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医仙-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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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曈一直没有完全昏迷,神智时而清晰时而混沌,她断续地听进了雨纷扬与傅雪薇的对话,只是完全没了思考分析的力气。之后被送回庄院,安置于客房,有人为她换下衣服,又有人来为她诊了脉,精心包扎了后脑的伤,喂她喝下的汤药。这些她都知道,只是因为身心俱疲,做不出任何反应,全都来者不拒地接受。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反正失明的她也看不到天亮天黑。意识终于又变得清明,她开始留意到传入耳朵的声音,首先听清的便是傅雪薇在向人交代事情。

    只听她说:“不要燃香,她不喜欢屋子里有怪味。等她醒了,记得将枕头换做棉布面的,她不喜爱丝绸质地。进出伺候记得手脚一定要轻,她本就睡觉极轻,很容易被声响惊醒。叫厨房煮些乌鸡汤来,记得撇去浮油……”

    她叙叙说着,声调很低,似是生怕惊动了紫曈,只因周围安静,紫曈又失了明,专注精神于听觉,才听得十分清楚。

    那些喜恶习惯,都是在善清宫耳鬓厮磨时紫曈与她说起过的。那时的她们还是一对无话不谈的挚友,确切的说,是紫曈将她当做挚友。

    紫曈从小孤苦,没享过兄弟姐妹的关照,与朱芮晨、陆颖慧、朱菁晨再怎样交情深厚,也还是要顾念男女之别,不能太过亲近,与卓红缨和风吟吟虽然投契,却一直未得机会相处。傅雪薇算得上她的头一个密友,于她而言有着极重的份量。甚至有许多不好意思去向秦皓白直言的私房话,都会来与她说,真真是将她看得比亲姐姐还要亲。

    这时听着她的声音,紫曈便恍惚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享受傅姐姐关爱的时候。只可惜,一幕幕回忆在脑中拼凑清晰,她再难哄骗自己,再难让自己将美梦做下去。

    那个姐姐和密友,实际恨毒了她,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正是名副其实的口蜜腹剑,后来更是亲手做出了将她从云端拉入低谷的关键一步。

    紫曈从那桩巨大变故后清醒过来的时候,傅雪薇这个人已经消失了,是别人来告诉她那个消失了的人做过哪些坏事,她对傅雪薇的背叛也就一直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

    而今再发现这个人出现在身边,又正赶在她再次经历了一个好友的背叛之后,而且重新出现的傅雪薇还变成了那个人的同伙。紫曈心里的新仇旧恨也就重叠在了一处。

    紫曈不知雨纷扬的过往,却知道傅雪薇背叛了她,也背叛了善清宫。原来这个叛徒认识那个恶人,来投奔了他。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害得自己失去父亲和丈夫,也害得大哥终身不娶,却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好人。正如雨纷扬,做过了昨晚那些坏事,难道以为现在善待她,替她疗伤,就能小事化无,揭过不计了?

    听到傅雪薇拿着往日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信息向人交代,透出一副细致入微的关切语气,紫曈感觉到的只有心冷和不齿,忍不住哼出了一声冷笑。

    傅雪薇的声音随之止歇,片刻后又自床边响起:“紫曈,你……总算醒过来了?可觉得好点了?”

    紫曈有心朝她怒喝一句,而张开了口,却未发出声音。

    傅雪薇为她理了理被子:“我倒忘了,你的内伤虽然不重,咽喉却红肿未消,怕是一时还说不出话的。”

    咽喉红肿,是因为昨晚受了雨纷扬的掌力所伤。拜他所赐,自己同时成了盲人和哑巴。昨晚都因神智混沌她才会下意识地对雨纷扬残存信任,这会儿清醒了,心里自然只剩下了怨恨。紫曈闭了眼睛缄口不语,既然骂都没本事骂一句,就只能不去理睬,盼着她知趣快点躲开。

    傅雪薇有心解释和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事情到了眼下这样的境地,以自己这身份,有什么能劝她的呢?

    傅雪薇拙嘴笨腮地开了口:“妹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也不知能从何说起。你应该来恨我,从始至终,真正出于私念来害你的人,只有我一个。你不要……不要怪纷扬,他有他的苦衷,伤了你绝非他的本意……”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觉得绵软无力,有什么苦衷可以把一个人害成这样?这简直就是狗屁不通的恶人逻辑。

    傅雪薇叹了口气:“这些都先不说了,你且安心养伤,昨夜为你诊脉的大夫说,你失明是因为颅脑震荡,不是因为眼疾。只要医治调理,疏通淤血,仍有希望恢复。你想做什么,都等到养好了伤再说。纷扬他……”

    紫曈听到她的声音便已烦躁不堪,一个字也听不下去,猛然支撑着全身力量坐了起来,想要将她狠狠推开。没等她触到傅雪薇身上,手腕已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紫曈一挣没能挣脱,随即感到一股绵柔内力自腕脉送入了体内,不但加快了她的血流引起一阵舒适,也将原本堵在她咽喉的肿痛消去了不少。

    紫曈舒了一口气,忽然大声说出话来:“雨纷扬,我知道你一定听得见!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不会再去寻死!因为我答应了小白,要与他同生共死。没错,我就是为他而活着的!你若看不下去,尽管再来杀我,我才不去怕你!只要你留我活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要你的命!”

    那只手骤然放脱。紫曈大吼了这几句话,感到气息不顺,倒回到床上咳嗽不已。她一时激愤难当,也没心思去琢磨傅雪薇有没有方才那样的力道与内功,没去琢磨那只手还可能属于谁。

    傅雪薇忧虑地看着站在床边的雨纷扬。他神采暗淡地望了紫曈一会儿,静静地转身走出。傅雪薇又为紫曈理了理被子,也起身跟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晴朗天光,芙蓉别院的庭院中处处透着南方立春后的暖意。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殆尽,若不是看到残余雪水仍顺着屋檐不断滴下,都已让人想不起昨日那场鹅毛大雪,仿佛那只是残留于记忆中的一场寒冷彻骨的梦。

    雨纷扬与傅雪薇一前一后缓步穿过雕梁画栋的游廊。雨纷扬在廊间停住,背靠着一根朱漆木柱坐到廊边长椅上,怅然无神地望向廊外。

    廊外庭院中种着一树腊梅,正值盛放花期,满树嫩黄的花朵色彩炫目,好似琼枝珊瑚。花开得这样好,而躺在床上的她却看不见。

    傅雪薇站在一旁劝说:“她本性宽容,从不记恨于人,等到养好了伤,眼睛也复了明,怨气也就会渐渐消了,到时便可以让她理解你是无心之失,不再怨恨你。”

    雨纷扬哑然失笑:“无心之失?伤能养得好,可你不晓得昨晚我一气之下对她说过什么,她都以为我想强要她的清白了,我还能指望她来原谅我?”

    傅雪薇道:“你说了气话,她也一定说了气话,将来怎就不能解释清楚了?她可是那么通情达理的人。”

    雨纷扬缓缓摇头:“那些我都不指望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得明白,心知自己犯了大错无可挽回,也还是该去尽力弥补,总不能破罐破摔,继续错下去。我会尽力医好她,将来她是会原谅我,还是会来找我寻仇,都无关紧要。”

    两人静默了一阵,雨纷扬仍凝望着腊梅,苦笑出来:“她自然只会来找我寻仇,昨晚我对她说了很多话,却还未提及从前我做的那些事,等她知道了登临阁上要杀她的是我,绿芜山庄的幕后主使是我,又怎可能原谅我?正是因为心底明知没有退路,我昨晚才会那么容易失控,想要与她反目。我昨晚没有杀她,又怎能保证将来不会与她为敌?到时怕是总要等到她来杀我……”

    傅雪薇眉间凝着忧虑,谨慎地说:“纷扬,我一直有心问你,你与善清宫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他们下手,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们积蓄力量。依你的才智,难道就真不能想出另一条途径,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与紫曈为敌,又可以达成目的么?”

    雨纷扬转回头来望向她,没有回答。两全其美……在得知紫曈是若水集传人时,他曾动心想过改变策略,只因情意乱心而一直无果。真的还能有与她化干戈为玉帛、解开所有死结的机会?

    傅雪薇看出他有所心动,稍感宽心,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从前是怕你多心,以为我要向着善清宫说话,我才没敢提及。可眼下我看得出,你也期待与她消弭敌我恩怨,那何不转变计划,留个退路?紫曈是那么宽容的人,你从前做过的事再怎样过分,至少还没与她结下什么死仇。倘若替她医好了伤,就前事解释清楚,再转变将来的策略不再与善清宫为敌,她未尝不会原谅你。即使回不到从前那么融洽,可让她再来与你和气相待,难道不是你所期望的?”

    雨纷扬静静望着傅雪薇,心里颇感意外。从前他是不怎么看得起这女子的,她那些作风在他眼里都是愚不可及,只有在个别事关情意的事,他才会有心听听她的说法。他从不以为自己能在这女子口中得到什么实用的建议,而现在,他竟发现她似乎比自己要清醒得多,明白得多,她说出的话,都是高屋建瓴,醍醐灌顶。

    昨天曾那么执着于留下紫曈,可当承受过伤害她,甚至是杀害她的巨大折磨之后,雨纷扬已经彻底摒弃了那份畸形执念。正如傅雪薇所说,能得到紫曈的原谅,重新得她和气相待,就已经是他现在最大的奢望。两全其美,确实是个值得他去尽力追求的目标。

    “你说得没错。”雨纷扬露出苦涩的笑意,“我从想不到,你竟是这么明白的人。倘若昨晚我刚回来时便听一听你的意思,或许就不会作出那么多傻事了。”

    傅雪薇深感欣慰,以她看来,从前的自己也一样是愚不可及。对雨纷扬,她一直有着近乎崇拜的仰望。这个人太过优秀,简直无懈可击,而只有他显露出因情意引发的彷徨动摇,才有了些凡人的烟火气。经过昨晚的变故,她才真切发现他也是个凡人,也有着无法抗拒的七情六欲,甚至会表现得如她从前一样幼稚愚钝。

    她已经想通的事,他还未想通,她已经看明白的形势,他还未明白。她再不用仰望他,反而在他面前,成了个过来人。

    傅雪薇轻轻一叹:“昨晚听说你带了她回来,我便忧心会出事。身陷情意之中的人很难维持理智,因为一旦动了情,在你眼中,那个人的一切言行便会被无限放大,变得独具意义。见到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你都会不自觉地想去解析。她与你多说了一句话,你便会猜她想要与你亲近;她与你少说一句话,你便疑心她在有意对你冷落疏远……”

    她娓娓说着,不自觉地将思绪转到了自己身上,想起了从前与朱芮晨相处的一幕幕,出了神,“尤其是,你明知他心有所属,那就会更加敏感多疑。见到他发呆出神,你便要推测他又在思念心上人;他无意间与你谈起那个人,你却会怨他罔顾你的感受,认为他是有意拿那个人来刺你的心。渐渐的,你也就对他生了怨恨,总要不由自主地心想:‘我究竟哪里不如她,竟让你厚此薄彼到这样地步?’那个原本为你深爱的人,也就慢慢变成了你最怨憎的仇敌。你便开始一门心思地想要报复他,折磨他,已经全然忘了,他本来是那个你想要倾力相护的人……”

    傅雪薇已然全心投入地在说她自己,而这番话却也恰恰切中了雨纷扬要害,一字字都敲进了他的心里,点明了他心中所想。

    他痴痴地听着,浑忘了身周一切,自语般地说:“正是如此,她临当这样时候,满心都记挂着心上人,又有什么错了?我怎能为此而怨恨她?”

    傅雪薇尚回不过神,仍在说着她自己:“正是如此,他又有什么错了?他对情意坚贞不渝,才是他的优点;他不爱我便来疏远我,才是对我好。难道我该盼着他朝秦暮楚,盼着他来对我暧昧敷衍?他若是那样的人,又怎还值得我去爱?”

    雨纷扬满心酸楚,颔首道:“不错,我正是因为感动于她的坚贞不渝,才对她动了情,怎还能怨恨她不来理睬我?她若是水性杨花的人,又怎还值得我去牵挂?”

    之前只是对伤害紫曈心怀悔恨,直至此刻,被傅雪薇的话点醒,雨纷扬才真正大彻大悟,想明白了一切。

    傅雪薇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微笑道:“我方才还在担忧我是自作聪明,想不到我当真说进你心里去了。”

    雨纷扬也看向她,不解道:“你为何会想通了这些事?你明明曾经沉溺更深,积攒了那么深切的怨恨,是什么事点醒了你?”

    傅雪薇回想起当日于善清宫跨院之中,秦皓白苍白憔悴地走出门口,让朱芮晨放了她的情景。顾念着雨纷扬对秦皓白的芥蒂,她觉得这话还不宜直说,便道:“是芮晨他们点醒了我,让我知道我一心想害的人其实没有错,错的是我,也让我知道,世上还有那么宽容的人在。紫曈一早就明白的道理,我为何不能想明白了?”

    雨纷扬看着她道:“你有所隐瞒,不过我也不必追根究底。无论原因为何,毕竟道理是好的,这也就够了。”

    他站起身,驻足沉默了一会儿,忽问道:“依你看,我若是为了她而全盘放弃,去将我的无奈与苦衷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又会怎样?想必她见到我为了她放弃那么多,更容易理解我,体谅我。”

    “你……说什么?”傅雪薇惊得呆了,全盘放弃?她早清楚这个“全盘”就是他的全部,是他一生下来就被赋予的重责,怎可能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这放弃两字说起来简单,付诸行动却要牵扯太多人与事,可着实一点也不简单。

    更何况,这个放弃最多只能换来紫曈的谅解,却换不来她的移情,代价何其巨大。

    雨纷扬随即一笑:“我说了个笑话,看来是不好笑的了。”

    傅雪薇愣了片刻道:“不,你若真能全盘放弃,那于你而言,一定不是损失,而是解脱,是大大的好事。”

    她站起上前一步,恳切郑重道:“纷扬,只要是你冷静选好的事,我绝不会说一字去阻拦,我也没本事为你指点迷津,出谋划策,只能盼着你自己想清楚,选一条最最不会让你后悔的出路。”

    雨纷扬回望着她,不解道:“你并不算是我的下属,也该清楚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你,又为何会来对我这么真诚相待?难道只是因为我与朱芮晨的那点相似?”

    傅雪薇想了一会儿,道:“我也说不清,最初或许是那个缘故,后来显然不是了。或许……是因为觉得与你同病相怜?也或许,只是做了太久的坏人,单纯想来做些好事吧。”

    雨纷扬微微挑起唇角,“好事?但愿善待我算得上是好事吧。不管怎样……”

    他又望向傅雪薇,神情郑重而真挚,“多谢你,还好有你在。”

    话音一落,他就转过身沿着回廊走去。

    傅雪薇站在原地,脸上漾开微笑。在做过了那么多错事之后,她终于觉得自己做对了一次,心中深感喜慰。她不但阻止了雨纷扬与紫曈的两败俱伤,还成功说服这位幕后主使考虑改变策略,将来的事态,想必会向着好转的方向发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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