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之前,在身后那座石砌平台上,朱芮晨曾对他说:“她心里是有你的,你别不敢信,这是事实。”
雨纷扬轻蔑哂笑:“朱大哥若是有心乱我阵脚,最好再想个更可信的由头来。”
朱芮晨面带微笑,却说得正正经经:“你不妨想象,假如她从没遇见过小白,只结识了你我、颖慧、菁晨四名男子,我们四人又都对她倾心爱慕,任她挑选,她会选谁?”
雨纷扬一时回答不出。紫曈心里将他放在与那三个人不同的位置,这他也能体会得到,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又值得他抱什么希望?
朱芮晨往一旁走了几步,接着说:“有时候,人就是可以在心里放上一个人,除却真心挚爱的那个人之外,这人就是最重要的一个,这不是三心二意,不是水性杨花,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心思,也无可指摘。”
说着又转头朝他看过来,语气更加恳切,“换句话说,只要她与小白能成,你就绝没希望,可现在,他们两个已经彻底断了,没人再抱期望,此间的事情一了,就要分道扬镳。你是个聪明人,何去何从,可以自行斟酌,无需我来多言了。”
雨纷扬一直倾向于,将这番话判定为朱芮晨为了稳住他、乱他心的策略,直至此刻,他才终于体会到,那看起来竟是实话。
阳春四月的微风扑面而来,拂弄着他扎在脑后的长发,也携来一阵沁心舒怀的暖意。雨纷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不声不响地从怀中取出一支两寸长的小型焰火,晃亮了火折子点燃……
远处的山道上,一众中原豪杰聚集等待,除秦皓白、朱芮晨、朱菁晨、陆颖慧和卓红缨外,贺远志、鲁常身、孙祥胜、唐九霄、章夫人等中原侠士都赫然在列。
看到远方山上一道淡红色光芒升空而起,在深碧色的天空炸开,骑在马上的贺远志神情有些复杂,似是放了心,又似有些惆怅。
朱芮晨乘马凑在他身旁,轻松自得地抚着下巴笑道:“我猜,这就是纷扬在通知贺堂主,他已经收到讯息了。贺堂主这下不会再疑心,是我们几个谋害了雨公子,假传圣旨了吧?”
贺远志叹了口气,朝朱芮晨拱了拱手:“此事关系重大,贺某不得不谨慎行事,得罪之处,还请朱宫主海涵。”
“好说。”朱芮晨大方地回了一礼。
贺远志随即招呼群豪:“大伙这就上路吧,不必等了。”
一行人就此启程,继续向碧烟谷进发。这次来的人除节义盟那十二门派、七个帮派之外,也有一些问询赶来助阵的江湖豪杰。
本来梵音教上下一共不足二百人,又有了素玧夫人这个强力内应,这次行动算不上什么硬仗,也没什么风险,可谓志在必得。贺远志就传令节义盟每个门派帮派只需领头人带领少数几名得力弟子过来即可,无需倾巢出动。
可汇贤居五位掌门的疑案早已轰动江湖,武林中人又多是好事之徒,风声一传出去,人们听说要对付蒙蔽了一众豪杰一年之久的幕后真凶,解救四大掌门,都有心来凑个热闹。队伍就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等开进云南境内时已经达到了近两千人。
若非有着定王世子的提前知会,怕是云贵总兵都要将此视为反叛事件,调兵镇压了。
朱芮晨早就交代了成忠他们留意中原群侠的动向,一直与他保持联络,知道这些人马开了过来,可等到真迎上去见到了,他也吓了一跳。这么多人都要进碧烟谷?人家那村寨小屋建得那么好看,别叫你们这些粗人都给踩扁了。
朱宫主向来不以正人君子自居,使了个宵小手段,趁雨纷扬养伤昏睡之际将他的传讯玉牌顺手牵羊,带了秦皓白等三人跑去迎到贺远志一行,对人家说,他们善清宫与雨公子早已化敌为友,雨公子为从前错怪善清宫的事心有歉疚,就主动将这次带领大伙攻入梵音教的资格让给了他们,想留给善清宫一个在正派中人面前展示忠义本色、洗刷过往形象的机会。
贺远志为人刚直正派,出于对雨纷扬当年相助之恩的感念,一直忠心于他。他知道雨纷扬的身份,也体会得到他的大计,但不介意为其所用。听了朱芮晨这番话,贺远志半信半疑。雨纷扬对紫曈的情意他也听说过一些,既然为了她定风堂都能解散,要说再放弃这次的行动,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对善清宫的人始终心有芥蒂,直到见到了雨纷扬发出的红光焰火,才信了个十成,就此跟随朱芮晨等人去往碧烟谷。
至于鲁常身等人则一向信得过贺远志,从他那里也已获知了那位“雨公子”在整件事里出了大力。这些人都是慷慨磊落的江湖豪侠,鲜有人会如朱芮晨那样将别人的居心翻来调去地琢磨,此时也便都听从贺远志安排。贺堂主说不必等雨公子了,他们就也没有异议。
而对于身份不明的雨公子,他们更重视善清宫的态度,更关心秦皓白是不是真能证实自己不是嗜杀魔头,善清宫将来又是不是真能与其余门派和平共处。
朱芮晨这次其实也算兵行险招,倘若雨纷扬见到焰火赶了过来,当面戳穿他的谎言,可就让他们成了中原群豪眼中的骗子,想要扭转善清宫的形象更没了希望。还好,紫曈与雨纷扬的反应,都没有超出夷吾公子的所料。
这会儿行在队伍中间,朱芮晨掩饰不住心中得意,朝陆颖慧、秦皓白小声炫耀:“看,我就知道曈儿能办得到。”
陆颖慧却冷着面孔:“你这可是又利用了她一次。”
朱芮晨不以为然:“即使我没做隐瞒,对她说个清楚,她也会心甘情愿被利用这一遭。这可是对咱们大大有利的好事,曈儿怎会不愿帮忙?”
他没说出心里的后半句话:这也算得上对她和雨纷扬都有利的好事啊。
秦皓白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这时仍然缄口不语,默然抬头,朝远处山上望去。纷扬上一次为她而全盘放弃是假的,这一次却是真的了,他真的能做到为了她放弃一切,包括性命在内,也该算得上一个值得紫曈托付的人了吧……
云南山间的春日夜晚也是温暖平和的。天上星斗密布,空中蜉蝣飞舞,紫曈与雨纷扬并肩坐在石台边沿聊着天。
不同于紫曈的满心惆怅,雨纷扬显得格外高兴,兴致勃勃地为她讲着一桩桩往日趣事,“于是我便让侍卫扮成我,我换上侍卫打扮,将那家的少爷狠狠打了一顿。之后永宁城便传开了,说世子的少年侍卫武功十分了得,无人敢惹。可怜事后那位侍卫小哥反倒背了惹是生非的罪名,被他爹痛打了一顿,卧床好几日才得起身。唉,想起来当真好笑之极。”
转过脸来见到紫曈发着呆毫无反应,雨纷扬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蹙眉不满道:“我说得如此绘声绘色,你竟不捧场,未免太失礼了吧?”
紫曈愣愣地看着他:“你为何这么高兴?”
雨纷扬挑着双眉:“我高兴你也看不过眼?我为何不该高兴?难道我就该日日愁眉苦脸的?”
紫曈问:“你将这么大的事放弃了,辜负了父亲期望,难道不用去担忧怎么向他交代?”
雨纷扬很无所谓:“有什么可交代的?反正我是家中独子,不过是办砸了件差事而已,他还能打死我?再说了,他也打不过我。”
紫曈哭笑不得,真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
雨纷扬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现在他们想必已经入谷去了,咱们也启程慢慢地过去吧。虽说有了素玧夫人接应,无需你我出面他们也不至于遇险,但晚去一步,你那位灵珏舅舅说不定就死于他人之手了,好歹也该让你听听他关于你父亲的交待。”
紫曈也对那边进展放心不下,便点头答应。
两人去山下取了坐骑,启程朝碧烟谷进发。一路披星戴月,走不多远就遇见了些中原侠士。
这一趟中原豪杰拉开的阵仗实在太大,每人一骑马,队伍在山道上浩浩荡荡绵延几里。朱芮晨早在到达这山村之前就对贺远志进言,攻打梵音教无需这么多人,而且人太多了一会儿这个中了毒,一会儿那个捣了乱的,更添麻烦。
贺远志也为此发愁,一路上多次劝说节义盟以外的豪侠不要再跟随下去,可这些人大老远地跟来了,谁也不甘心连梵音教的样子都没看见就退出,就都笑呵呵地向贺远志表示,自己只是过去壮个声势,看个热闹,绝不轻举妄动为大局添乱。贺远志也不好深说,只要听之任之。
可到了这一带,山道越来越是狭窄难行,队伍不得不变得更加狭长,很多闲散人众也就被落在了后面。这些人觉得抢也抢不到头里,就松散懈怠,也不急着跟上去,有些已在山间休息打盹,甚至生火支了锅,煮东西吃。
他们大多既不认识雨纷扬也不认识紫曈,见到这对男女星夜兼程地纵马赶去碧烟谷,有些好事的还要阻拦,将他们视作去支援教主的敌人。紫曈和雨纷扬都懒得与他们纠缠,随便报了身份就继续赶路。而雨纷扬还多了一重考虑,只让紫曈报名,自己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还取了一顶竹篾斗笠戴上,只充作紫曈的跟班。
紫曈明白,之前贺远志已经为他造过声势,让群豪都知道这次行动背后有位雨公子出了大力,所以他一旦露面,就定会吸引众人注意,与他放弃计划的决定也就相悖了。
这些人一听说这姑娘就是差一点做上少主夫人的俏医仙,立刻又来了精神头,兴高采烈地跟随他们继续赶路。路上再遇到人,就不再劳他们自己报名,这些人就热情洋溢地替紫曈做了介绍,引得更多人追随过来。
这下紫曈倒隐然成了这些散兵游勇的临时头领,等到了碧烟谷谷口时,跟在身后的已经有了二百余人,也让她小过了一把统领群豪的瘾。雨纷扬本就极少在人前露面,此时又是深夜,也就没有一人认得出他。江湖中这样不愿透露身份的人为数不少,也没人去多去揣测这个跟班的身份。
那道石门早已大开,没练过天人合一的人只需闭气一段躲过谷口毒瘴便可安全进入,马匹却做不到,另有个别门派的内功路数与天人合一近似,也通不过谷口的毒紫花雾,就留下来为大伙看马。
紫曈和雨纷扬带领众人来到,也将坐骑撇下,步入山谷。
紫曈这一路心神都难以平静,雨纷扬为她的一句话就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将这巨大功劳拱手让给了善清宫,如果趁这时来向她提个“跟我走吧”的要求,她还有何颜面去拒绝?好在雨纷扬路上只如平时一般闲谈,一个字也没往这方面提起。
步行走在碧烟谷里时,雨纷扬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有件事要求你,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紫曈的心一下子提的老高,问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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