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春末夏初，天黑得迟，到了酉时，也只是夕阳渐落，晚霞满天。赵祯从慈元殿用了晚膳，皇后正要督促他去沐浴更衣，却见他镀步于曲廊中，正思忖着什么。她轻移莲步，行至跟前，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赵祯脸上渐渐浮起笑意，如春风拂过脸面，竟连眉眼都笑开了。他说话时，那笑意还未褪去，竟让她有些迷醉，只听他一如既往的温和道：“天色尚早，朕突然想起一事，需即刻处理，皇后先休息罢。”话还未完，已行至殿门处，只留着她神思恍惚立在廊下，躬身送驾。
周怀政本以为赵祯必然安寝于慈元殿，故让随侍的空闲宫人都下值吃饭去了，赵祯忽然起驾，使得他手忙脚乱，吃过饭连脸也来不及洗，连滚带爬上前伺候。赵祯看他狼狈的样，反而笑道：“不过是想随意走一走罢，有你伺候着便可，其他宫人就让他们闲着罢，跟着大帮子人倒不清静。你晚上吃了芝麻卷？”
周怀政一愣，也不知赵祯何意，问：“皇上怎么知道？”
赵祯笑：“还不擦擦嘴？你脸上还有几粒铜黄脆香的芝麻哩。”
周怀政苦笑一声，忙用袖子胡乱将嘴巴擦了几下，见赵祯往远处走了，忙跟上去。才出了慈元殿十来步，仪从的宫人渐渐都跟了上来，虽临时从简，却也有数十人逶迤跟在身后。出了玉津门，一路往西。
莫兰还未吃晚饭，正与掌事宫女核点书册，天色将黑未黑，又请宫人上了灯，拾掇完了正与人交班，却听见殿外有内侍尖声喊道：“皇上驾到。”宫人们赶忙放下手中事物，齐齐迎至殿外，跪拜喊道：“皇上万福。”
赵祯一声不吭，往水曲柳木书柜间来往徘徊，却也不见翻阅书册。宫人们不知何故，只齐齐立于殿门，听候吩咐。此时天已浓黑，老木雕宫灯灯架上点着十余盏手臂般粗的蜡烛，照得殿中亮如白昼。时有大臣过来借阅书册，见皇上的仪仗候在殿外，也颇为奇怪，皇上不去东宫读书，怎的突然临驾仁明殿？心想也无紧要事情，哪敢叨扰皇上，还未进殿门，便自行转身离去。
殿中静如无人，只听得蜡烛燃得嗞嗞作响，赵祯终于开口道：“朕渴了。”有宫人忙用青瓷冰纹盖碗倒了茶水，又用梅花朱漆小茶盘装了，行至赵祯跟前，单膝跪地，双手高高将茶盘举起。
赵祯喝了茶，似有不悦之色，却并未表露。往书柜间又穿梭几遍，从柜中拿了书册翻几页，又放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又道：“卢思道的《劳生论》放哪处了？”
此时在仁明殿当值的宫人有四五人，对书籍放置都烂熟于心，官阶又都差不多，往日也未怎么分过高低贵贱，此时倒不知该谁去伺候才是规矩，都想着自有其他人去伺候，竟无一人听命。赵祯不耐烦，道：“上来一人伺候。”
出了玉津门，一路往西走时，周怀政就隐隐猜到赵祯意思，此时见无人上去伺候，心中也急，跨进殿内，走至莫兰跟前，轻声道：“你先前在御前伺候的，此时怎么倒不懂规矩了，快替皇上找书去。”
莫兰忙应了一声，走至赵祯跟前，又行了万福礼，才细细寻起书来。
柜中书册众多，也不知那《劳生论》是否已经被其他臣子借走，莫兰先从记录册中寻查一遍是否还在殿中，果见此书已被名为简玉珩的大臣借走，忙予赵祯解释一番。
赵祯也不过是临时起意罢，见莫兰往来于柜间，神思认真，忙忙碌碌的模样，只觉心旷神怡。赵祯又道：“那就拿一本《北齐兴亡论》罢。”莫兰粲然一笑，道：“此书倒还在，奴婢们才将此书放回柜中不久。”说着，就笃定的往后排的柜中走去，又搬来梯子，提起裙子爬上去，将书取了下来。
莫兰累了一番，此时额头鬓角处亦沁出细细的一层汗来，她躬身高举着书本屏声静气呈给赵祯。赵祯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将莫兰唬了一跳，几乎要惊叫出声来。连书也失手掉到地上，“嘭”的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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