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了听觉,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觉得自己哭了,眼泪湿湿暖暖的糊在脸面上,那时父亲的灵堂摆在厅中,她看着母亲、姨娘和妹妹跪在灵前大哭,她的心也是这样钝钝的,姨娘的脸苍白似血,只骂她没有良心,竟然没有眼泪。
喉口处突然喘入一口气来,她软绵绵的倚着书架,好半会都不能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只见那禁卫单膝跪着,一个紫衣道袍男子坐在靠窗的降香黄檀朱漆四方椅上,笼在金光四射的晨光里,恍如天人。
他倚着扶手蔑视着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她大口喘着气,满脸泪痕,惊惶不已。且和对太后的眼线总是不留情面,他却顾着母子情分,总不忍撕破脸皮,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静如没有波折的湖面:“你起来吧。不过是个柔弱娘子,你又何苦下此狠手,若不是朕叫住你,岂不是要她死?”
且和眉头紧皱,起身恭谨道:“臣久经沙场,生平最恨细作暗探等蛇鼠狡猾之辈,此女子,臣见过两次,一次在凝和殿的梨花林里,她说她是司苑司遣的折花宫人,今日她出现在此处,却又说是司籍司的宫人,可见满口谎言,城府极深,如留此等狡猾阴险之人在宫中,实为祸害。”又低首贴耳细语道:“倒像是太后调教出来的人物。”
她回过神来,大惊,慌忙跪在地上,呼:“皇上万福。”
赵祯脸上露出阴郁之色,殿中静如深夜庙宇,远远听见城东鼓楼传来晨钟。他转头往窗外望了望,只见碧空万里,春风拂面,是个踏绿踩青的好天气。宫墙外汴京城内走夫贩卒、商客贾旅熙熙攘攘,隐隐可听见喧哗吵闹之声。
他认得她,那晚雨夜憩阁,她从窗台上跳下,那摇扇扑蝶般从容与胆大,不觉令他另眼相看。他居高蔑视着惊恐中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她的脸面几乎贴在地上,有金亮的晨光印在她的背上,四周笼起灰扑扑的迷雾。他记起那日,也是雾蒙蒙的雨中,她脆生生对他说:“我姓张,叫张莫兰。在仁明殿通鉴馆当值,大人如想起要这帕子来,就来通鉴馆找我。”
倒是第一次,有人胆大妄为的居然敢,要他去找她。
过了许久,他才轻启唇,脸上一副冷峻尊贵之色,道:“将头抬起来!”她缓缓抬起头,却并不抬眼,只敢看着皇帝的白袜黑舄,那鞋尖处用金银丝绞着绣有九爪飞龙,针眼细密无痕,是上等绣品。
刚刚匆匆一瞥,许因大半年未见过皇帝,竟觉他清瘦了许多,比先前更为棱角分明、风度翩翩。她在奉茶司当值多年,冲在前头伺候的总是七品的代秋和春竹,姐妹几人在私下虽熟稔亲昵,在上位面前却谨守着分寸与阶制。只要是有比自己阶位高的宫人在,莫兰就绝不会踏进内殿一步。赵祯故而并不识得她。
他跟她说话,这竟是第一次。
她微微仰头,低眉垂眼,脸上的惊恐之色犹未褪去,他忍不住放缓了口气道:“你别害怕,先说说是怎么回事。”莫兰先磕了头谢恩,才道:“奴婢叫张莫兰,确为司籍司的女官。那日去凝和殿的梨花林,也确为司苑司的典苑尚宫叫我去缀琼亭摘十筐梨花,那日奴婢因走错了路,还被赏了十大板子,若皇上不信,可使人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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