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树丛之后传来朱菁晨的说话声:“姐姐你看,北斗七星中的第五颗便名为廉贞。”
紫曈道:“我知道,小白的父亲为他取的就是这颗星的名字。”
雨纷扬停下脚步抬头望去,见尚未黑透的天空已经露出了点点星光,北斗七星清晰排布。
又听朱菁晨道:“那你又知不知道,纷扬哥哥的真名中的‘天枢’就是贪狼星的别名,也正是那七颗星的头上一颗。这么看来,他与小白哥哥倒似生来有缘。”
紫曈的声音却有些落寞:“他曾经要我叫他纷扬,对我说,他的姓是假的,名字却是真的。哪想到其实全都是假的……想来也是,成事之前被别人联想到他是定王世子,毕竟有着诸多不便。我也无从去要求他开诚布公。”
雨纷扬无声地苦笑,如今世上已鲜有人知,当年白雯天为自己的儿子取了“廉贞”这名字之后,就向兄弟白霁庭提议,为他将来的儿子取名为“天枢”,可白霁庭顾念到天枢有帝王之星的说法,寓意不适合自己的儿子,就没有接受,后来才与妻子商议,为儿子取了“纷扬”这个更为温和的名字。
那两个备选的名字都尚未在善清宫众人间公布,就出了那场变故。母亲为了寄托对他的期望,私下里常会随着丈夫的心意叫他纷扬,而明面上还是用天枢为他做了大名。
光是从这一方面来看,也可确定父亲本就没想过要他去复国的。
他的名字,本该是白纷扬。他却不能去向紫曈解释,自己没有骗她。命运早早就决定了他没机会去与兄弟亲密无间,与心上人开诚布公。
“纷扬?”紫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一直在留意他去了哪里,担忧着他为弹琴的事不快,隔一阵便四处张望一遍。这回见到他失神落寞地站在台阶上发呆,更是不免忧虑。
雨纷扬勉强露出些笑容,走下台阶道:“那两个人还未回来?他们轻功绝顶,别是跑得太远,想要在别处过夜了。”
紫曈暗自忧心,又不好去直问他“你会不会为从前的过节恨小白”,看着他一路走了下去,只好将话又忍了回来。
又等了不多时,那两人终于回来了,都大显疲惫之态,可见果然是跑了不近的路。朱芮晨谈笑风生地讲述路上“见闻”,秦皓白则黑着脸不发一言,为拿这贱货没办法又在雨纷扬和戚华夫人跟前丢了面子而深感郁闷。
当晚一行人没有进城,只在城郊寻了一处小客栈歇宿。朱芮晨一路留着标记,与中原人马保持着联络,晚间便去寻到赶上来的成忠,对他做了一番部署。
次日将七人都聚齐在一间客房里,朱芮晨踱着步子对众人道:“咱们今日便启程随小白去到碧烟谷踩盘子,然后再确定下一步如何行事。从永宁去到那边,至少还有好几日的路程,据小白说,那边毒瘴十分厉害,活动的也都是些极擅使毒的怪人,若有打退堂鼓不想去的,现在提出来,回中原去就好。”
说着就毫不避讳地凑到雨纷扬跟前,笑呵呵地看着他,“宇文公子确定过家门而不入,还要跟随我们前去涉险?”
雨纷扬表情淡漠地坐着,说:“我随你们一路过去,你们自会用得到我。”
陆颖慧冷眼旁观,也不插话,朱芮晨将手一拍:“那好,既然无人想要退出,咱们这便启程了。此去距离梵音教的老巢越来越近,大家记得在外面说话时时留神,都别再提及自己善清宫的身份,有刺字的都将衣袖守严实了,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众人纷纷答应了,就此启程上路。
紫曈一直留意着雨纷扬,总觉得他看起来郁郁寡欢。离开客店去牵马时,见朱菁晨走在最前面,余人还未出门,紫曈便追过去小声问他:“菁晨,依你看,昨晚至今纷扬有没有显得不高兴?”
朱菁晨飞快地往客店里溜了一眼,低声道:“有啊,我昨晚还问过他可有心事,他也没说什么。姐姐觉得,纷扬哥哥城府那么深,能令他记挂于心,还都显露到了脸上的烦恼,会是什么大事?”
“会不会是因为……”紫曈指了指自己右手食指,又摆了个弹琴动作。
朱菁晨毫不犹豫地将头一摇:“登临阁上那件事里,你险些丢了性命,都不来怨恨他,他还会为了这点小伤怨恨小白哥哥?纷扬哥哥若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我可再不会理他了。”
没等紫曈说话,忽听雨纷扬的声音传来:“果然还是菁晨懂我。”
紫曈回身见他来到跟前,不禁尴尬非常。
雨纷扬略歪了点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放心,真要动起手来,这些人当中没一个人会帮我,我又占不到便宜,才不会那么不识时务呢。”
秦皓白走来旁边,见到紫曈的窘迫模样,便问:“怎么了?”
雨纷扬回头对他笑道:“紫曈事到如今还在担忧我会为了旧日恩怨与你拼命,你还是得空多宽解她一下吧。”
说完他就率先牵马走了,秦皓白一头雾水,又询问地看向紫曈,紫曈闹了个面红耳赤,一字没说,蔫溜溜地去牵自己的马。
朱菁晨皱着眉头得出结论:纷扬哥哥确实心绪不佳。
紫曈就这么别别扭扭地上了路。雨纷扬在这一群人当中总是发言最少的一个,打尖住店也不来与他们凑伴,就更加时刻都让紫曈觉得他在不高兴。经历了芙蓉别院那些变故,他二人虽然和解,却总不免隔了一层尴尬,紫曈不好找他深谈,也就只好暂且搁下。
秦皓白一样是在别扭。他自然会忍不住嘀咕,那两人之间到底有过些什么啊?雨纷扬顶着陆颖慧与朱芮晨的慢待也要坚持跟着,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是为了紫曈,而紫曈也在时时介意雨纷扬的反应,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眼下的关系却显然是比从前要近了一步,不像在善清宫时那般客套疏离。
心里似乎住着一个小鬼,在时时鼓动秦皓白还像从前那样过去将紫曈揪过来,逼问她到底出过些什么事,再去指着雨纷扬的鼻子警告他:那点心思放在自己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别来打我媳妇的主意!
他要真能这么做,紫曈一定顺心,周围这几人也都会跟着高兴,可惜他却不能!他很清楚自己该想的是:世上有纷扬这么出类拔萃的一个人对她好,如果曈儿真能跟了他,是个极好的出路,可比总把心吊在我身上好多了。
这是何其煎熬!时不时地,秦皓白真想撇下这帮人和这摊子事儿,自己一头扎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自生自灭。
一路上紫曈与秦皓白平素只说些公事公办的话,并不独处。紫曈是一边担忧着雨纷扬对秦皓白心有怨恨,一边又与这两人都不便多说话,就这么一路别扭着。
朱芮晨私下里向陆颖慧说:瞧瞧那仨人可真够别扭的。
陆颖慧的结论很精辟:紫曈是无辜的,另两人的别扭都是自找。
他们这一次确定了目标,路上相互照应,又有朱芮晨妥善安排,行程就比紫曈他们过来时快了许多,才两天过去,就走了从永宁到碧烟谷全程的三分之一。
越往西行,人迹越少,有时大半天下来走的都是荒野地带,既不见人家也不见田地。偶尔见到些路人,也多是服饰特异的异族人,说着些他们没人能听懂的话。
这天途径一处村镇,七人在镇子边缘的酒肆中打尖,为免前面遇不到地方歇脚,都补充了不少干粮吃食。
正在饮茶休整的时候,路上又行来了三个人,在酒肆前下了马,为首的一人进门向掌柜买东西,两人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当地话后,那人转身朝紫曈他们这边看了看,来到朱芮晨、秦皓白与陆颖慧坐的桌前,拱手施了一礼笑呵呵道:“听闻几位贵人方才将这店里的饵块与腌菜都买了去。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出一点来给我们,以免我等到了前面无处觅食。”
紫曈等人听到他说着周正的中原官话,都转脸打量了他一番。这人看来在四十出头年纪,身穿灰色布袍,背着一只斗笠,乍看之下像个平平无奇的过往客旅,细看才发觉稍有特异,他面色黝黑,显然常在滇地生活,但五官周正,相貌堂堂,眉眼间隐隐透出一抹不凡之气。
朱芮晨看了一眼他的两名随从,客气笑道:“出门在外,相互照应些是应该的。掌柜,就将我等要的那些吃食分出三分之一给这位师傅好了。”
那人连声称谢,又在陆颖慧邀请下于桌边落座,说道:“小可姓贾名润,是从湖南过来这边贩卖茶叶的,不知几位贵人又是来此所为何干?”
陆颖慧含笑道:“原来是贾先生,我等七人是武林中人,都是一师之徒,这次是听了师父的话出来游历山水见识世面,误打误撞便走到这边来了。看样子前面越来越没人家,我们也该折头回返了。”
这是朱芮晨安排下的说辞,依着他们几人这模样,想要谎称是客商也难以取信于人,还不如这么说才更免于被人怀疑。若对方再问是何门派,就说是血月门,反正有卓掌门在此,也不至于露馅。
贾润恍然点头:“原来是武林门派的高足,怪不得诸位都是器宇不凡。小可一直对江湖高人钦羡的很,只可惜无缘结识,想不到今日倒有缘分与诸位在此路遇。”
他将连同另两桌在内的一行七人都看了一遍,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不瞒诸位说,小可一无所长,却有着一项尚能拿出手的本事,就是为人相面占卜吉凶,不如眼下便来为诸位相上一相,也算为诸位出让吃食的好意聊表谢意了。”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些奇怪,朱芮晨轻晃着手中茶杯,笑道:“贾先生随便相相就罢了,不怕你笑话,我这些位师弟师妹一个比一个胆小,所以你若相出好事说说还行,若是相出祸事,还是不必说了。”
卓红缨凑上前来搬了个草墩坐了,兴趣盎然道:“先生别听他的,相出了什么尽管来说,我洗耳恭听。”
贾润只略略看了看她,便说道:“这位姑娘心思简单,凡事不多挂怀,这是种天生福气,将来继续如此,自然可以趋吉避凶。”说完又朝紫曈看去,“姑娘那位师姐就心思重得多了,福气未免也要差了些,这次出行也须得处处谨慎才好,不然怕是会有祸患。”
听了这话,这边几人都是心头一肃,不自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人说得出这番话,谁知真是相面相出来的,还是本就知道他们的底细呢?
卓红缨还欲说话,忽听到了朱菁晨的传音入密:“不要多话。”
一直未开言的秦皓白平淡说道:“多谢先生提醒,我等出门在外,自会处处小心。”
贾润直望着他道:“这位公子想必是师兄弟当中功夫极出挑的一个,一看便知道不是常人。”
秦皓白与他对视,只觉得他眼神灼灼,似是能够一直穿透自己的眼睛看个通透,令人隐然不适,便更冷淡了些说:“先生过奖,我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常人罢了。”
贾润笑得和气可亲,仍端详着他道:“公子不是个心思重的人,此时却怀着极重的心事。小可劝说你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时顾虑少些,得放手时且放手,一切烦恼也便迎刃而解。”
秦皓白越来越觉得被他这眼神刺得心烦意乱,转开目光道:“知道了。”
贾润知趣地站起,又走去了雨纷扬与朱菁晨坐的桌子,笑呵呵地朝雨纷扬看了看,道:“这位公子也是位人中龙凤,可所怀心事比那位公子更重。小可对你也有一句忠告,却与对那位公子的相反,公子只需多进一步,尽全力争取上一把,必可得偿所愿。”
雨纷扬放下茶杯,冷淡道:“多谢。”
贾润笑着起身,又朝他们拱了拱手道:“萍水相逢,劳诸位贵人相让吃食,小可感激不尽。小可这便告辞了,但愿诸位一路顺风,多福多寿。”
朱芮晨随意客套了几句,看着他带随从收了吃食上路走了,立刻对自己一行人说:“桌上的杯碟茶水都再别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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