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从彤城动身过来之前,雨纷扬已然看到了宇文禛的部署。定王手下没有军队,所能调动的就是王府里的侍卫和其余亲信。这阵子宇文禛已经让这些人都紧张了起来,几乎为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一副严阵以待、近期便可能有所行动的姿态。
对此宇文禛向雨纷扬的解释是:既然你的武林盟主之计已经实现,我等自是要做好准备,随时见到有利形势,就随时行动举事。
雨纷扬分明知道,得到武林盟主之位与举事之间,还亘着让皇帝失信于天下这关键一步,怎会相信这是随时可以行动的事?可宇文禛又不来明说他有何打算,雨纷扬也曾用紫曈等人笼络人心很成功、目前人气高涨来向他试探,宇文禛则表现得十分欣慰高兴,连连赞扬他这些新手下办事牢靠,似乎紫曈他们得到的拥戴越多,对他反而越是好事。
雨纷扬就更加无法理解了:难道他打的主意还真是直接命令紫曈和秦皓白带领群雄帮他动手造反不成?
这些年来他没见识过宇文禛显露什么高明手段,所以任由戚华夫人再怎样渲染宇文禛的可怕,雨纷扬自己却一直对这养父不怎么看得起,实在想不出他心里能存着什么高招。只能隐隐感觉得出,距离揭晓答案怕是已经不远了。
紫曈也一样对宇文禛的打算百思不得其解,等带着雨纷扬的“指示”回去卓家,转达给秦皓白,除了听从雨纷扬的建议继续停留原地之外,也无可行动。
距离这里数百里之遥的江西韫镇,一处七八户人家混居的大杂院里,有两间屋子是朱芮晨当年自善清宫出走期间住过一段时日的。这阵子他又如那时一样想要避开人群,又没有游山玩水的兴致,就又回到了这里住下。
说起当年在此停留的原因还是很有些荒唐,他那时看上这大杂院里一家的姑娘姿容出众,就租了间屋子住下来,信手勾引,结果自然是引得姑娘动了心,他就逃之夭夭了。如今那姑娘已经嫁去了邻村,其家人竟还拿他当个故人来亲热款待,一点也没察觉他曾经的“险恶用心”。朱芮晨暗中苦笑感叹,还好他家姑娘不是被傅雪薇杀掉的十九人之一。
卓红缨还是一路跟着他,见他来这儿住下,就也跟着他住下,引得大杂院里的人都以为是朱芮晨带了新媳妇来,她也不去在意。朱芮晨对此深感无奈:总这样下去,他再怎么不情愿,怕是也只能娶她了,难道这就是这小丫头心里打好的算盘?
不得不说,这阵子有了卓红缨的陪伴,令他心里好过了不少。弟弟被杀,他却不能手刃仇人,又受不了如朱夫人那样泯灭恩仇善待雨纷扬,他只好再次选择出走,心下悲凉可想而知,这期间能给他些温暖的,就只有卓红缨了。在不知不觉之间,心里对她的依赖也在不断增加着。
这天他坐在外间屋里修补着一件竹器,就不时地抬头看看门外,猜想着出门买东西的卓红缨怎还未回来,真有几分丈夫在等妻子回家的意味。
等见到卓红缨提着竹篮喜气洋洋地回来了,朱芮晨便笑着问:“今日又听说了什么大好事?是又听见谁赞颂你曈儿姐姐的壮举了?”
紫曈与秦皓白荣膺武林盟主,并为无数英雄医治顽疾的消息早已传到了这边,也成了他们近日的谈资。卓红缨放下篮子说:“还不是,今日是听说,皇帝要表彰定王的防疫功勋,请他上京去呢。我就想着,这回防疫的首功是姐姐的啊,定王要去向皇帝领功,想必也会叫上他们一起跟去的吧?他们说不定能见到皇帝了呢,我都还未去过京城,想起这事,可真羡慕得紧。”
朱芮晨手中编织竹篾的动作陡然慢了下来,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脑中思绪飞转:皇帝请定王进京领功?当今皇帝就这一门皇亲,还是曾经追随先皇一起打天下的叔叔,这次看到定王防疫有功,笼络了不少民心,难道会一点都不提防其有异心的?如果有提防,这回请他入京就可能是另有所图,说不定是请君入瓮。而定王奉旨动身,一样是打着自己的算盘,是将计就计。这叔侄两个斗法争权不关别人的事,但又会与刚做上武林盟主的那两人有何联系呢?
宇文禛对他们当上武林盟主的推波助澜,紫曈日益高涨的人气风评,皇帝对其叔叔的提防猜忌,这些事凑在一起,究竟会引发什么?朱芮晨觉得一个结论呼之欲出,就像顶到了地表的竹笋,只隔着那薄薄一层土,却仍难见天日,说什么也想不清楚。
卓红缨收拾着东西,见他蹙眉沉思,便问:“你又想起了什么?莫非是怕皇帝会欺负姐姐他们不成?”
这一句看似幼稚的话却正好点醒了朱芮晨,引得他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脸上没了血色:“那一招虽然行险,却会极为有效。如果宇文禛的打算真是如此,那……可就糟糕至极!”
他当即站起,开始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我须得立即动身去找他们,不然的话,他们怕是就要大难临头了。”
想到这里距离澄远尚有不近的路程,而定王要前往京城的消息都已传来,说不定自己担心的变故都已经发生了,朱芮晨心急如焚,暗恨自己没能早点想到这一步,更后悔自己推脱责任,没有留在那些人身边出谋划策,不然怎至于让他们一步步堕入对方的圈套还不自知?
卓红缨被他这情绪剧变惊呆了,完全想不明白,皇帝召见宇文禛为何会与善清宫大难临头搭上关系,便问道:“姐姐是眼下正炙手可热、耀如日月的武林盟主,还会有什么大难?如今还有谁敢为难他们?”
朱芮晨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是皇帝啊!”
……
短短几天之间,紫曈发现澄远城里的官兵数量增加了,各处对外来人的盘查也加强了许多,不禁感叹:可见皇帝对这叔叔还是极重视的,请了他进京,竟还刻意增加兵力来为之护航。
这天意外地收到请柬,说湖广巡抚张顺德邀请她与秦皓白及善清宫全员一同过府赴宴。这是件新鲜事,前阵子他们刚上任武林盟主的时候,这位巡抚张大人与其他几位当地官员都曾派人送过贺礼。一般来说,江湖中人的行动只要不太过头,官府从不干涉,能送礼给面子,都是因为防疫的功劳,以及定王的关系。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些天,又是定王说要路过澄远还未到达的当口,这人怎会忽然又请他们去赴宴?
能确定这不是雨纷扬的意思,紫曈与秦皓白就去问询善清宫元老以及卓冬琴、贺远志等人的看法,这些长辈们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猜测这是官府有意向定王卖好,反正不会是坏事。大家也就决定接受邀请去赴宴。
现今停留这里的善清宫元老仅有胡昌兴、朱夫人及成大泳一家三口,就由他们五人陪同紫曈与秦皓白前往巡抚府邸。
巡抚是二品官,官位在京城之外算得上相当之高。紫曈是见识过定王府的人,对这巡抚府邸的建制也不觉稀奇,跟随接引的下人一同走进大门后,她就小声向秦皓白问:“咱们见了这位张大人,还用不用向他叩拜施礼啊?”
她这小盟主也算见多识广,唯独从没与官府中人打过交道,听说平民去到衙门,对小小的县令都要跪倒叩头的,他们来见巡抚这么大的官儿,不知该以什么礼数对待。
秦皓白嘴角一歪:“要拜你去拜,又不是见皇帝,要我拜他,可是别想。他官再大,也比定王小得多吧?我可是定王世子他哥哥。”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紫曈蹙了蹙眉:“你倒不如直接报名说你是前朝皇子,说不定他还会反过来叩拜你呢。”
身后的朱夫人低低一笑,小声插口道:“你们不必为这事挂怀,那张大人清楚咱们是江湖草莽,不会拿寻常俗礼来苛求咱们的。”
这话似是说中了,等在花厅里见了面,他们只是如参见江湖长辈一样施礼见过,巡抚张顺德也是满面春风地拱手作答,客气道:“诸位英雄已到澄远多日,张某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海涵。今日这次酒宴,就当是向诸位赔罪的了。”
他话说得亲切,态度却显得不卑不亢,相较而言,一旁相陪的澄远知府董化生就点头哈腰,谀辞连连,马屁拍的山响,一连声地又是夸赞他们英雄了得,又是称道巡抚大人日理万机,为民劳心。
看到这样的反差,紫曈才想到,知府是这一城的地方官,比之统辖湖广老大一片区域的巡抚是小了许多,而且知府驻守本地多年,可能已经受了宇文禛的好处,算是定王一方的人,而巡抚则是朝廷直接指派下来的,是皇帝的人,这两人的身份和立场有着根本的区别。
说不清为什么,想明了这一点后,她便隐隐觉得今日的酒宴会有点不对劲。
秦皓白在前阵子应对武林前辈的过程中经过历练,说套话走过场的功力大有提高,这会儿虽然为这两名官员的嘴脸心感不屑,也耐着性子说了些场面话来自如应对。
酒宴很快依着张顺德的吩咐摆好,看着两名官员热情相待,一切与寻常宴饮没什么两样,紫曈稍觉放心,猜想是自己多虑了。而这样的放心仅仅持续了片刻,直至她看到张顺德亲手拿起酒壶,要为他们添酒的时候。
第一轮的酒是丫鬟来倒上的,经过了张顺德的举杯敬酒,紫曈他们都将杯中的酒喝去了一些,这时丫鬟没有陪在房中,就由张顺德亲自拿起酒壶要为他们添酒。董化生还连连拦阻想要代劳,张顺德却说:“秦夫人是万千百姓的救命恩人,能亲手为诸位添一回酒,也是张某难得的殊荣。”
紫曈对各样下毒手法都了然于心,其中最为浅显的一种,莫过于使用“鸳鸯壶”,即酒壶中配有机关,可以倒出有毒和无毒两种酒来。此时留意到张顺德拿起酒壶时,将右手拇指按在了陶瓷酒壶把手上的一个小孔上,紫曈就骇然断定:他这是要下毒。
她及时扯了一下身旁秦皓白的衣袖,向他使了个眼色。秦皓白这些日子以来也习惯了处处警觉,见状立刻以传音入密告诉另外五人:“有异状,酒不忙喝。”
一时间他们七人都已凛然谨慎了起来,却仍不动声色。张顺德的酒添到谁那里,谁都少不得客套一句,只是谁都没有喝。紫曈留意着,他为每个人斟酒时一直都按着那个小孔,连对董化生都不例外,唯独最后斟入自己的酒杯时才放了手。这就奇怪了,难道他是想连这个作陪的知府都要毒死?
这时张顺德又来端杯敬酒,善清宫七人便逢迎着跟着端杯,紫曈借机将酒杯凑近闻了闻,更是确定了结论,向朝她看过来的那六人微微点了一下头。而就在这当口,那董化生已将自己的酒一口干了,紫曈看得忍不住道:“董大人……”
董化生抬头问了句:“夫人有何见教?”之后便立时有了症状,身子一震,张口咳出少许血来,足见这毒酒药性极烈。
紫曈出于医者本能,不管别的,先站起吩咐道:“快封了他的璇玑和玉堂穴!”
秦皓白站起便要动手,张顺德却一把拉着董化生撤身退步道:“你们想做什么?难道享着我等盛情款待,你们却要恩将仇报、谋害朝廷命官?”
他竟来倒打一耙,紫曈愤而将酒杯朝他脚前一掷:“明明是你图谋不轨,对我们下毒,还要谋害这董大人,究竟是谁差了你来做这事?”
张顺德阴测测地一笑:“你说得哪里话来?图谋不轨的可是你们,下毒的也是你们。传说鼎鼎大名的俏医仙既是解毒高手,也是下毒高手,这毒自然是你下的;而你夫家这几位都是前朝余孽,一心想着颠覆朝廷复辟前朝,又怎可能不来图谋不轨,不想谋害朝廷命官呢?”
一句话说得紫曈等人目瞪口呆。他们这个秘密已经严密保守了二十年,自从白霁霆为掩护他们重伤而死之后,一众元老处处留心隐忍度日,已经二十年未曾被人察觉这个身份,这可是二十年来,头一次有外人将其说出口来。
而且说出的人,还是个朝廷高官。他既然明知他们的本事,还敢对他们下毒,甚至不惜毒死另一名定王手下的官员来加重他们的罪责,显见这不是他一人之力可决定的事。
也便是说,得悉他们这身份的人,已经不止面前这张顺德一人。
紫曈心头震颤,意识到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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