几分,“而且,究竟是不是好事,还都不好说。”
紫曈头上已然渗出冷汗,颤声道:“难道……我与小白之间,尚有其它什么阻碍?”
朱夫人回身看她道:“郁姑娘你一定是爱煞了少主的。你倒说说,倘若事到如今,尚有什么事让你们不能成亲,你会怎样?”
紫曈呆了好一阵,没有回答。自从绿芜山庄中听见秦皓白表明心迹以来,一直以为能阻拦他们在一起的,只有万山岳、定风堂那些敌人,等到秦皓白将她救出,她又来到善清宫后,紫曈便觉得普天之下再没什么事可以成为他们厮守终生的障碍。
即便是临到决战之时,两人不得不一起面对死别,也一定会是两心如一,携手赴死,再没有分开的道理。哪知道眼下竟会听到朱夫人有此一问。
若只是外人的议论也就罢了,可想到秦皓白的忧虑,以及朱芮晨那前所未有的凝重,便知道眼下的事非同一般。想到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竟可能要化作一场美梦破碎,紫曈就觉得天地异色,全身都不自觉地震颤起来。
朱夫人又问道:“若是明知少主娶了你会有违心愿,你还会一定坚持跟他么?”
紫曈惶然道:“他……怎会有违心愿?他明明那么不容易才将心意告知于我,又怎会到了此时还来犹豫?朱婶婶,你快来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让他不能跟我在一处?”
“你毕竟涉世未深,一心觉得只要两个人互相中意了,就理所当然可以做成夫妻。其实世间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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