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薇眼神空洞地将周围的人看了一圈,又看向朱芮晨:“这事无需隐瞒,全天下都知晓也没关系。我傅雪薇自愿做的事,又有什么可怕人知晓了?”
朱芮晨颤声道:“你……你为何……不来告诉我?”
傅雪薇目光晦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如果觉察到那人是我,一定会回善清宫来找我,可你没有。你直到在吉祥镇与我重逢,与我说了那么多话,亲手撕坏我的衣襟,都没有认出我。我来将那件事告诉你,告诉你这个认都认不出我的人,又有何用处?”
朱夫人忧虑道:“雪薇,有过这样的事,你怎不早说?芮晨他若是早知道了,他会愿意娶你的。”
傅雪薇苦笑道:“你们以为我那么做,是为了迫使他来娶我?你们当真是看低了我!将自己交给心爱之人,我毫无怨言,也不图回报。”
说着又直望向朱芮晨,凄然道:“我要的不是他为了那件事来回报我。我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一点点在意,只是一点点就好……可惜,这也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奢望!”
朱芮晨痴然摇头:“我怎会不在意?你听了我那天在练武场上说的话,就都信以为真了么?我那些话都只是在兄弟面前胡乱吹嘘罢了,我怎可能真去那样揣测一个失身于我的女子?怎可能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还担忧对方缠上我逼我迎娶?你不知道,我事后曾将这只耳铛别在衣襟上,在勋昌城里城外游荡了好几日,一直期待着能找到你。”
傅雪薇缓缓摇头,声音冷若冰霜:“你还不明白,我要的不是你找我,而是你自己想到那人是我!你早已知道那日夜间你的三个兄弟四处找你了吧?可你为什么没有想到,善清宫里还有一个人也会离开宫主的喜宴去找你?”
她终于支撑不住,滑下两行泪来,“你事后也记得身边那个女子在哭,为什么没有想到她是因何跑到你身边去哭?你为何没有想到,她是因为见到心爱的男人为另一个女人伤心欲绝,才肝肠寸断地哭个不停!以你夷吾公子的智慧,真的想不到这些么?真的想不出那个人就是我么?这还能如何解释?难道不是只可解释为你朱芮晨,你这个无情之人,从来都未将我看在过眼里!我这个爱你若斯的人,竟然在你心里从来没有占过一分一毫的重量!”
傅雪薇哭得撕心裂肺,嘶声控诉道:“朱芮晨,你究竟算哪路神仙!我不过是想得你多看几眼,与你多说几句话,为何就这么难以办到!我傅雪薇为何在你眼里就那么轻如尘土!”
朱芮晨神情苦涩地望着她,没有太多动容,只双目中的光芒越来越是黯淡。他早就知道她的深情,却从没想去接受,本以为冷着她、远着她才是对的,是对她好的,哪想到这做法竟给了她那么大的伤害。
周围众人有许多都被傅雪薇的控诉所触动,一时忘了她是那个出卖了故主、险些害死秦皓白的人,都寂静无声地向她投去同情怜悯的目光。
傅雪薇满面泪痕地瞪视着朱芮晨,愤恨道:“我自从十六岁对你动情以来,已经整整爱了你六年,可你一直对我视而不见,即便我失身于你,都没能让你注意到那人是我!你还要来指摘我的罪过,指摘我的背叛?原本我虽然做过一些对不起善清宫的事,却还没有下定决心向少主下手,但上次在练武场听到你的话,让我再没了顾虑。你还想说那些话不是你的真心话?你的真心话也不过是将同样的意思换个更好听的说法罢了。又有什么区别?”
她面上冷笑阴鹜骇人,“我来告诉你,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想要致他们两人于死地,都是因为你!我想杀掉那个小丫头,也都是因为你对她的重视!一切都是因为你朱芮晨先犯下了罪过!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心里最最重要的两个人,是被你亲手害成了这样!”
朱芮晨双眉一颤,却没有因她这句话而变得更加颓丧,反而目中神色锐利了起来。
胡昌兴沉声喝道:“住口!无论你出于何样目的,你都绝没理由出卖少主,出卖善清宫!你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之举,还想为自己撇清罪孽?”
傅雪薇抓狂叫道:“什么我的罪孽?一切都是因为他朱芮晨对不起我在先!我做这些事,就是为了让他懊悔!就是为了要他痛不欲生!”
朱夫人、詹二娘、陆颖慧等人都满面关切地向朱芮晨看去。他们都知道朱芮晨这几日已然因为没能阻止秦皓白出手而极度自责,陆颖慧刚刚听过他那番自白,知道他几乎有着以死谢罪之心,这时更是忧心忡忡。
朱芮晨确实如他们所想,满面苦涩苍白,这时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娘,詹婶婶,方大嫂,冯姐姐,你们四人,将她拿下!”
在场众人都是一凛,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们看着朱芮晨那样的表情,听着他的语气,都以为他是在自责悔恨,是在觉得自己愧对傅雪薇,是想要请众人不计前嫌,看在他的份上放她走了,哪想得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朱芮晨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和冷峻,向周围一瞥道:“怎么,你们难道被这个叛徒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竟想要放过她了么?”
朱夫人、詹二娘与另外两名主部女眷一齐上前向傅雪薇出了手。傅雪薇惶然一惊,稍作反抗之后,便被这四人制住。朱夫人连封了她多处穴道,任她跪坐于地,扯住了她的衣领。
傅雪薇凄厉叫道:“朱芮晨!你竟还敢这样对我!这一切明明都是你的过错!你怎能一点都不来懊悔?”
朱芮晨道:“我自然懊悔,我怎会一点都不懊悔?我懊悔我没能一早体察两年前那人是你,我也懊悔没认出定风堂的白衣女子是你,我懊悔自己没有及时留意到你对我用情至深,懊悔没有回报你的深情。可是……我的这份懊悔与眼下这件事毫无关联!对小白与曈儿遭受的这场剧变,我唯一感到懊悔的就是,自己身在福庆街上,却没能阻止事件发生!”
他稍做停顿,让自己再多拾回一些冷静,“你休想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休想让我替你承担下这份加害他们的罪过!”
傅雪薇颤声道:“你……你怎能不为这事懊悔?明明就是你的过错……是你引得我对他们下手,他们沦落至此,本就是你的罪过!”
朱芮晨森然冷冽道:“你今天才认识我么?我朱芮晨何曾大方厚道过?你方才也说我就是一个无情之人,这个无情之人没那么容易被你牵着鼻子走。你别指望我会像小白那么傻,把什么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我欠你的,我情愿加倍偿还你,可你欠了他们的,我也必定会让你来偿还他们!冤有头债有主,该如何清算便如何清算,你别以为可以调转矛头蒙混过关!你犯下的罪孽,就要由你来承担,别想来向别人转嫁!”
傅雪薇颤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常人遇到朱芮晨这样的情境,自是会觉得是自己错在头里,害了紫曈与秦皓白,就此被懊悔自责打击得一蹶不振。而他却恰恰不是,他就是如此心硬,如此无动于衷,即使也觉得自己错了,觉得亏欠了她,却不会因此将她的过错模糊处置,而是要黑白分明地计较到底。
“那你想……想怎样清算?”
朱芮晨道:“我欠你的这一笔随你来定夺,你想让我孤独终老,我可以答应你,你想要我死,我也可以将性命给你。只不过眼下善清宫还用得着我,我不能一死了之。等到我帮小白他们渡过难关,替善清宫扫除幕后敌人,达成我的使命之后,你想要我怎么死,即便是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我都会照做,绝无二话!不过,你欠小白与曈儿的这一笔,欠善清宫的这一笔,就要按善清宫的规矩来清算。我要你招认出这件事的主谋是谁,招认出你与定风堂关系如何,招认出你与雨纷扬有何勾结,招认出你除了劫走曈儿、射我银针、加入定风堂、将《上善录》泄露给雨纷扬之外,还做了些什么背叛之举!”
周围众人都齐齐惊呆,一时都难以跟上他的思路。他们当中无一人有着堪与朱芮晨相提并论的智慧,即便如朱夫人、胡昌兴、陆颖慧等一部分人都已听他说起过当初与那三个定风堂的白衣人对战经过,以及这次秦皓白察觉雨纷扬练成“天人合一”的事,也绝没第二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将这些事一一串联起来。
他们私底下已经知道了雨纷扬与定风堂的关系,既然傅雪薇自承就是那名白衣女子,那么这些事自然也就水到渠成地真相大白。
见到朱芮晨居然可以在听闻了这许多内情,经历了方才的心情剧变之后,还可睿智若此,机敏若此,众人心中满满都是吃惊,连佩服都还无暇想起。
胡昌兴不可置信道:“你竟然……还将《上善录》泄露了出去?”
傅雪薇满面灰败,淡漠道:“我从未将《上善录》泄露给外人。”
这话说得平淡笃定,倒令人无从怀疑。连朱芮晨听后也觉得,或许天人合一的泄露另有渠道。
计翰一阴冷道:“即便如此又如何?光是眼下你布局阻扰少主婚事这件事,已经害死了郁姑娘生父,又险些害死少主,这些罪状难道还不够让你以死抵罪?”
傅雪薇目光清冷地瞥过他们,最后投向了房门方向,唇边浮上一抹冷笑:“我是帮人布了一个局,但你们都忘了吗?郁兴来可不是死于我手!郁姑娘的杀父仇人可不是我!”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尽皆色变。
只见房门口正站着一个人,他披散着长发,面色苍白,神采黯淡,木然无声地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望着跨院正中的傅雪薇,他竟是秦皓白!
没人知道他是何时醒来的,也没人注意到他何时来到门口,但他们都知道,傅雪薇方才这一句话,一定是被他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
傅雪薇继续道:“我既没有教唆他去杀郁兴来,也没有将剑递到他手上!事情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因为他自己!都是因为他那个冷酷嗜杀的本性!”
朱夫人慌忙揪起她来捂住了她的嘴,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这几句话出口。
朱芮晨倏然上前将傅雪薇扯在了手里,紧紧卡住她的脖子提着她,眼中喷着怒火,切齿道:“你恨我便来杀我就是了!何必这么煞费苦心!你何必!”
傅雪薇说不出话,也呼吸不得,却不现痛苦之色,而是面含冷笑,又斜过眼睛向秦皓白看去。
朱芮晨心中一阵颓然无力。这个女人是恨毒了他,却又不甘心只用要他死的方式来报复,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若能让秦皓白死,绝对比直接杀他更能令他痛苦不堪。
此时此刻,朱芮晨都已没了回头去看一眼秦皓白的胆量,他着实担忧会就此见到秦皓白吐血倒地,见到自己的过错真的间接害他致死。这一刻,他在为许多事后悔,甚至后悔方才还要向傅雪薇“清算”而非对她稍加安抚,也后悔没有及早将她送出这里,远离秦皓白的住处,总之是后悔一切本可以阻止秦皓白听见这几句话的事却没有做成。
小小的跨院站了数十人,却悄无声息。大家都屏气凝神地望着正屋门口的秦皓白。却听见他平淡的声音传来:“大哥,放开她。”
朱芮晨微微一怔,转过头来,见秦皓白已然迈出门槛,缓步走来跟前,披散的长发与身上的靛色大氅随风轻摆。
周围众人都知道傅雪薇的那些话无疑就是刺入秦皓白心胸的利剑,会对这个刚刚脱离死境的人造成沉重打击,说不定就是致命一击,所以都惶恐惊惧地注视着他。陆颖慧看着他缓缓走过自己面前,随时准备着去搀扶他。
秦皓白却一脸的平和淡漠,脚步平稳地走上前来,将手搭在朱芮晨的手腕上,示意他放手。朱芮晨放开了傅雪薇。傅雪薇仍是穴道被封,一经他放手便坐倒在地,茫然不解地看向秦皓白。其余的所有人也都在看着他。
秦皓白脸色甚白,神采也透着倦怠,双目却很清澈,显然神智极为清醒,手脚动作也很流畅自然,全然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普通人。他向周围众人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又落回到傅雪薇身上,“朱婶婶,替她解了穴道。”
朱夫人答应了,为傅雪薇解开穴道。
秦皓白道:“闪开门口,放她走。”
众人都是一愕。连傅雪薇也是满面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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