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早猜着世子是被善清宫的人劫持,见了她在,就更是满心提防,一上来就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雨纷扬道:“你放心说话就是,无需防备什么。”
卫容上前施礼道:“世子一向可好?王爷听闻世子失踪,可担心得不得了。”
雨纷扬颔首道:“我知道,我那次出来后遭遇意外,受了伤,昨日才刚清醒过来,所以也未来得及差人送信回去,劳父亲和你们挂念了。”
这话卫容显然不能尽信,善清宫的人在六天之内就已将他从彤城带出来了这么远的一段路,只是为了帮他疗伤?那方才又为何要避开官船的盘查,企图躲进芦苇荡?
他们如念月一样,对王爷、世子和善清宫三方的复杂关系一无所知,也就只会猜想世子是因为此处说话不便而有所隐瞒,卫容便谨慎问道:“那世子眼下有何吩咐?”
雨纷扬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问:“卫容你先来告诉我,这次派你们出来寻我,父亲他还有过什么特别的交代没有?这里没人会对你我不利,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卫容公瑾答道:“回世子的话,王爷并未特别交代什么,只是与我等一样,听闻世子失踪,都难免疑心是某些江湖中人对世子不利,”说话间朝船尾看了一眼,“让我们谨慎对待,无论如何要尽快寻到世子下落。”
雨纷扬听了也就明白,宇文禛还未一急之下就将善清宫是前朝余孽这身份透露给手下,更不至于捅给了朝廷,情势也就还有着余地,这卫容虽说难保与他完全是一条心,但若是当面说谎,还没那么容易将他蒙骗过去。雨纷扬稍感放心,道:“你也见到了,我眼下重伤未愈,行动不便,至少也要再修养上一两日再说。你且上岸去传令其他人,就地待命。”
卫容微愕:“至少……也该先为王爷传讯报个平安的吧?”
雨纷扬站起身来:“那是应该的,不过也不急于这一夜工夫,你们且都先去休息,等我明日一早传令给你们,再做定夺就是。”
他说得从容坚定,卫容也就无可多说,只好应了声“是”,转身离船而去。
这客船不大,周围又是寂静无声,善清宫的人们避在船尾,即使无心偷听也将他们这番对话清晰听入耳去。
秦皓白听出雨纷扬这态度与前一日刚醒来时相比已经大有缓和,有了几分为他们着想而欺瞒宇文禛的意思,不禁大感欣慰,向身边的紫曈小声道:“还是你今日与他说的那番话起了大用。”
紫曈没吭声,心说是啊,关键转折还要仰仗我装可怜博取了他的同情那一招。
秦皓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早就说还得要你来劝他才好。”
这话说得就好像他一切都替雨纷扬安排好了,都怪紫曈没去遵从一样。紫曈实在很看不过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儿,认了个兄弟就那么值得高兴?前些时为菁晨而生的气都散到哪里去了?当即没好气地回口道:“你还怪我没替你照看好兄弟是吧?我是他嫂子,又不是他妈!”
船舷那边传来“嗤”地一声轻笑,原来雨纷扬已然缓步走来,正转过墙角,将她这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紫曈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腾地一热,再去看就站在不远处的朱夫人、胡昌兴等人,那些人都知趣得很,完全一副没听见的模样,仅年轻的成忠明显是在憋着笑。
这些人无论是前时就在船上的,还是今日过来会和的,都知道雨纷扬之前态度坚决,对他们十分冷硬,若是有反抗的力量,说不定都要与他们动手,而方才听了他敷衍过卫容,眼下又见他笑着,都觉得形势大有缓和,宽心了不少。
可面前这个笑吟吟的雨纷扬开口却说:“我为你们争取了一夜工夫,你们抓紧商议一下对策吧。若是到了明早,你们仍然决定如初,到时再杀光他们,带我走,我也无话可说。但我须得劝你们一句,千万不要指望能说服我,帮你们一同对付宇文禛,这事毫无余地;而强行带走我,和宇文禛公开为敌,你们就不但是白白送死,还是拉着我与你们一同送死,对我还是对你们自己,都没有半点好处。还请你们三思而行。”
说完他就转身走去,回了自己房间。留下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是高兴早了,失望不已。
雨纷扬回去房间,背靠床柱坐在床头,呆望着窗外夜色,默然将方才听到的紫曈与秦皓白的对话回味了两遍。原以为见到这两人聚在一处,听到他们互相对话,又想到他们已经做成夫妻,对自己会是巨大折磨,而今才发觉,事情也并非那样。
体会到秦皓白对他不存丝毫芥蒂,是真心拿他当做兄弟关怀着,惹得紫曈都在为丈夫更疼兄弟而“吃醋”,雨纷扬心头也是暖意融融。再想到其余那些人个个都是眼看着朱菁晨长大的长辈,还有朱夫人这个亲生母亲,却都没对他有何怨责,反而都在为他的态度缓和真心高兴着,这是多理想的一群亲人?
只可惜,事到如今,即使抛开母亲的期望不去考虑,他自己也不想再回到这群亲人中去了。雨纷扬闭了眼睛,躺进了床帏的阴影之中。
他是个高傲执拗的人,受不了自己被身边的人当做一个迷途知返的孩子去看待,朱芮晨的报复提醒了他,害死菁晨的罪责太过沉重,无可抹杀,即使将来没人计较,他自己也再没心力去面对朱夫人的目光,更享受不来对方的关照,只一心盼着这些人再别出现在眼前,任由他去自生自灭才是最好。
善清宫的一众人等还需在天亮之前拿个主意,雨纷扬走后,他们就聚在船前一间较大房间里,围坐商议起来。首先就由新来会和的人说起外间形势。
胡昌兴道:“周围州县接到的命令,都是声称定王世子下落不明,恐为江湖匪人劫持,要他们严密盘查过往车辆船只。再结合那侍卫对纷扬公子所说的话,可见宇文禛并未将咱们的身份公之于众。这短短数日之间,消息也远不至于传入朝廷,只是还能延误多久,就不好说了。”
宇文禛没有公开说他们是前朝余孽图谋不轨,想必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但若是再拖下去,或是听说他们这次杀了卫容等人公然与他敌对,就难说了。
詹二娘面露愁容道:“咱们现在仅有主部人众,人手实在不足,光是打探消息,都难做到周全,更别说去对抗朝廷了。当初忠儿传回少主的命令说要解散所有分部,那些中小帮派的首领们记挂着咱们分享《上善录》的恩义,都声称将来即使名义上不属善清宫统辖,只要咱们有所需要,他们都会随时召之即来。只不过……”
朱夫人接上她的话头说:“只不过若是请他们来帮忙对付江湖仇家也就罢了,怎可能叫人家来帮咱们对抗朝廷?即使人家都同意,咱们又怎能开得了这个口?”
对抗朝廷就是公然造反,这事他们三十几人去做是以卵击石,再拉上千余人一起,一样是绝无胜算的荒唐之举。再说若被人家得知了他们这前朝余孽的身份,还会不会帮他们,都是两说。
“说到底根源还都是因为纷扬不肯帮咱们,事情才变得如此毫无余地。”秦皓白紧皱着眉头,以手指轻敲着桌面,“他现在执迷不悟,是因为事情还没临到头上,我不信他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一众人等为了他而身陷险境,甚至要被宇文禛一网打尽,还会无动于衷的。”
其余的人谁都没来答言,秦皓白见状自己的信心也损了大半,依着方才雨纷扬在后甲板对他们说话的那副坚决模样,确实很难说他临到危急关头会不会站在他们一边。
秦皓白烦躁不已,气哼哼地抱起手臂:“他确实很不懂事,不然从前也不会犯下那许多过错,但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放任他去胡作非为还不管。即使要绑了他藏去深山老林里慢慢教化,也在所不惜。”
紫曈在一旁听得噗嗤一笑,他这是真和雨纷扬较上劲了,照他这说法,倒好像雨纷扬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需要他这兄长强行教化一般。这个他想绑去深山老林的人,可是曾经将一众英雄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幕后主使啊!
秦皓白朝她看过来:“你笑个什么?平时那么多的鬼主意,连大哥和纷扬都中过你的算计,眼下你就没什么说头?”
紫曈抬眼看看几位长辈,脸色泛红,欲言又止。她与秦皓白这亲都成得名不正言不顺,又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一人,哪好意思说什么意见?
朱夫人看出她这心思,便恳切道:“紫曈你要晓得,我们如今无法为你与少主再好好操办婚事,都是因为从前的各样变故使然,我们心里可是早就将你当做少主夫人看待,你可千万别再拿自己当个外人。再者说,当初芮晨都曾说过,他不在时要我们多听你的见解,由你来拿主意。眼下情势紧急,你就不要推辞了。”
其余胡昌兴、计翰一等人也都纷纷附和。紫曈是善清宫里仅次于朱芮晨的二号鬼灵精,他们是早有领教的。
秦皓白也瞥着她说:“你就别来装模作样了,当初要我一切都听你的那时候,怎没见你拿乔呢?”
紫曈着实受不了他这口无遮拦的劲头,白了他一眼,正了脸色说道:“我确是有个想法,只是算不得什么高明主意,说出来就请各位前辈品评一番好了。首先我想问问各位,你们坚持想要挽回纷扬,是为着小白的意愿,还是你们自己的心意?你们自己心里,可有谁觉得咱们是该放弃他的?”
在场众人互相看看,一时没来回答,秦皓白也说:“正是如此,你们若是觉得我如此坚持并不明智,大可将道理讲出来,不必任我一意孤行。”
胡昌兴肃然道:“三皇子也是先皇血脉,又于我等都有再生之恩,于公于私,我等都须竭尽全力保住纷扬公子,怎能眼看着他为宇文禛所利用去冒风险,而置之不理?即使这是戚华夫人的意思,我等也不能遵从。”
对他们而言,三皇子的独生子可是远比其遗孀要重要的,戚华夫人想怎样他们可以不管,但拉着雨纷扬一起,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成大泳一如往日豪气万丈地拍着胸脯说:“正是如此!正所谓什么明知……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等这条命是当年三皇子救下的,多活了这二十余年已经大大够本,再还给他又值个什么?反正决不能看着他的子嗣去送死还袖手不管的道理。”
余人也都点头称是,无一人有着异议。
紫曈点点头:“诸位前辈的侠义之心不容怀疑,不过我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是否笃定觉得,如今强行带走纷扬,再去对抗宇文禛,就是报答三皇子最好的办法?”
这一下没人应声了。依他们来看,让雨纷扬脱离宇文禛,不去为之利用去冒险参与夺位,自然是为他好,但是照眼下形势发展下去,这恐怕就是条死路,放任雨纷扬去替宇文禛夺位,说不定人家还能得手成功,现在这样,反而是真如雨纷扬说的那样,是拉着他一起送死罢了。
紫曈朝他们脸上一一看过去:“正如诸位想到的那样,如今若能说服纷扬帮咱们里应外合,斗垮定王,那自然是上策,可惜咱们无望做到;而强行掳走他来对抗定王和朝廷的追缴,是死路一条,是为下下策;放弃纷扬,任由他去帮宇文禛夺位,咱们与他相忘江湖,是为中策,但诸位又绝不情愿来选。所以,我斗胆提出一个中下之策,请诸位来听听。”
众人听她头头是道地说到了这里,都提起精神来听着。
紫曈向桌上油灯的火苗凝望了片刻,心知这个建议提出来可谓意义重大,将来是会将眼前这些人引向坦途还是绝境,都未可知。她暗暗鼓了鼓勇气,才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雨纷扬本以为次日一早过来向他宣布商议结果的,不是秦皓白就是朱夫人或胡昌兴,绝没想到来的还是紫曈。看来这丫头不但当了秦皓白的家,还当了整个善清宫的家,俨然成了善清宫宫主,接下来她还会做成什么?难不成是武林盟主?雨纷扬实感匪夷所思。
而等到听紫曈说了他们商议的结论,他更是意外得无以复加,真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你们……要帮我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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