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就笑盈盈地看着雨纷扬等他回复，轻抿的小嘴笑得好似一弯新月。
雨纷扬坐在床沿上，愣愣地盯着她：“你是怕我烦闷，来与我说笑的，还是当真觉得宇文禛会明知你们的身份，还能容许你们来做我下属的？”
紫曈拍了一下手，正经八百地为他解释：“他不容许，就要看咱们怎么为他解释了。你看你也是前朝皇子后羿，胡爷爷和朱婶婶他们是小白的属下，也是你的属下啊，你铁了心想要复国，他们就来帮你，这不是也顺理成章么？对定王而言，那一定是谁对他有用，才是最重要的，连梵音教他都能拿来利用，我们总会比梵音教的本事大吧？”
雨纷扬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你这么决定，是为了对付素玧？”
同为定王府做事，等于做了素玧的同僚，又去除了定王府这个威胁，到时想对付她也就容易了许多。雨纷扬只想通了这一个动机。
紫曈“哈”地一笑：“笑话，你觉得区区一个素玧，值得我带这么多人冒险去对付？咱们计议的可是件正正经经的大事，关她什么事了？”
雨纷扬抱着双臂挑着眉毛继续盯着她琢磨，仍琢磨不出她是在打什么主意。
紫曈比比划划地进一步解说：“你想呢，你们母子与定王之间是在互相利用，他需要你的本事，你需要他的势力，可是你与他毕竟不是亲生父子，将来大事成后，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来对付你，都还难说。而有了我们来辅佐你，眼下可以增强你的本事，让定王更加倚重你，将来事成，又可以帮你防着宇文禛的算计，这不是一举多得，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么？”
雨纷扬托着腮挑着眉说：“你是想说，你们这些人来帮我一起将宇文禛算计了，利用他来谋夺江山，最终实现我们白家的复国大业？”
紫曈笑嘻嘻地又将两手一拍：“正是此意！高明吧？”
雨纷扬虎着脸看她，不再说话，这表情分明在说：你将我当小孩子哄啊？
善清宫的人都龟缩二十年了，会这么轻易就决定复出，帮他复国？鬼才相信呢！
紫曈欠了欠身，以臂肘撑在桌面上，直视着他说：“为了防你总在猜忌个没完，我也来说句掏心掏肺的话。眼下的形势，是你下定决心不会倒戈，小白和胡爷爷他们也一样下定决心，不愿弃你不顾，双方谁都没有让步的余地，如不寻个出路，我就只能任由他们强行带你走，硬生生与定王对抗，你也说了，那样就是拉着你一同送死，于谁都没有好处。所以说呢，我出这个主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也是眼下对你我双方都最为有利的出路，你就不必担心其中有诈了吧？”
原来是权宜之计，这么说就合理多了，雨纷扬也觉得有理，刚要开口，紫曈又截在前头补了一句：“眼下你也没有别的选择，若不答应这事，我们就只能杀光你的手下，再绑了你逃走了。你也不想被人拴上锁链，像猴子一样被牵去深山老林躲起来吧？”
雨纷扬苦笑出来，拴上锁链的猴子，她怎么想出来的？他略正了脸色道：“我要你们明白，我对你们最后的善意，仅限于规劝你们，躲开远远的，别来淌这浑水，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会为你们去做。将来若是宇文禛还是决心要对付你们，我不会帮你们反抗他，只会袖手旁观。这一点无论你们是来帮忙还是反抗，都不会改变。你们千万不要指望行了这步缓兵之计，将来就有望争取回我的支持。”
紫曈刚说了一个“我”字，他又紧接着补充：“换言之，即使将来见到你和宇文禛正面动起手来，我也不会救你，而若是你占了上风，我还会救他。你可听明白了？”
即使同样定了以复国为目的，定王的势力与善清宫的能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为保障母亲的心愿能得实现，终会站在宇文禛一边，这是理性的判断。
紫曈听了他这薄情寡义的话，竟没露出半点不悦，反而自信满满地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也放心好了，我们都尽心尽力地帮你，绝不去欺负你那后爹，他见到我们有可利用，也就不会来收拾我们了。”
后爹……雨纷扬愈发觉得看不懂她了，即使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带领善清宫的人来助他复国，毕竟是个重大决定，而她这副神情，倒好像即将要去做的是件多么轻松愉快的事一般。怎就让人觉得那么不对劲呢？
实则在紫曈看来，这个决定自然有它沉重的一面，也确实算得上一个轻松愉快的进展。她与秦皓白等人一样，都殷切希望能争取回雨纷扬，在无法将他拉回这边立场的时候，就退而求其次，主动倒去他的立场，一样是与他做成自己人。这可是他们自从认识雨纷扬以来，头一回与他真正达成立场一致，确实算得上可喜可贺。
紫曈知道，此时明确敌我关系最为重要，雨纷扬和戚华夫人是他们要极力争取的，宇文禛与他们并没什么深仇大恨，而对宇文禛而言，只要有所助力，与谁合作都无所谓，真正对他们敌意满满的人，仅有素玧。
这确实算得上一步缓兵之计，在宇文禛正式举事之前，争取回雨纷扬和击溃素玧消除威胁，都还有着希望，即使没机会争取到雨纷扬的倒戈抽身，至少有他们相助，更能避免宇文禛将来过河拆桥伤害雨纷扬。
退一万步说，有了他们相助，也能保这夺位大计更易达成。做皇帝的是宇文家的侄子还是叔叔，对他们都没有区别，若真能帮雨纷扬做成太子，将来继承皇位——紫曈觉得：这看起来也不是件坏事啊！
事后雨纷扬对卫容做了交代，让他们先从陆路赶回去向宇文禛汇报，自己留在船上慢慢返回，以便继续疗伤养伤。
看着岸上的侍卫与官兵们撤走，客船离了岸边开始反向行进，紫曈凭靠在船舷边，心里隐隐泛着惆怅和恐慌。事到如今，只能暗暗祈祷，自己出的这个主意，不是个将大伙引向绝路的馊主意。
身边仅有秦皓白一人，看着她眉间露出的愁容，就猜得到她心中所想，秦皓白拉起她的手道：“你也说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咱们眼下只能做到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担忧也是无用。”
紫曈勉强点点头：“正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是我头一次为这么多人拿了个主意，未免觉得责任太重。”
秦皓白笑了笑：“那更是不必。你不晓得，善清宫的长辈元老们之所以这些年甘于隐忍，不问世事，是自知没有那兴风作浪的本事，不敢拿我的性命冒险。其实我知道，他们的本意并非如此。”
紫曈道：“你是说……”
秦皓白将目光转向江水：“像胡爷爷这样年纪的人，心里其实希望能有机会帮故主匡复河山，其余如朱婶婶这些人，没能亲自追随过我祖父，这份心会比胡爷爷冷淡些，可他们几乎个个都曾在那场变故之中失去过亲人，早都与当今朝廷结下了深仇，又怎会不想去复仇的？所以说，他们的本意其实是不甘消停的，隐忍遁世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还觉得出了这个主意，怕是害了他们，其实倒是正顺了他们的心意，给了他们一个去为本意拼上一把的由头而已。他们一直都有这份心，只不过需要有人挑个头。”
“原来如此。”紫曈听明这个道理，心里的负担撤去了少许，“这么说来，若是你也如纷扬一样，是个有心复国、又善于谋略的人，他们说不定早就辅佐你去做这事了。”
秦皓白靠在船舷上，说得轻松自如：“或许如此，近几年光是为防着我去惹祸上身，就够他们焦头烂额，他们自是再没心力琢磨什么复国大计。所以你看，你一丁点都不必有何负担。这是他们的真心决定，即使将来出了变故，责任也不在于你。”
紫曈默然不语，即使这是那些人真心情愿的事，也是因为她挑了这个头，才鼓动得他们付诸行动，这个责任还是推脱不掉的。
秦皓白又说：“与其纠结此事，还不如花心思去想想眼前。想要让定王信任咱们，怕是并不容易，另外听说咱们也来归顺，你那位母亲大人也定会很不高兴。”
紫曈唇边浮上浅笑，恢复了自信满满：“自是不能让她高兴。要让定王信任咱们，只需证明咱们比梵音教更有用，也就好了，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秦皓白见到她这神情，就知道她又是已有主意了，不禁暗叹：娶个心眼多的媳妇，当真省心呢……
湖南西南部的一座小镇边缘摆着一个饭食摊子，两名坐在板桌前的行人正在边吃边聊。
“你可听说了？前些时失踪的定王世子已然被找着了，就在东边的湘江上。”
“当真？官家阻截到了劫持世子的贼人，想必要有一番血战的吧？为何没有听说？”
“确实没什么血战，听闻是世子爷之前就已被那船上的人救了，贼人已经不知去向，所以被官家找见，人家也只是好好地送世子爷回去，没人来与官家刀剑相向。”
“原来如此……”
仅在两三步远之外，身穿暗赭色长袍、头戴斗笠的朱芮晨默默听完这番对话，提了买好的面点转身走开，卓红缨牵着两匹马跟在他身后。
等离开了人群，卓红缨才问：“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曈儿姐姐他们向定王爷倒戈投降了吧？”
朱芮晨微露苦笑：“差不多是如此，他们定是无力说服雨纷扬倒戈，就干脆自己倒戈过去，归顺了宇文禛。”
卓红缨满面吃惊，快走两步赶到他身边：“那岂不是危险得很？将来定王爷若是想要收拾他们，不就易如反掌了？”
“做宇文禛的敌人与做他的下属，哪一个更危险，更有可能被他收拾，还当真难说。”朱芮晨说得十分平静，淡淡的忧虑只在凤目之中若隐若现，“不过，他们这是将性命押在了雨纷扬的良心上，将来若是宇文禛要对他们不利，而雨纷扬又不愿插手相帮，他们就麻烦得紧。”
卓红缨六神无主道：“那……又该怎么办？”
朱芮晨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么决定，总比强拉雨纷扬对宇文禛开战来得明智。即使我在那里，一时也出不来什么比这更高明的主意。就先由他们去走一步看一步吧。话说回来，”他转头看向卓红缨，“你又打算跟着我到什么时候？担心他们，你就去帮他们好了。”
“我是担心他们，可是更担心……”卓红缨脸色微红，说不出口，又委屈地泫然欲泣，“你别……别赶我走。”
朱芮晨又叹了口气，比方才还要无奈。想起前些日子去血月门找她时见到她父亲，卓冬琴看起来对他还是很有几分赞赏的，但一听说他来是要请他女儿出门帮忙，脸色就是变了几变。眼下想必是已将这个把他女儿迷得晕头转向还将其拐带走的家伙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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