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年之期毕竟足够久长,暂时不急。朱芮晨将对雨纷扬的揣测与几名善清宫主部元老说过之后,做了一番隐秘的部署规划,安排了主部一些最信得过、平素又不引人注目的手下去调查敌方动向。
此外,善清宫明面上大力筹备的是两件重要的大事,这头一件,便是少主秦皓白正式接任善清宫宫主的仪式。
前宫主吴千钧已然归隐多日,宫主之位一直虚置,善清宫元老早已在为此事发愁。原本少主秦皓白无论武功还是出身,都是接任宫主的上佳之选,所以于确认吴千钧不会再回善清宫时,本该及时让少主继任。
只是众所周知,这位少主心智脾气的高明程度可着实无法与他的武功相提并论,他做少主之时,一众元老还可引导规劝,若是由他做了主事之人,他要下的头一道命令,说不定便是将善清宫整个遣散,到时众人又当如何是好?而这位少主显然自己也对宫主一职毫无兴趣。于是宫主之位便虚置至今。
总算经历了近期这一系列变故,善清宫元老们看到了希望。少主夫人的出现,让这位少主迅速懂事成熟了起来。他不但收起了戾气锋芒,不再招惹事端,还破天荒地对手下人众关怀重视,越来越听得进别人的劝告和建议,也甘愿担起宫主重任,成为众人领袖。于是少主升任宫主,终于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这第二件大事,自然便是少主的婚事了。只因秦皓白出身特殊,他的婚事于善清宫主部人众眼中算得上是天大的事,着实需要细细谋划,精心操办。从挑选日子到宴请哪些宾客,从喜堂布置到新人服饰,端得是事无巨细,处处留心。
光是商量筹划,就将朱夫人等人忙了个焦头烂额,也让秦皓白自己头痛不已。依着他的意思,这个婚礼完全可以简化至他领了新娘走进祠堂,与先祖牌位打个招呼,将妻子介绍给他们认识,也就罢了。只是看着这些人热情洋溢地为他的终身大事忙里忙外,又头头是道地讲着决不能草率省俭的道理,也就只好由着他们去。好在他自己除了裁剪衣服的时候配合一下,别人来打扫布置新房的时候被请离一下之外,没什么需要动手参与的地方。
因着实不想接连参与两次无聊又冗长的仪式,秦皓白极力主张将这两件大事都放在一天举行。这样一来,便又要迁就元老们对仪式筹备的细致要求,于是婚期便由本月二十推至了二十八,又再次推到了下月初六。秦皓白再怎样心急,想到可以两事并一,可以少花一天在这些无聊事上,也便答应了下来。
其时善清宫与各门各派讲和停战,外间危机暂除,尽管仍有节义盟与之对峙,终究是到了自汇贤居血案以来,善清宫与其余门派矛盾最为缓和的时候。一时间无人再来附近虎视眈眈,寻衅滋事。紫曈也便过上了自从被秦皓白劫出玉柳苑以来,最为轻松愉悦、心无挂碍的日子。平日里除了随秦皓白在岚衾山间游玩,到勋昌城里游逛之外,便是于善清宫内与四公子笑闹嬉戏,或与傅雪薇混在一处。
这一日紫曈又来在傅雪薇房里闲坐,傅雪薇未教她武功,而是花了半个时辰,为她绾了个精致的发髻。
紫曈左左右右地照着镜子,见自己的长发都绾到了头上,显得与往日大不相同,一看之下简直要认不出自己,不禁甚感新奇,又试着插上几件首饰,更是捧着镜子观之不足。
傅雪薇在一旁看着她笑道:“唉,这样的美人,也只有小白少主那样的人才配得上了。”
紫曈畅然一笑。
傅雪薇伸出玉葱纤指在她脸上点了一下道:“你就笑吧,得偿所愿嫁得如意郎君,还敢笑得如此放肆,怕是老天也快要嫉妒你了。”
紫曈听见“嫉妒”两字,心中一动,转脸来看向傅雪薇,见她望向一边,目中现出神伤落寞,自是明白她又想起了她对朱芮晨的求而不得,不禁心下歉仄,试探道:“傅姐姐……”
傅雪薇回过眸光道:“你可别误会我在嫉妒你要成亲了。我嫉妒的是……你即便只是作为他的弟妹,却也有着那么多机会与他自然共处,和谐交谈,比我可好得多了。”
紫曈也亲眼见到朱芮晨平日里对傅雪薇的疏远冷淡,一时怅然,正在盘算该如何劝慰,却听见傅雪薇又说道:“我若是也做成他的弟妹,他就也要对我礼敬有加。难不成,我该去勾引一下颖慧?”
紫曈顿时哭笑不得。傅雪薇则先自己爽朗地笑了一阵。
紫曈道:“大哥表面看来是放下了情伤,其实怕是还很难彻底解脱。姐姐你……当真想要等他一辈子么?”
傅雪薇淡然笑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是在等他呢?殊不知,我只是在等我自己,在等我的心如止水练至化境。”
紫曈恍然明白过来,她是自知等待无望,所等得已不再是那个等不来的人,而是等自己的心伤愈合,可以释怀。
傅雪薇失神道:“那些年,他还常来与我开开玩笑,而等到我将这副心思说与他听,他反倒再不来理我了。早知如此,当初我好好忍下,不去与他说也就好了。唉,一切都没有用的,他明明是在见到李花凝之前便早已认识了我的。”
紫曈猛然想起,朱芮晨的“采花”经历本就是勾引了人家姑娘,等到人家对他动了心,又将其弃之不顾,便迟疑道:“大哥他……莫不是招惹了你,引你动了心,之后又不来理你了?”
傅雪薇看看她,笑道:“怎么,你还想为我抱不平么?即便真是如此又如何?那也是我愿者上钩。”顿了顿,又道:“那个负心男人哪里值得我们来谈论?不去说他了。妹子,姐姐还有一个本事是你不知的,你有没有察觉我今日身上的气味?”
紫曈点头道:“姐姐往日身上总是香气宜人,今日这香味尤其好闻的很。”
“我的这个本事,便是制香配香了。今日我使的,是一位西南来的朋友送我的缅桂花粉。这种花在中原找不见的,所以极其难得。我特意做了个香囊给你,就当做是为了贺你成亲送的薄礼吧。”说着就取出一个紫红色的香囊来给紫曈。
紫曈接过一看,这香囊做工精致,香气馥郁,着实喜欢,笑道:“多谢姐姐了。”
傅雪薇略显神秘道:“这个香囊,你在与少主二人独处的时候再戴上,平时收好便是。可要切记。”
紫曈奇道:“那又是为何?”
“你可闻得出这里面还有其它什么味道?”
紫曈又闻了闻香囊:“好像还有些草药味道,只是被香味遮了,我分辨不出,不知姐姐另加了什么在里面?”
傅雪薇凑近她低声道:“锦仙茅。”
紫曈吃了一惊,知道锦仙茅是种催情草药,传说对男子的催情效用甚是强烈,傅雪薇特意交代她与秦皓白独处的时候再戴上,其用意不言自明。一想明这点,紫曈登时面红耳赤,慌忙将香囊推给傅雪薇道:“姐姐这贺礼太重,我……还是不收了吧。”
傅雪薇也不强求,笑了笑:“好,你不收,那就留着我想去勾引颖慧的时候用好了。”
这时忽听外面隐隐传来了秦皓白说话的声音,紫曈便转过头朝门外看去。
傅雪薇撇了嘴打趣:“用不用这么一时半刻也离不开、放不下啊?”
紫曈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再去看。傅雪薇反倒走过去将窗子推开一道缝朝外看去,正见到秦皓白、朱芮晨、朱菁晨与陆颖慧四人说笑着从远处走过。傅雪薇转头来笑道:“想不想试一试你这心如止水的成效如何?”
“姐姐指的是?”
“倘若连善清剑仙的耳朵都能瞒过,你便可出师了。”傅雪薇说着拉起紫曈的手,带她走出了房门。
傅雪薇带着紫曈从那四人的背后远处绕开,从善清宫前院侧面角门穿出,抄一条人踩出来的小径去到后面,于杂草丛生之间攀上山坡,来到练武场的睡莲池旁,避到矮墙一侧的灌木之后。紫曈稍稍伸头看去,已见到四公子缓步登上后院上来的那道石阶,朝这边走来。
傅雪薇低声道:“有陆颖慧在内,他们四个自不是来切磋武艺,而是来闲聊的。每到这样时候,他们都会坐到这里来说话。咱们就来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这门心如止水内容除了静心之外,另有一个功效就是可以消除自身气息,避开其余内力高强人士的耳朵,说白了就是一项极适合偷听用的功夫。傅雪薇就因此想了带紫曈来偷听高手交谈这方法试验她的内功火候。
紫曈不安道:“我的功力能否瞒过他们还不好说,这样来偷听,若是被他们发觉可如何是好?”
“发觉便发觉了。他们又能拿咱们怎样?再说了,我倒不信他们有那个本事。”傅雪薇向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紫曈听见那几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只好点点头,暗暗调运内力,用起心如止水内功消除声息。
只听朱芮晨的声音率先清晰传来:“你们说说,咱们四个当中,居然是小白这怂孩子头一个娶上媳妇,凭什么啊?”
紫曈冷笑暗想:这个采花贼随时随地都是这副不正经的德性,当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三人也没来理他,朱芮晨又道:“说真的,小白你可是在此之前对姑娘家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的人,凭你也能懂那事?”
秦皓白冷漠道:“去!你管我懂不懂呢?”声音已到了跟前,听起来他们四人已在矮墙上坐下,距离紫曈与傅雪薇藏身之处不过两步之遥。
见他们果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藏身于此,紫曈心中暗自得意,另外也有些奇怪朱芮晨所谓的“那事”是指何事。
朱芮晨道:“我可听说过,有人家的孩子成了亲,几年过去都未见儿媳有孕,问过才知,那俩傻孩子竟都对夫妻之事一窍不通。谁知你这怂孩子……”
秦皓白打断他道:“送你两个字:住口。”
紫曈一听他们的话题竟是这种事,登时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心头通通直跳,暗想:若是这会儿被他们发现我竟在偷听,我真是没脸见人了。这个朱芮晨当真可恶至极,居然将这种事宣之于口。但愿听了小白这话,他别再说下去才好。
她这一心情突变,便与心如止水的要义相冲,功力立时便要溃散。自知这话既然已经听进了耳朵,若是这会儿又被他们察觉,还不知要被他们怎么奚落笑话,想到这里更是惶急无措。傅雪薇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紫曈感觉到一股阴柔内力自腕脉流入,知道她是在帮自己稳住心神,心下稍宽,也暗暗感激。
只听朱菁晨笑道:“哥哥你这采花贼还不是做得名不副实?还来向我们充什么行家里手?”
朱芮晨道:“去,谁说我名不副实?”
朱菁晨、秦皓白与陆颖慧齐齐“嗯?”了一声,显然都觉诧异。他们都知道朱芮晨只是表面上作风风流,其实为人正派,再怎样采花贼名声在外,其实也只会做些勾引了女子爱上他后又弃之不顾的勾当,绝不会当真去下手“采花”。所以一听见他透露出这层意思,都是极感意外。
紫曈也是暗中一惊,随即更加满面滚烫:他们居然还要将这种事说下去,而自己居然还在不由自主地关注下文!当真是羞煞人了。
她朝傅雪薇看去,见她神情淡然,似是在专注倾听,却又不对听到的事情显露任何情绪。
陆颖慧道:“难道……”
朱芮晨道:“怎么了颖慧?瞧你这神情,是不是若真听我说这采花贼名副其实了,你便要与我割袍断义?采花贼又不一定专采良家女子,说不定便遇到两厢情愿的便宜事呢,又有何不可?”
陆颖慧没有接茬。朱菁晨饶有兴味道:“哥哥,快来说说呗。能让你这采花贼情愿下手的花儿,一定不同凡响。”
朱芮晨道:“不错,哥哥这眼光高的很,还是你小子最为了解。”
秦皓白冷笑了一声:“你们听他故弄玄虚呢。我可清楚的很,他这人看起来一副破罐破摔的做派,实则眼高于顶,狂傲之气不在我之下。别说任他去采花,纵是花来采他,他都不屑于要人家的。”
陆颖慧与朱菁晨都是一阵笑。连紫曈也险些笑了出来。善清四公子,除了陆公子温文内敛、甚至有些阴郁自卑之外,其余三位,那是个顶个的自命不凡,狂傲不羁可不是善清剑仙一人独有。
朱芮晨又道:“你们三个小娃娃,也配来笑话于我?‘栖凤阁’我是进过的,你们有谁进过?”
秦皓白与朱菁晨齐声发出一阵鄙夷的唏嘘。
紫曈听着“栖凤阁”这三个字稍有印象,猛地想起,那是善清峰下的勋昌城内一家最大的青楼,前几日她随秦皓白于城中闲逛时曾经于门外路过,当时她不知那是个什么所在,看着人们出出进进很是热闹,还想叫秦皓白带她进去逛逛,结果自是惹来秦皓白的一顿嘲笑奚落。这时才明白,朱芮晨居然是进过那种地方的,心里便发出如那两人一样的鄙夷唏嘘。
朱芮晨道:“你们两个道貌岸然的虚伪孩子,看人家颖慧就不来笑我,可见他与我才是同道中人,是吧颖慧……哎哎,别走别走。”
紫曈不敢探头偷看,却也知道,一定是陆颖慧不屑理他想要起身离去,又被他硬拉回来了。紫曈又差点笑出声来。
朱菁晨道:“哥哥,栖凤阁里是何样子?是否美人如云?”
朱芮晨道:“哼哼,还美人如云呢。依着诗词歌赋里所说,青楼上的姑娘个个都应是倾国倾城之色,殊不知那都是文人墨客编出来骗人的。别看这栖凤阁也算远近闻名,里面的姑娘竟然十之八九都是歪瓜裂枣,像极了男扮女装的猪八戒,想要挑出一个不吓人的来都是难上加难。”
陆颖慧讶然道:“真的?”
朱芮晨哈哈笑道:“快瞧,颖慧果然深感兴味。”
秦皓白与朱菁晨齐声一笑,随即又都发出一阵劝阻之声,想必是陆颖慧又要起身离开,又被他们一起拉了回来。陆公子着实像极了羊入狼窝。
朱菁晨道:“十之八九都是如此,那哥哥你自是选了那十之一二了?”
朱芮晨道:“看过了那十之八九,哪还有兴致再去留意那十之一二?一个男扮女装的猪八戒站在西施旁边,你还有去看西施的兴头么?我一想为了这等货色去担花柳病的风险可着实不值得,于是扭头溜之大吉。”
朱菁晨道:“那还不是……还不是……”
秦皓白道:“他是想问你,还不是没有办成正事?菁晨你个小皮孩子显然尚未开化,何必要来处处学你这个浪荡哥哥?”
静了片刻,朱菁晨道:“小白哥哥,颖慧哥哥,你们说,哥哥他究竟有没有过那事?”
这一回又轮到秦皓白与陆颖慧发出一声唏嘘,显是不屑于理他这茬儿。紫曈也红着脸在心中暗道:“菁晨这小孩子果然与他哥哥是一路货色。这种事还一定要来较个真不可。”
朱芮晨又道:“菁晨,你想问便来问我,理他们两个作甚?”他的声音显然含着笑意,而且稍稍换了个方位传来,似是换到了朱菁晨身边坐着,“我来与你说,我确实如小白所说,有个眼高于顶的脾气,寻常的花儿送上门来我也是不采的。不过可惜我不采花,却防不住被花倒采啊……”
秦皓白、陆颖慧与朱菁晨又是一同“嗯?”了一声,而且显得比方才那一次还要惊愕。
紫曈乍一听还没明白“倒采”是何意,略略琢磨了一下,配上那三人的反应,也便明白了过来,一想到他似是要将这事细说下去,直窘的想要逃走。
朱菁晨急急追问道:“快说快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芮晨道:“七月初八。”
一时间四人都静了下来。
紫曈正当窘迫异常的时候,忽听得朱芮晨居然说出了这么具体的一个日子,而之后他们又一同沉默,甚感奇怪:七月初八难道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今年的七月初八我在哪里……是了,七月十六是爹爹的寿辰,初八我还住在玉柳苑后山呢。
朱芮晨说话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你们干什么都是这副神气?是可怜我被人倒采花么?”
那三人还是只字未说。紫曈极是好奇想看看他们究竟是何神情,却又因着方才已听了那么多自己不该听的话语,自知决不能让他们察觉自己在此,只能继续按捺不动。
朱芮晨继续道:“那天我喝酒喝得几乎要醉死了过去,迷迷糊糊地走去勋昌城外的一处破庙歇着。稍稍迷了一觉之后,隐约听见旁边有个女子的哭声。”
朱菁晨奇道:“哭声?”
“似是哭声,若说是笑声或是说话声……也是难说,反正我当时意识模糊。”朱芮晨道,“我听了那声音,不明所以,支撑起身询问了一声,好像也与她交谈了几句什么,反正事后是全然回忆不起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那个女子竟然就欺身上前,来抱我亲我,还来解我衣服,我正当酒醉迷糊之时,定力全无,于是乎……就那么从了。”
这一刻紫曈面前若可寻到一道地缝,她一定立时钻了进去。忽然发觉傅雪薇握住她手腕的手在微微颤抖,抬头向她看去,见她面色惨白,显然心情甚是激动。想到她单恋了朱芮晨多年,此时听见他叙述起与另一个女子的这种过往,自是要心绪难平的。紫曈在心中暗暗一叹,将另一只手覆到她的手上聊以安慰。
静了一阵,才听秦皓白问:“你确信是那女子先来动手,不是你酒后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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