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至贵州中部的时候,就得到了卫容等人送回的消息。雨纷扬究竟是怎么受的伤,又为何会被带去湖南,这些细节都被含混带过,侍卫们和宇文禛都不得而知,但听说了善清宫的人不但愿意送雨纷扬回来,还决定就此供他差遣,宇文禛自也是大感意外。
雨纷扬随船逆流而上返回,比离开彤城时的行程又慢了不少,一直过了十日才又回到彤城,正赶上宇文禛也刚到达半日。
这座城池本已因为瘟疫几乎成了空城,当地官员们都不情愿再逗留下来,想不到还需在此接待定王父子这对大人物,只得硬着头皮去准备行馆、下人等接待事宜,还要格外留心,别让王爷和世子染了时疫。他们自不会知道,这时疫就是王爷父子散播的,人家自有防范之法,不然也不敢来。
雨纷扬经过这十日治疗修养,体质已恢复了大半,等客船行至彤城东北时就辞别紫曈等人,由卫容、齐轩等侍卫接去彤城,面见宇文禛。
他们的住所被安排在一处城内最讲究的富户宅院,在内院小厅见面之时,宇文禛还带着些长途跋涉的劳顿之色,雨纷扬也透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苍白。
待得礼毕就座,下人退去,宇文禛先说:“卫容已将你告知他的情形都与我说了,他们不知底细,有些话你不便与他们细说,也好理解,对我说起,总无需有何隐瞒吧?”
雨纷扬直言不讳:“那是自然。当日是朱芮晨要为兄弟报仇,约我见面。我一时不慎受了重伤,好在秦皓白及时赶到,他们已从一位长辈那里获知了我的身世,就阻止了朱芮晨,救下了我。后来我昏迷多日,再醒来时已被他们带去了湖南。经过一番商谈,他们就做了眼下这个决定。”
这番话说下来十分顺畅,听来没什么可疑之处。宇文禛以手指轻叩着桌面,面容平淡道:“那么依你看来,他们作此决定,是真心归附于你,还是另有图谋?”
雨纷扬微挑唇角,恳切说道:“不瞒父亲说,此事我一时也不好确定。只不过当时我若不应承下来,他们便不会放我回来,这是不是他们的权宜之计,我说不清,倒真是我的权宜之计才对。但经过这回来的一路观察,我觉得他们的话也算得上可信。依他们的身份,得悉我的身世之后想要辅佐于我,成就大事,也说得过去。反正如今我已回来,形势又为咱们掌控,将来多加留心也就是了,不怕他们再生什么事。倘若他们是真心帮忙,对咱们还是大有好处。”
先不论他所言内容,单是这份立场鲜明的态度,就让宇文禛听得安心了不少。雨纷扬下落不明的那些天里,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这个养子又被善清宫争取过去,现在想想,紫曈已经嫁了别人,戚华夫人还死心塌地地留在自己手里,又有着朱菁晨之死这道埂横在中间,雨纷扬若再倒去善清宫一边,又图个什么呢?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宇文禛颔首道:“你说得有理。只是依你母亲从前的说法,那些人有朝一日得知了你的身世,都只会出手阻挠你去复国,绝没辅佐你的道理。所以我也本以为……”
雨纷扬淡然笑道:“母亲一直对他们心怀不满,才会如此揣测。实际上善清宫的人之所以多年来不思复国,是因为自知没那个本事,不敢以卵击石,如今看到我与父亲已将大业筹划到了这一步,而我与秦皓白一样,是他们的故主血脉,帮扶我来成事就等于是报效故主,他们自然也就心动想来参与了。”
宇文禛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个道理通顺了许多。
人惯会以己度人,宇文禛自己对权力欲求满满,自然就会觉得天下之人无不有着同样追求,不相信会有人对此不感兴趣。在他看来,雨纷扬无论怎么动摇,总还会被有望登上龙位这个目标吸引,舍不得放弃,而善清宫那些人想来插手帮他们,自然也是为的将来分一杯羹利益,这就比只为人情合理得多了。
宇文禛默了片刻,又道:“他们毕竟也算你的亲人,我不得不有所顾虑,将来若是他们与我意见相左,有了冲突,我怕你会夹在中间为难。”
这就是要他明确申明立场了,雨纷扬毫无迟疑地回答:“父亲放心,倘若真有那样一日,我定会两不相帮,袖手旁观。”
宇文禛是有着把握足以压制善清宫的,所以雨纷扬的两不相帮,就相当于是帮他了。他很满意这个回答,含笑点头道:“好。”
雨纷扬又说:“哦,还有件要事要与父亲提及。紫曈已将为父亲诊治腿伤的方子细细写好,我来时已命卫容将其转交予父亲那几位随身医师,让他们尽早开始研磨习练,来为父亲施用。”
宇文禛的目光更是亮了几分。本以为自从紫曈与雨纷扬的婚事作罢,这事也再没指望,原来此次收纳了善清宫做手下,还附带了这个好处,这可也算得上一个巨大的诱惑啊。
这番会谈以宇文禛的满意收了场。雨纷扬离开小厅,去到自己所住的小院时,就见到一个坐在院中石凳上等他的人,卫容迎上前来说:“世子,素玧夫人已等你多时了。”
卫容说完就退出院门,素玧面无表情地望着雨纷扬道:“世子好大的本事,连善清宫都能收为手下,可真令我刮目相看。”
依她所想,这回善清宫劫走雨纷扬,正是捋了宇文禛的虎须,是引他下狠手的大好机会,哪想到等来等去,竟等来这样一个结果。她还是不知道雨纷扬的特殊身世,也就无从想得通,他怎会那么容易就与善清宫化敌为友,还收了对方为手下,这事对她而言实在匪夷所思到家了。
想到她什么都不明白,只能自行焦虑沮丧,雨纷扬心中大是幸灾乐祸,走过来微笑道:“夫人过奖。这事于我等而言自然都是大大的好事,夫人前些时不也费过心里想要帮我父亲医治腿伤么?这回令千金已将方子交予我拿了回来,说是依方而行,可以确保我父亲半年之后,即可自行活动,一年之后,便可恢复如常。”
素玧脸色骤变,她虽有着为紫曈医治眼睛的本事,那都是因为自家有着这个病根,若论总体医术,她尚且赶不上郁兴来,更不能与紫曈相比。紫曈这一上来就对宇文禛立了大功,可是对她极为不利。
素玧紧蹙双眉问:“那医治黑瘟的事,是不是也……”
雨纷扬靠在石桌边缘,轻松地点点头:“没错,早在他们遇到我之前,紫曈就在研究医治黑瘟的法子,早已有了成果。我回来的路上,就已命人依照她的方子去筹备药品,散到周围各处开始抑制黑瘟扩散,打的仍是定王领人防疫的旗号,正好没有拖慢计划。也就不劳夫人你来动手了,令千金可是为你分担了不少活计。”
这下可就不是抢功劳那么简单了。黑瘟是由梵音教去扩散的,素玧本就需要防着将来走漏风声惹祸上身,所以早就散布开教众在附近各地,只等时机到了开始动手防疫,到时只需稍稍散出消息,说瘟疫是梵音教协助定王抑制住的,就能为他们博一个好名声,再不会有人相信散布瘟疫的也是他们。再加上从前释放四大掌门的功劳,他们在江湖中的地位就将十分稳固,想再去对付善清宫也就容易得多。
可她料不到的是,自己的手下还在傻呆呆地等待命令之时,雨纷扬已经依着紫曈的方子开始动手防疫。如今若是被人知道散布瘟疫的是梵音教,防治瘟疫的是善清宫,到时宇文禛再觉得梵音教无可利用,将与他们的瓜葛推脱干净,梵音教还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意识到自己是被紫曈轻轻松松挤兑到了危局之中,素玧脸上血色尽去,攥起的手心里尽是冷汗。她极力维持着冷静,瞪视着雨纷扬道:“他们是恨透了我,可一样会恨你。那一箭是你亲手射的,他们怎可能还将你视作自己人?他们暂时隐忍,想必是为了利用你们来报复我,将来自也会与你算账。”
雨纷扬更加得意得不加掩饰:“那就不劳夫人费心了,只是我还须得提醒夫人,如今你与他们同属定王府手下,就是同僚了,将来夫人若想对他们做些什么,可要虑及对王府的影响,若要碍着我与父亲的大事,就得三思而后行。”
素玧脸色铁青,再没说什么,就此拂袖而去。
雨纷扬抱着双臂靠在石桌边目送她走出院子,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现在紫曈生母这个身份在他面前已经保护不了素玧,他为朱菁晨的事对这女人厌恨至极,没来亲手杀她,完全是顾虑着宇文禛的态度,眼下看到她吃了瘪,自是心情舒畅。
在他看来,能挤兑素玧,就是他与善清宫达成这次协议最大的受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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