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施了施礼,道:“正是。”
黑衣大监见她镇定自若,颇有风范,倒觉诧异。稍稍站在前头的大监面无颜色道:“尚正局有请,跟着走罢。”说完,径直领着她往宫街上走去。
尚正局在玉津门外的西边,宫人间常有传言,只要进了那里,不管有无犯错,也要打几大板子才能出来。莫兰虽心有余悸,但想想昨日虽回的晚,却并未违背宫规。心中坦荡,神色也颇为凛然正气。
才到玉津门前宫街下行走,就有内侍击掌飞奔而来,往大庆殿去了。三人知道是御驾要过,忙屏声静气立于墙角。此时天光已亮,东边曙光透着橙绯霞光,布满天际,又依稀可见几颗星星零落飘于云朵中,若隐若现。清晨的空气凉爽净透,呼吸像是能沁入心脾,连五脏六腑都润泽透了。
赵祯头戴通天冠,冠上缀卷梁二十四道,用玉犀簪导之。穿云龙红金条纱织的绛纱袍朝服,颈戴白罗方心曲领,着绛纱蔽膝。他端坐于辇轿之上,目视前方,咫尺天颜,不怒而威。
他远远就瞧见了莫兰,只见她垂首静立在墙边,穿着白底桃红碎花褙子,下着素色散花宫裙,端庄娴静又柔美绰约。离至五六十步时,恰好晨阳破云而出,金光四射,她正好站在那逆光之处,浑身晕出金色镶边来,美得让人不忍直视。
辇轿渐渐往前行进,他的视线一直不能离她,直到出了玉津门,转了弯,看不见了,他才转过头来,扬扬手,示意抬轿之人停下,又侧了侧身,周怀政忙往前跨一步,抬头恭谨问:“皇上可有吩咐?”赵祯微微俯身,在他耳侧轻声叮嘱了几句,只听见周怀政唯唯诺诺点头道:“是。”
莫兰见赵祯的辇轿出了玉津门,才抬头往他去的方向看了看。阳光洒在飞檐巍峨的玉津门上,反衬着琉璃,惹得四处流光溢彩。黑衣大监渐渐往前走了,她不敢久停,忙跟了上去。又走了几条长廊,方见迎面宫殿,上面悬着匾额,写着金漆大字“尚正宫”。
仅只是看到那几字,便觉浑身战栗,暴室中日夜传出的呻吟之声,仿佛犹在耳侧。另有宫女迎过来,领她进了正殿,只见身穿紫衣锦袍的大监正坐殿中,旁侧只坐了尚仪局掌印尚宫,身后又站着仁明殿司籍尚宫。
莫兰给众人纳了万福礼,静默不语立于殿中。
紫衣大监威严道:“你可知今日寻你为何事?”莫兰低眉垂眼,忍着胡思乱想,极力镇定道:“奴婢不知,请大监示下。”她暗衬,昨日虽去了华落堂,却并未错过落锁时辰,也不算有违宫规。
大监又道:“昨日有宫婢瞧见你与殿前司的苏且和大人于宫街私会,可有此事?”莫兰心里咯嗒一响,反宽了心,抬头道:“昨日奴婢确在宫街见过苏大人,却并不是私会,不过是我前日掉了东西在行宫,恰好被他捡了,才过来还我罢。”
大监沉声道:“不许狡辩。”
莫兰心中坦荡,沉稳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可派人遣苏大人过来对峙。”
这时,殿外有头脸整齐的宫女进来,莫兰认得她,正是当日陷害自己与楚子夫私通的尚正局掌正宫女慧茹。只见她福了福身,道:“仁明殿掌籍宫女柒儿求见。”
大监道:“传。”
柒儿快步走进殿,瞥了莫兰一眼,嘴角隐隐含着冷酷之意,呈禀道:“昨日下午我告了假去慈宁殿给片影娘子祝寿,至戌时才回住处。”仁明殿典籍尚宫往大监点点头,轻声道:“正是如此。”
柒儿接着道:“路过西边宫街时,忽见一男一女从通往华落堂的侧门中转出来,本也未有注意,又见那两人故意离着四五步走,行至一处又停了下来,行至阴暗处,在那里…在那里…”
大监喝道:“在那里做什么?快快说来。”
柒儿扑通跪于地上,红着脸磕头道:“他们竟在那里亲嘴,奴婢看的分明,绝不敢虚言。”
大监闻声震怒,气得说不出话来,道:“上次你与殿前楚子夫有染,因证据不足,又有司膳尚宫沈三如大娘子和典衣尚宫王大娘子为你力证清白,才姑且饶你去司籍司当值。不料你竟行事浪荡,屡教不改。”
莫兰听了柒儿一说,只觉脑中轰隆轰隆的响,忙跪于地上,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抚平了心境,才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请太监明鉴,莫兰再糊涂,也绝不敢做如此苟且之事。请大人宣苏且和大人前来对峙。”
大监哪里再肯听她的,冷声道:“我自会告知殿前司惩戒苏且和,依律例严办。来人,拉她去禁室关着,等我禀明皇后,再做处置。”
听到此处,廊下有小太监拔腿就往外走,直至了福宁殿门口,才气喘吁吁寻到周怀政,将在尚正局所见所闻之事仔细禀明了。
周怀政一听,心如油煎,偏此时皇上又与朝中大臣们在垂拱殿议事,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敢擅自闯进去。直待到了午时,众人还未散,周怀政只好硬着头皮,寻着皇上喝水的功夫,细细至耳边说了,赵祯只觉荒谬,又惊又怒,屏退众人,才将手中青瓷梅花纹盖碗狠狠砸于地上,吓得周怀政扑地而跪,只觉胆裂魂飞,色若死灰,连跪在那碎瓷片上也毫无自知,听得赵祯狠声道:“若是她没事便好,若是少了半根寒毛,看朕怎么剐了你们的皮,还不快滚出去。”
赵祯连午膳也顾不得用,连忙摆驾慈元殿。
静姝今日心血来潮,叫宫人们扎了风筝在院中放飞,自己搬了梨花凤椅坐在树荫下瞧着,只觉欢喜。若离侍在一旁菀声道:“娘娘可想试试?”静姝含住喜色,只道:“平日你总不许我做这个,也不许我做那个。今日怎么反倒劝起我玩闹了?”
若离笑笑,将她扶起,又亲选了一只鸳鸯戏水的风筝交至静姝手中,笑道:“放风筝有祛病强身、怡情养性之效,娘娘不喜走动,又久居室内,偶尔放放风筝,着实有益无害。再加上如此春光盛景,若不好好玩乐,倒辜负了娘娘的青春韶华。况且奴婢遣了人在殿门候着,若有人来,均拦在殿外,先通告了才许进来。”
因春光日暖,静姝只穿了轻薄的晚霞紫系襟纱衣,发上扁扁绾了髻,只鬓了一枚赤金缠丝云纹簪,未施胭脂,似比平日小了许多,稍显稚气。她手中拿着线头,边扯线边往后退,宫人们都是爱贪玩的,见皇后也放下架子了,哪有不变本加厉胡闹起来的,于一旁又是抚掌又是打闹,热闹异常。
只一刻,宫人们忽齐齐静了声,静姝未有察觉,见那风筝飞得高了,反露出悲伤之色,银齿轻咬,断了手中那线,任凭那风筝越飞越高,直至消失不见。她本想要往前走一步,却因抬头得久了,眼前一花,脚下不稳眼瞧着便要跌了下去。须臾之间,却被一只大手及时挽住,侧躺于他人臂中,只觉他肩宽胸阔,舒服异常。
赵祯本只领了两名贴身宫人,静静立于院门,见她兴致颇高,也不忍打扰,又扬了手势不允宫人们请安说话。直到她摇晃不前,似是头昏,才忙伸手将她揽住,温和问道:“没事吧?”静姝犹还以为是幻觉,他怎么来了?阳光从他的玉冠上洒下,貌若天人,直到立起身来,眯着眼瞧了许久,才回过神,忙要请安。赵祯见她轻轻盈盈如汴京少女,心里先软了几分,又牵起她的手,温言道:“可用过午膳了?”
这是他第一次执她的手,静姝只觉羞涩,又是喜欢,她微红着脸,轻声说道:“这几日胃口不好,都只吃早膳和晚膳。”赵祯将她牵入殿中,才道:“朕倒觉饿了,你们这可有什么点心填肚子的。”
若离听了,见皇上竟要在此用膳,忙喜道:“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准备吃食。”
赵祯听了,点点头,道:“炒四五个家常小菜便可。”
若离福了福身,往殿外做安排去了。
吃过饭,已是未时中分,内宫各有司若有事,都会齐齐于此时来慈元殿禀告。有尚宫禀告:“华落堂李太嫔昨晚薨了,请皇后示下。”静姝还未处理过太嫔喜丧,也不知规矩如何,便道:“先去回了太后,问太后是何主意。”待那宫人去了,才见尚正局掌印大监跪于殿中道:“仁明殿司籍司七品司籍御侍张莫兰与殿前司苏且和惑乱宫闱,于宫中长街私会,现已禁闭在黑室,请皇后示下。”
赵祯本坐于里屋假寐,听见此说,才从里面走出来,喝道:“简直是胡闹!”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