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是为了应付朱芮晨交代的差事,雨纷扬听后轻哂了一声,回头道:“难不成,你还会想撮合我们?”
秦皓白顿时阴沉了脸色,手上又暴起青筋。
雨纷扬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未脱离嘴没把门的实话状态,可要留神别去点了火药桶,忙改了口,老老实实地说:“她再难听的话我也听过了,哪有什么可怪她的?都到这里了,任她再怎么赶我走,我也得帮忙帮到底才行。没错,其实……我坚持要来,为的主要还是帮忙,不是……不是……”
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这样说话磕巴是几岁时的事了,雨纷扬自己也在暗中纳闷:我怎就至于怕他怕成这样啊?
秦皓白心里一样在纳闷着自己对雨纷扬的心态。他解释不清原因,对这个人,最早时他是不放在眼里,既不赞赏也不厌恶,而有过了绿芜山庄获救后的那短暂相处,他就对这人隐然有了一份特别的可亲之感,却不像是出于感恩。
他就是没来由地盼着雨纷扬是个自己人,见到他对善清宫友善就很欣慰,得知了他主使阴谋的过往就为之痛心,即便是听说了他对紫曈的逾礼之举,秦皓白的反应也是像对待犯错的兄弟一样想去教训他一顿,而没有一点真切的厌憎痛恨。
秦皓白也忍不住问自己:他又没做过多少好事,反而做了许多坏事,我为何要这么将他当做自己人看啊?当真全无道理!
他甚至都快疑心到“龙阳之癖”上面去了,全然想不到,他们之间会有着深入骨血的联系。这是种血缘注定的感情,无需培养,也会一直存在。
雨纷扬急于脱身,最后道:“你还是去找她吧,先挑些能让她高兴的话说,现在她可比我难过的多。”
秦皓白皱眉看着他:“你别说连你也在盼着我与她复合。”
雨纷扬直面着他,目中恢复了神采,说得恳切认真:“我若要说,我其实盼着你与她自吉祥镇时就不曾分开,从没给过我对她动心的机会,你信不信?单恋不得的苦楚,你又没尝过。”
秦皓白听得心头震颤,看着他一步步走远,良久未动。
不管之前如何内疚,他其实还总会隐隐将自己看做一个苦命的可怜人,如今才知,自己有什么可怜的啊?身边的人,陆颖慧、朱芮晨、朱菁晨、傅雪薇、雨纷扬、卓红缨,个个都在苦痛挣扎,仅他一个曾有着天大的幸运,可这幸运却是被他亲手毁了。
当初都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和执迷不悟,让紫曈饱尝单恋不得之苦,错过了那么多与她共处的好时光,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补偿,就又亲手给了她最大的一次伤害。雨纷扬感慨自己泥足深陷的一句话,反而引发了秦皓白铺天盖地的悔恨自责。
不行,再不能这样下去!他还在纠结挣扎,还在放不下挣不脱,还在时时醉心于眼下畸形的暧昧,他凭什么啊?他就是最没资格抱怨,最没资格生气,也最没资格计较的一个人,必须及早快刀斩乱麻,做个了断才行!
秦皓白想罢,发足朝紫曈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平日选了离住处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开火做饭,那里由曲折的小路通过去,是半山腰上的一个小小的木棚,由一段高矮不齐的木板篱笆隔着。
紫曈无心回去与众人一同吃饭,就想过去木棚随意取点东西到外面吃。秦皓白追到近处时,见到她停步于距离木棚入口几步远的地方,静听着里面的声音。秦皓白在她身后停下来,也没出声。
空中飘着烤芋头的香气,木棚里正传出卓红缨与朱芮晨的说话声。只听卓红缨问:“大朱你觉得,秦少主真的不会娶曈儿姐姐了么?”
朱芮晨“嗯”了一声,显得有气无力。
卓红缨又问:“那你……你为什么不将姐姐娶了?”
朱芮晨匪夷所思地反问:“为什么我该娶她?”
卓红缨犹犹豫豫地说:“有什么不好呢?你不是……也挺喜欢姐姐的么?”
朱芮晨干笑了一声:“我对她好,是因为当她是妹子,是弟媳妇,怎就变成该娶她了?你怎地跟傅雪薇一样想法?”
卓红缨说:“我觉得……姐姐那么好,你也很好,与她很配啊,既然姐姐嫁不成秦少主,若能嫁你,也好得很。”
这就是天真善良卓小姐的想法,她也看得出她看上的这个男人对她没有一点心思,就觉得如果能让另一个很好的女子嫁给他,让她关心的这两个人都能幸福如意,就万事大吉了。
紫曈与秦皓白都听得心头发酸,若非今天听到卓红缨吐露心迹,谁能想得到连这个单纯姑娘都在承受着单恋不得的苦痛?
朱芮晨却对此没有半点体会,又笑着说:“你倒挺会乱点鸳鸯谱,好在你没做月老,不然非得天下大乱不可。你当曈儿是这块芋头啊?小白不吃,就可以拿给我吃的?哪能那么简单!”
紫曈不再听下去,直接绕过篱笆走进了木棚,秦皓白也跟了过去。
朱芮晨与卓红缨正对面蹲坐在铁皮小火炉跟前,翻动着炉台边烤着的几只毛芋头,见紫曈忽然走进,两人都是一愕。紫曈练过心如止水,对消除声息一道很有研究,也没让他们发现有人偷听。
紫曈进来后一个字没说,毫不客气地取了一块烤芋头,往手上吹着气,拿了片大叶子包了,转身就走,对身后跟来的秦皓白也不置一瞥。秦皓白闪身让她出去,自己也去拿了一块芋头,包了叶子,又跟着出去。
这边被白拿了芋头的两个人愣了片刻,卓红缨想起身跟过去,朱芮晨摆手拦道:“没有你的事,不必去管。坐着烤你的芋头,这年头能烤好自己的芋头就已难得,管不得别人太多闲事。”
紫曈沿着山间小路走着,一边撕着芋头吃,一边面露苦笑说着:“初见大哥的时候,他曾经拿我为情所困的事来刺我,还直言不讳地说:见到我也伤心难过,他就觉得好过多了。我还骂他幸灾乐祸。现在看来,其实我也会有相同想法,却终于明白这不是幸灾乐祸,而是觉得,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在伤心,我这点伤心事又不比他们惊天动地,有什么必要这么自怜自伤呢?这么一想,确实就不那么难过了。”
秦皓白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向她开口,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理个清楚,别再暧昧不清下去。可惜秦少主向来不善言辞,一张嘴就是个不合时宜的开场:“你现在,不生纷扬的气了吧?”
紫曈脚步猛地一顿,回身蹙着眉头,端详着他的神情,肃然问道:“你来说实话,你在想些什么?可别说你是觉得他人挺好的,想劝我对他好些,甚至从了他的心愿!你要是敢来劝我这个,我就……”
她瞬间气得手足震颤,无所适从地看看周围,托起手中芋头狠狠道:“我就将这芋头砸在你脸上!”
秦皓白怔怔地望了她一阵,才道:“我若是告诉你,其实方才我是极力忍着,才没去将他狠揍一顿,你是不是能好过些?”
这情景倒像是善清剑仙生怕遭受芋头砸脸之灾,才战战兢兢地临时变了说辞。
紫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总算略略解了心头阴霾,俏皮笑道:“好啊,那你继续忍着吧。”说完就又转身顺坡朝下走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秦皓白跟上来道:“可是……”
紫曈打断他道:“哎,今天我就听这一句话,其它的都不想听。有话明天再说吧,今天谁也别再来烦本神医!”
秦皓白停了脚步,看着她脚步欢跃、裙裾飘扬地下了山去,长长叹了口气。罢了,连雨纷扬都让他先来挑些她爱听的话哄哄她,就先别来给她火上浇油了。只是,但愿方才这句话不会增加了她的希望,让她以为复合有望了……
他无意间抬头朝远处望去,见到远方的一处山腰上隐约升起了些烟气。秦皓白心中一动,辨了辨方位,确定那里是他从前勘察过的地方,本来没人居住,只有几间早被废弃的破屋,那烟气也不似寻常炊烟,而是透着青碧色,难道是梵音教的人?
这几天他们时时警觉,一直未发现梵音教的动向,山下村子也未见来过生人,这会儿若是有梵音教教众出谷去到了那里,不知是否会与他们有关。秦皓白往自己人的住处方向望了一眼,想到这个个伤心的一众同伴,就决定还是先不通知他们、自己过去查探一下的好。当即腾起轻功朝那边赶了过去。
想一想真觉得自己这伙人前景堪忧,光是几颗毒蘑菇就将他们搞得四分五裂,东倒西歪,怕是都等不到与敌人对战,他们自己能保证不内讧就不错了。
紫曈沿着山下小径信步走着,回想着雨纷扬的那些话,越想越是生气,忍不住絮絮叨叨地抱怨:“什么小白嫌我碍眼乱心?什么我比你处境更难,更易刺心难过?你知道个什么!我与小白是不能复合,是做不成夫妻,可我们依旧两情相悦,小白依旧想要替我揍你出气!我的处境明明比你好多了,凭什么你要来说我的风凉话?”
她一边念叨一边走着,也不知离开了住处多远,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紫曈以为是说坏话正被雨纷扬听见了,连忙转身,见到一个人已经来到了跟前,几乎要挨到她身上。
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花白头发,身上穿着破旧凌乱的异族服装,耳上颈上挂着些银饰,脸色黝黑,上面横横竖竖爬满了皱纹,正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布满茶渍的黄牙,看着她。
紫曈陡然见到如此样貌怪异的一个老太太出现在咫尺之遥,吓得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慌忙退了两步。
那老妪跟上一步,操着有本地口音的汉话笑呵呵道:“小姑娘你是东边来的人噶?这细皮嫩肉真好看得很。”
紫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要朝她笑笑打个招呼,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见那老妪低头在自己绣得花花绿绿的腰包里翻了翻,突然抓了把药粉出来朝紫曈一抛,在空中形成一团淡紫色的烟雾。
紫曈慌忙后退,心头大惊,这老太太洒的明明就是那毒紫花的干粉,这是在试探她是不是善清宫的人啊!此时她没带青元剑,就连忙将手扣在了腕上针筒上,可没等发射,就被对方擒住了手腕。
那老妪看起来老态龙钟,想不到力气奇大,动作也很迅捷,抓住紫曈手臂之后将其一弯,在紫曈按下机关的一刻让针筒已经转而朝向了她自己,这一支银针就钉在了紫曈自己的脖子上。
紫曈顿时麻倒在地,张口叫了声:“小白!”
那老妪抓过她吃剩半块的芋头,整个塞进了她嘴里,让她再喊不出声,随后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道:“老人家做的药用在这里人的身上都没哪些药力了,早想寻个中原人来试试,小姑娘你正合适。”
说完就将紫曈拉起,扛上了肩头,顺着山脚朝前走去。紫曈心里这个气:要不是小白非要废了我的武功,我何至于连这样一个老家伙都对付不了?
若被秦皓白、雨纷扬之辈听到她还在为那不满一个月的内功遗憾,口口声声将那也称作“废了武功”,简直不知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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