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医仙-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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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也同样临近了江南乡下的一处山村,隐居于此的吴千钧今日清醒了些,将木柴搬进外间,向正在准备晚饭的李花凝道:“小白倘若真去探望戚华夫人,想来此时已见过面了。”

    李花凝手持长勺尝了一口灶台铁锅里的汤水,回身道:“你还是放心不下。”

    吴千钧望着门外余辉,叹了口气道:“你对那些旧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次小白来时我药力发作,没来得及与他多说些话。其实有些事不该再向他隐瞒下去。当年戚华夫人一口咬定要去离群索居,恳求我不要向人透露她的下落,还要声称她的独子已经夭折,其实……师父的儿子,明明还活着。”

    李花凝头一次听他透露这事,讶异地站直身子,“这是好事啊,你又为何为难?”

    吴千钧愁眉不展地在板凳上坐下来,“师父出事之后,我帮师母安顿住处,之后数年间都与她有着联络,别人不知,我却知道,师母她其实一直为师父之死对善清宫心有怨怼,认定是胡叔叔他们为了保住太子,有意牺牲了师父。任我再三解释,她怕是也未尽信。而且在那之前,师父一直是心怀壮志想要复国,师母很可能会将此视作师父的遗愿,一边对善清宫有着敌意,一边又有复国之心。”

    他停顿了片刻,茫然拼凑着脑中被打散的记忆,“那个孩子七八岁时,我还见过一回,生得真是出人意表,所以去年中秋在吉祥镇遇见长大成人的他,我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可惜,他与小白对面站立,却相互都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血亲兄弟。”

    吴千钧回想着中秋夜市上的那一幕,痛心不已,他曾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师母不透露那个孩子的秘密,当时只能极力忍住不说。

    李花凝也陪着他坐到板凳上,“你是觉得,师母是差她的儿子替她达成复国大业?这事又谈何容易?”

    “是啊,谈何容易。”吴千钧神情更加苦涩,“我最后一次见师母,就是送她去了云南,她只对我说迁居到那里是为了寻个气候宜人的地方常住,其实我很早前便听说过一些内情。早在前朝覆灭之前,定王宇文禛便对师母有所倾慕,师母别处不去,非要去定王属地云南,想必就是去投奔了宇文禛。”

    宇文禛的兄长、本朝太祖皇帝曾是前朝唯一一位异姓王,举事之前,他们兄弟与身为贵胄千金的戚华夫人相识,也好想象。

    李花凝吃了一惊:“师父既是死于朝廷追缴,师母怎可能投奔敌人?”

    吴千钧摇头道:“杀害师父的人是太祖皇帝手下,不关宇文禛的事,而太祖短寿,早早去世,将皇位传给当今皇帝,宇文禛身为皇叔,觊觎皇位也在情理之中。我听说过他当年征战时曾受过伤,以至于后来一直没有子嗣……”

    李花凝恍然明白过来:“师母她……是让自己儿子认定王为父,以便依仗定王的势力,达成师父的遗愿!”

    定王宇文禛心系皇位,出于对戚华夫人的爱慕,外加对其子才智的欣赏,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承诺她将其子当做自己亲生来抚养成人,他自己又没有子嗣,一朝夺得帝位,将来只会传给这个养子。这些关系乍看起来匪夷所思,实则是各取所需,合情合理。

    只是当年宇文禛自己也未想到,这个养子竟会如此出类拔萃,他可是捡到了个宝贝,只需提供财力,一切运作就都可以交给世子自行安排,倒成了他来仰仗养子的局面。

    身旁的锅里咕嘟作响,吴千钧望着院中暗下的天色呆呆出神,师父的儿子被人利用去做那么凶险的事,这还不是最可悲的。他们这里地处偏僻,很少能听说江湖中事,他又时时药力发作记忆混乱,更是无力去关心外面的变故,只是隐隐觉得,除了图谋大计之外,戚华夫人怕是还会鼓动儿子敌对善清宫,到时就是同室操戈的局面。

    他曾在夜市上唱了一曲《夜行船》,劝雨纷扬不要看重名利,可心底也明白,光是这个孩子不重名利又有何用?母亲的耳提面命,养父的谆谆教导,怕是都早已深入他的血脉,注定了他的身不由己。

    李花凝见他久久不语,也叹息了一声:“是我这人太过自私任性,一心想要独占你,要你来陪我避开纷争,过清净日子,就答应了小白不为你解毒,却未顾念你心中的忧虑。我……”

    她说着苦笑了出来,目中却闪出了泪光,“我一直以来都是个自私任性的人,从前借助芮晨来认识你,任由小白去杀张文啸,都是我惹下的祸端。眼下我还拉了你来躲清闲,更是罪孽深重。”

    吴千钧怅然望着妻子,目光落到她隆起的小腹上,他们成亲近三年,妻子首次怀了身孕,他是放心不下那两个主人家的孩子,可一样不愿让妻儿担上风险。吴千钧握起她的手道:“说起这些做什么?我可从没怪过你。小白让咱们隐居避世,或许他真有了解决事端的本事……唉,当年师母逼我立下重誓不去泄露那孩子的消息,可若见情势危急,我还是必须将此事透露给善清宫人众才行。只要让他们知道了这内情,很多事情也便会迎刃而解了。”

    李花凝呆了呆,忽想明了其中一个关窍:“会不会就是师母唯恐你泄露秘密,才差人为你下了忘忧花?”

    吴千钧郑重地点点头:“我也是如此猜测,才对小白他们说毫无线索,不让他们追查下去。”

    李花凝只觉得一阵阵心头发冷,那位戚华夫人做了那么目标长远的筹划,忍辱负重地投奔定王,将儿子送予他人,还将叱咤风云的善清宫宫主都拿捏在手里,当真不是位简单人物……

    云南地处西南,天黑的比中土晚了半个时辰。

    永宁城外宅院花厅之中,戚华夫人听完雨纷扬的那句话,面现凄然,静静望了他一阵,美目之中闪起泪光,颤声道:“纷扬,你是在怨恨母亲么?”

    “儿子不敢。”雨纷扬面对母亲的泫然欲泣,竟冷淡依旧,毫不动容。自从有记忆以来,每当他对母亲的安排提出质疑,她总是这样一幅伤心绝望的模样,久而久之,他就明白了,这是母亲要他听话的一个招数罢了,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情绪显露。

    这位坚强隐忍的母亲对待儿子,不像朱夫人那样非打即骂,而是选用她认为更能打动儿子、让其真心听从的招数。只可惜这儿子太聪明了,渐渐看穿了她的伎俩,也就不为所动。

    戚华夫人深深一叹,抬起衣袖轻拭着眼角:“想不到你去了中原这一年时光,竟是被他们笼络了心去。我又如何会想要你与兄弟同室操戈?还不都是因为你父亲的遗愿?你父亲临终前仍将复国大业挂在嘴边,善清宫的人却置之不理……”

    “父亲真有那样的遗愿么?”雨纷扬漠然打断了母亲,“他临终前难道不是告诫伯父与一众元老说:不必逆天而行,将来好好生活就好?”

    戚华夫人满面惊愕:“这是谁告诉你的?”

    雨纷扬挑起唇角,略显嘲讽,“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知的。我这一趟行程走下来,对善清宫众人的人品性情也算有了些了解,倘若父亲真是为掩护大家牺牲了性命,还在临终前嘱托他们要尽力复国,伯父与胡昌兴、吴千钧他们,想来都不至于置若罔闻吧?”

    看着母亲的愕然神情,雨纷扬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又接着说:“若说他们当年是为了保护伯父,有意牺牲了我父亲的性命,我就更不能相信了。善清宫的人个个都情愿为主人牺牲性命,要牺牲也绝轮不到去牺牲二皇子才对。母亲对他们的恨意,可有点来得不明不白。”

    有时雨纷扬甚至怀疑,母亲的一片苦心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父亲的遗愿,也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而只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一份执念。说白了,她是将亲生儿子当做了为自己实现心愿的棋子。若非如此,为何还需要在儿子面前装相使花招呢?

    这事雨纷扬说不清,恐怕戚华夫人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母亲想做太后几乎想疯了,他从前无所顾忌,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本事去为母亲达成心愿,就也从未多想,只一味去筹划努力;等到遇见了紫曈,动了心,感到自己的意愿与母亲的期望有了冲突,才开始犹豫彷徨,开始质疑母亲的执念与自己的努力,都是否值得。

    戚华夫人不再落泪,而是换做苦口婆心:“纷扬,他们有没有故意牺牲你父亲,现在也无据可查,不过你父亲的心思,没人比我更清楚。临终前的几句客气话又算个什么?白雯天他们若是心有愧疚,就不该无视你父亲的夙愿。他们贪生怕死,就将你父亲的死抛诸脑后不思报仇,难道你我也能如他们一样不去在意么?”

    雨纷扬无声地叹了口气,目中神采黯淡,他知道道理再怎么讲,也没希望说服这位母亲。她心里的那番道理早已根深蒂固。

    他沉默片刻,说道:“我从前没来与母亲开诚布公,今日就来多说几句吧。这些年来,母亲只是时时来告诫我该做什么,可曾问过一句,我自己想做些什么?我若是直言不讳地说,我对权势毫无兴趣,对帝位毫无向往,而是更希望如秦皓白、朱芮晨那样,与一群兄弟热热闹闹、和和睦睦地一处生活,母亲会作何感想?”

    戚华夫人脸上惊愕更甚,说不出话来,仿佛生平头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儿子。

    “如果母亲当年不是执意带我离群索居,我本就该是他们中的一员。善清四公子,本就该是善清五公子。”

    雨纷扬露出外人从未见过的真切微笑,缓缓说着自己的憧憬,“这些天与朱芮晨他们朝夕相处,也听菁晨为我讲了不少过往趣事。我便想过,倘若我从小与他们生活在一处,我一定也会如现在一样与菁晨混得最为热络,或许也会与他一起去为那三个人煽风点火,挑拨是非,看他们的热闹……”

    他越说越是沉浸其中,真情流露,仿佛真的已经置身于那样的快乐之中,“那样的话,颖慧不会敌视我,大哥也不会提防我,紫曈……她即使仍然选的不是我,也至少不会对我起过杀心。那样有什么不好?您身为母亲,就不愿见到儿子过得喜乐无忧么?我父亲,难道真会强迫儿子去做违心之事么?”

    戚华夫人怔怔地落下泪来,痛心疾首地退了两步,点头道:“好,好,好,你去告知他们你的身份,去与你那好兄弟相认,去做你的善清五公子好了。母亲是强迫你的恶人,你大可以将我忘了,不予理睬。”

    雨纷扬又是深深一叹,原来就猜着母亲对付他的招数在泫然欲泣、苦口婆心之后,会是痛心疾首,这一回他果然逼她首次使出了这最终一招。这些表现之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道理说不服她,真要完全逆了她的心意行事,只会让她郁郁寡欢地了此残生,她除了他这儿子,也算是一无所有了,他将这些憧憬说出来只是寥解心中块垒,又怎能真为了自己这点小向往,就将母亲这根深蒂固的执念弃之不顾?

    她再没道理,也是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亲生母亲。

    “母亲放心,我会继续尽全力争取为您达成心愿。”雨纷扬又换为了漠然冷淡的神情,“只不过,向善清宫报仇这事我不会再做下去,他们不是我的仇人。父亲或许会想要见到我替他复国,却绝不会想见我同室操戈。”

    说完他便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戚华夫人追上两步道:“你要想明一件事,你这身份倘若告知了他们,让善清宫知道你有心夺位复国,他们定会来插手阻止。”

    雨纷扬自然明白,善清宫的人若是得知二皇子的独生子在做这么凶险的事,那是决计要来劝阻,甚至强行阻止的。这是他们的好心,是对主人的忠诚表现,却是与母亲的要求背道而驰。

    “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们。”雨纷扬又回头望了一眼,“宇文禛一定盼着你搬回王府去住,你不妨顺他心意好了,总好过你自己在此孤单度日。反正你本也不想让吴千钧透露你的行踪,让善清宫的人找到你,不是么?”

    说罢就迈步走去。戚华夫人走到门槛之外,目送儿子踏着余辉愈走愈远,心下也是五味杂陈。她知道一旦被吴千钧得知她有意差遣自己儿子去敌对善清宫,他一定不会继续为她保守秘密,所以必须想办法封上吴千钧的口,这才差人去为之下了忘忧花。

    如今吴千钧向秦皓白透露了她的下落,还是没提纷扬的事,她却想不到这儿子自己反倒脱离了控制,再不愿与善清宫为敌。她察言观色,已明白问题关窍是系在那个紫衣姑娘身上,不禁深深忧虑,谁知道再过些时日,他会不会连这复国大计都想抛却不理了呢。

    到时不说她会如何失望,光是宇文禛,也不会放过他们,他们与善清宫这不可告人的隐秘身份就是个抓在对方手里的巨大把柄,那可绝不是一个说放下便能随手放下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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