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事实真是这样。紫曈那时的猜测没有错,没有冤枉素玧。素玧仍为当年被始乱终弃而对郁兴来有着恨意,她想杀秦皓白,单纯只是因为看不得这个仇人之子还在纠缠女儿,而非为郁兴来报仇。而之后她之所以及时抛出那么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来扭转局面,将责任都推给灵珏,免于死在紫曈手里,是因为雨纷扬的提前交代。
紫曈忽然笑了出来,直笑得花枝乱颤,与这情境极不和谐,秦皓白和雨纷扬都满面忧虑地看着她。
紫曈向秦皓白道:“你看,当时你在场,我在场,大哥也在门外听着,却没一人怀疑到我那位老娘说了谎话。一直以来兴风作浪的都是我娘,不是贾润姨夫,当日在勋昌城想要为我爹爹下毒的是我娘,反对的是姨夫,可那时面对我的质问,她却能颠倒黑白,将咱们一众人等都蒙混过去,连夷吾公子都没有生疑,这就因为,那是她与幕后主使串通好的啊!他们何其高明!”
她转向雨纷扬,怔怔地望着他道:“你早就知道这事。傅雪薇那天在花园里所说的‘本以为单是因为那一遭,她们母女此生此世也绝没和解的希望’,指的不是素玧曾想拿我的命去报复爹爹,而是这件事……傅雪薇自然最清楚,是谁找她去谋划了这事,也自然在事后去投奔你时,便都对你说起过。也便是说,你早在芙蓉别院那会儿,就清楚知道下了嗔毒害死我爹爹的,是素玧……想必这个‘两全其美’的计策,也是带我去找她医治眼睛的时候定下的吧?”
雨纷扬声音艰涩道:“她是你的生身母亲,你母亲害死了你父亲,这事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难道不是让你一辈子都不要知道,才更好么?”
紫曈呆望着他,哑口无言,却不是被他说服,而是惊异于他直至此时,竟然还在理直气壮。当时眼见她被父亲之死打击得生不如死,他不但对她隐瞒,还去与罪魁祸首结盟联手来算计她,直至如今却还觉得这做法合情合理。
怎敢想象,她一直视作真心待她、花了偌大心力说服自己去接受的人,头脑中原来转的是这样一套逻辑。
秦皓白不可置信地盯着雨纷扬道:“你竟然觉得这也是为她好?你知不知道素玧安排下的这个阴谋险一险就要了她的命?而你是在与这个险些害死她的人一路协作,将我们一众人等耍弄利用也就罢了,还与素玧协力算计着曈儿,你还觉得这是为她好?这算哪门子为她好!”
雨纷扬几欲抓狂,拿剑指了他厉喝道:“住口!你少来指摘我!我就是为她好,就是从没想过要亏待她!我做的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是想好了对她毫无伤害才去做的!”
“毫无伤害?”秦皓白将他两度说出的这个词重重复述出来,简直怒极反笑,“在你眼里,究竟怎样才算是对她有所伤害?你若真觉得所作所为都是为她好,都没有伤害她,为何不敢开诚布公?为何直到方才,还想杀人灭口?你这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雨纷扬无言以对,他可不就是自欺欺人么?明知道依着正常手段绝无可能达成所愿,他便想着如此另辟蹊径,毕竟武林大会还早,等到真将紫曈娶到手,将来有的是机会将这些事慢慢渗透给她,既让她知道,也让她可以接受,正是两全其美。
可在那之前,这就是个绝不能见光的阴谋,一旦被紫曈知悉,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得通,这些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眼下,难道就再没了转圜余地?
他凝望着紫曈,脑中回荡着这些天来的快乐时光,一想到有可能前功尽弃,再次失去她,简直觉得自己站到了地狱的边缘。
褚玉枭忽然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秦皓白见紫曈仍发着呆,就替她按住褚玉枭的伤口道:“褚先生,我本无意伤你,如今连曈儿都已救不了你,你还有何交待,就尽管说吧。”
褚玉枭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说道:“我好容易寻着空隙,从碧烟谷逃了出来,却没本事救出小姐。到得这一带,听说了蒋大人被贬官的消息,就知道一定是宇文父子使的手段,他们……还嫌害得小姐不够,竟然还要落井下石!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怕不能坚持到广西,寻得蒋大人报讯,就有心替小姐出一口气,定王府我没本事进得去,宇文天枢我也没本事去杀,只能来杀这个鸠占鹊巢抢了小姐丈夫的女人,却想不到,这人竟是她……”
秦皓白叹息道:“你也见到了,曈儿不知这些内情,倘若早些知道,绝不会任由事情发展到这地步。”
褚玉枭费力地点点头:“我信你们……是我不明内情,险些错杀好人。”说话间探手紧紧抓住秦皓白衣袖,“我求你……求你答应,帮我救小姐出来。你们攻入碧烟谷时,他们将小姐转去了山谷西北角的一处洞穴,现在或许……还在那里。”
秦皓白点头道:“我应承你,一定将那姑娘救出来。”
褚玉枭放下心来,目中的最后一点光彩迅速黯淡了下去,抓住他衣袖的手陡然松脱,摔落在地,再也不动了。
夕阳西斜,永宁城西城门外一片静寂。这里本就行人稀少,偶尔有人出入,也没人敢来围观定王世子的热闹,都远远避开。一时间暖风细细,在场诸人都是不言不动。
雨纷扬满心惶恐,上前一步道:“紫曈,我……我这就安排去营救吟吟的事宜,你想要我做什么,是要我与素玧反目,为你爹爹报仇……还是怎样,你尽管开口,你若不想用《若水集》来帮我,我决不强求,即使……即使你看不得我去为父母达成心愿,我也可以为你放弃。我只求你别走……”
他越说越是凄然无望,已将往日的高傲抛了个干净,完全是在低声下气地恳求,“事到如今,我哪里还承受的来对你的得而复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切都听你的,再不对你隐瞒一个字,以后倾力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紫曈跪坐于褚玉枭身边,从方才起就一直僵硬呆坐没有反应,这时将空洞无神的目光转到他脸上,呆愣了好一阵子,居然点了一下头说:“好。”
雨纷扬虽然出口恳求,却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见了她这反应,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一时愣住了没有说话。
秦皓白忧虑道:“曈儿……”
紫曈缓缓站起,回身看了他一眼,面现笑意:“怎么,你想阻止我?当初我想要嫁你,临到最后却没有嫁成,现今我想嫁他,怎能又临到最后嫁不成呢?一个女人前后不到半年,两度想要嫁人都没能嫁成,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这一回我一定要顺顺当当地嫁了才行。”
任谁都看得出她这反应极度反常,简直就是受了太大刺激之后神志不清。
紫曈又转回目光望向雨纷扬,转为温柔语气:“放心,我这些天来一直劝自己记住,你就是我丈夫,我这辈子非你不嫁,又怎可能临时改了主意,弃你而去呢?咱们既是夫妻,你想要做天下第一,我自该帮你,你想成就什么大业,我也会竭力辅助,哪有要求你为我放弃的道理?走吧,天色不早,再不早点回去王府,可要耽搁吃晚饭了。”
说着她就朝马车走去,脚步都有些不稳,在绕过褚玉枭的尸身时被他的脚绊了一下,就要摔倒。
雨纷扬及时扶住她,捧住她的肩膀殷切道:“我知道……你现在难过得很,只要你还愿随我回去,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恢复过来,再不伤你的心。”
“嗯,我知道。”紫曈轻描淡写地说着,转头看向秦皓白,“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一时糊涂做的决定,我现下清醒的很,我知道纷扬虽然做了错事,但都是因为他太爱我,才会为了得到我而不择手段,这下我跟了他,他就别无所求,大家也就都能消停了。我嫁了这个爱我的人,还要做上王妃,有什么不好?你可别再为我的事费神了。以后我的事,都与你再没关系。”
雨纷扬听她说得有条有理,不太像是神志不清,重拾了一线希望,露出笑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道:“没错,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为了得到你,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不会让你为做这决定而后悔。”
紫曈没再说什么,一切逆来顺受,之后便由着他扶着走去马车,直到背后传来秦皓白的一声冷喝:“慢着!”
雨纷扬动作一顿,竭力忍住心慌,倏然转身道:“你还想怎样?她可是自愿跟我的,你还想横加阻止么?”
秦皓白满面阴云,冷冷瞪视着他道:“你真以为,临到此刻,她还会真心情愿地嫁给你?你凭什么?凭你那所谓的深情厚谊,还是凭你能给她的荣华富贵?”
雨纷扬自也感觉得出紫曈这反应失常,可基于对失去她的巨大恐惧,又不敢做何迟疑。紫曈回过身向秦皓白平静道:“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你怎又来过问?”
秦皓白愤然大喝一声:“你别当我看不出来,你这会儿还想跟他,一样是为了我!”
雨纷扬心神震颤,朝紫曈看过去,紫曈呆望着秦皓白,答不上话来,显然就是默认。
秦皓白抬手指了雨纷扬道:“你不是聪明绝顶么?怎会看不透她的心思?得知了方才这些事,她对你的信任已经被你亲手毁灭殆尽,你已经成了她眼中的恶人。她想要继续留在你身边,为的就是亲自来监视你,看看你将来还会做出哪些恶行,尤其是要亲眼见证,你会不会对我不利,会不会对善清宫不利,会不会再去伤害她所重视的人!”
雨纷扬只感到周身冰冷,如坠冰窖。没错,在吉祥镇的那一次紫曈答应跟他走,就是打的类似主意,要亲自去见证他不会与秦皓白为敌,在芙蓉别院时,她还曾为了给秦皓白扫清障碍而想亲手杀他。于她而言,世上最重要的永远是秦皓白的安危。
她临此失望透顶之际,还会想要跟他,就是因为忧虑将来的他还会成为善清宫的威胁,是想将自己当做一把剪刀,备在他的枕边,防着他去伤害于她重要的人。
他已经重新被她归到了敌人的位置,而且,恐怕再没了扭转的机会。她那曾经根深蒂固的信任,已经被他一次次的欺瞒消耗殆尽。
紫曈又笑了出来,痴然道:“小白你何时变得如此聪明了?你看看你,竟然将纷扬这个幕后主使都说得哑口无言了,这放在当初,可是我不敢想的事儿。”
这话说出来,就更加证明秦皓白是说中了关键。秦皓白确实临到对待她的事上就会变得比往日聪明。在别人看来,他一直以来的执拗像是犯傻,实则无论行事如何,世上再没人比他更能体会紫曈的心境。
就凭着比雨纷扬爱得更加无私忘我,秦皓白就能在体谅紫曈心境时比他更加机敏。在雨纷扬还在自欺欺人抱着希望的时候,秦皓白已经看穿了紫曈的满心悲凉。
看着紫曈这状态,秦皓白心如刀割,攥紧的拳头上青筋爆出,指了她向雨纷扬道:“你自己看看,她已然被你打击得成了什么样子?我曾以为,杀了郁兴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如今才知道,将曈儿托付给你,才是最傻的一件!”
雨纷扬看着紫曈也是心痛如绞。当初即使是在芙蓉别院遭遇那么剧烈的冲突,他也不曾见过紫曈如现在这般神智不清,这一回他是真的伤透了她的心,给了她一次沉重的打击。
秦皓白继续道:“你骗了她这么多,无论是出于情意,还是为了秘笈,还不都是为了满足你的个人私心?何尝真是为她考虑?你还觉得只凭一句对她是真心相待,就有理由去为所欲为?天下哪有打着真情旗号,便可随口骗人的道理!”
他深吸了口气来勉强平复胸中怒火,“你有你的苦衷,你无法推卸父母的期望,那你随意去行事安排也就是了,只是别来踩善清宫作跳板,更别利用曈儿。你的大计,与我们无关。只要有我在,就绝不容许曈儿成为你的手下棋子,更不会放任她自愿去做你身边的人质!”
他这一抛出要带走紫曈的意思,发着呆的雨纷扬就立时猛醒过来,慌忙攥紧了紫曈手腕,摇头道:“不对……你不能抢走她,你带走她又能怎样?难道你还会回心转意来娶她?让她嫁给你这个杀父仇人,就一定比嫁我要好么?我……我将来会好好待她,会弥补她一切,早晚能让她忘了这些不快。日久见人心,她总会重新谅解我。”
秦皓白语气沉缓地问道:“你真这么觉得?”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便将雨纷扬心底仅存的一点信心又抽走了大半。看着被他牵在手里的紫曈,她似乎已经没有心力去处置听到的话,一直木呆呆地站着,与往日的娇俏少女判若两人。这样带她回去,是真能暖过她的心,让她恢复到前几日的快乐中去,还是会令她就此心智失常,再难恢复,都未可知。
秦皓白道:“你别忘了,曈儿曾经可是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跟你的。你觉得给她一个王妃头衔,让她后半生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就是对她好了?她根本不稀罕,也不需要你的那些补偿,你所谓的好好待她,都是一厢情愿,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也再换不回她对你失去的信任,暖不回她的心。”
任凭再怎样失望愤怒,他都还是对雨纷扬存着那份因血缘而生的体谅,这时叹了口气,转为了舒缓的劝说语气:“纷扬,你但凡还有点良知,就主动放手,还她自由吧。强留下她,就是让她生不如死。”
雨纷扬通身冰冷,拉着紫曈的那只手剧烈颤抖着。曾经亲口抛出豪言壮语,自诩为这世上可以待她最好的人,想不到到头来,却几乎要害得她心智失常。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舍不得放手,心底似有一个声音在鼓动,无论正常失常,甚至是生是死,她都是她,自己都不忍舍弃,都是那么强烈地想要据为己有。得而复失,简直比割肉凌迟还要恐怖。
秦皓白又补上了一句:“你到了这步境地还不肯放手,莫非真是舍不得你那得来不易的《若水集》么?”
雨纷扬的目中神采陡然暗了下去,是啊,到了此刻还不放手,明知留下她是对她的折磨,还要坚持,就只能被解释为舍不得《若水集》了。事情会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他的自私,他又怎能再任由自己自私到那个地步?尤其是,怎能在秦皓白面前表现得那么下作无耻?
手终于放开,紫曈还转回头来看他,好似一个懵懂的孩子。雨纷扬强忍下撕裂心扉的痛楚,退步走开,飘身上了白马,催马离去,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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