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有庶女-第一一五章: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二)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那两名宫人却并不进屋,只站在廊下道:“难为才人还屈尊到仁明殿,咱们也不过是来请个安罢,前头还有事忙,也不必耽误您和子非娘子说话。”寒暄几句,竟又去了。

    子非入了屋中,从床后寻出几两黑炭来,放入铁盆里要烧,被莫兰止住,道:“你别忙活,好不容易来了,咱们只管好好说两句话。”子非道:“屋里怪冷的,我怕你熬不住。”莫兰笑:“从前还不是如此过活,雨里来雪里去,照样好好儿。”子非念头一转,将床上被子铺开来,盖在莫兰身上,道:“你如今不比先前,总归要娇贵些。”

    清秋知晓两人有许多体几话,忙将小几凳让与子非坐,自己悄无声息的回避出去。子非将绦子拿在手中一看,料到是莫兰帮着打了许多,仔细一比,就笑道:“你做的东西就是与旁人不同。”莫兰道:“不管同不同,总归只是个玩意儿。”

    子非不慌不忙的接着打绦子,问:“你今儿怎么想起来瞧我?”莫兰满腔心事,直触到心底去,几欲落泪,半响才道:“没什么,瞧着天气好,就出来走走。”又随口问道:“你平日都不喜什么绦子穗子的,怎么忽而做起这些来?”

    淡幽的梅香若有若无,夹杂在房中潮湿的霉味里。外头阳光粲然,屋里却黯淡无光,倒有些像小时杭州家中姥姥住的厢房,静谧沉静,似能将时光凝在一处,让人有莫名的亲切感。子非道:“总不过消磨时日罢,以前你和弄月…张美人在时,倒不烦闷,如今却连说话的人都没了。”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自从他走了后,总觉日子越过越慢,偶有闲暇,心里头就慌得难受。”

    一说起“他”,莫兰不禁噎得难受,许久才道:“若是他再也不回来了,你又该如何?”子非手上停了停,心中剐痛,脸上却并未表露神色,反浅笑道:“还能怎样,我原本就打算老死宫中。”莫兰握了握她的手,怜惜道:“好歹有我陪着你,在宫里头也算有所倚靠。”子非道:“正是如此。”

    两人又闲扯了半会子话,莫兰见时辰不早,遂起身告辞。子非亦不敢挽留,将她送至宫街,才慢慢往回走。夕阳垂落,天地间失了热度,陡然冷了十分。子非环抱着自己回到院中,却并不推门,只杵在阶下,望着渐渐暗沉的四方青天,久久的发起呆来。

    脸上似有什么温温热热的淌下来,她伸手去抹,却越抹越多。她口中喃喃道:“吕子非,你哭什么呀,你为什么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哭得还不够么。”那眼泪似屋瓦上倾泻而流的雨水,淳淳而下,怎么止也止不住。

    赵祯接连十余日宿在董修仪殿里,惹得阖宫哗然,连朝中谏官亦上奏章,劝诫皇上要雨露均沾,不可专宠。董修仪这几日风光无限,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德妃对她亦是刮目相看,知道她喜欢绫罗绸缎,忙从库中挑了几样好的,连着那日许的几匹素罗纱,一同遣人送去。

    冬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早上虽停了,却仍是北风呼啸,似要将人刮倒,寒彻人的骨头。德妃昨夜处事至半夜,又极为畏冷,至天亮时才睡了个囫囵觉,早上竟然又醒得早,全身昏昏沉沉的,总觉诸事皆不顺眼。有宫人端水伺候她浣手,那水稍稍凉了些,就被她举手一掀,将满盆的水从头浇下。

    惜茜知道德妃有起床气,忙将那宫人唤下,自己亲自上前伺候。那宫人全身湿透,吓得瑟瑟发抖,捡起沐盆躬身退至廊下,被寒风一扑,顿时冻得手脚都不利索。她缩卷着身子想要回房中换衣衫,那地上本是湿漉,脚上一滑,身子拿捏不住,径直从阶上滚下去,头重重磕在檐下硕大的青瓷花缸之上,血从后脑喷薄而出,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竟一命呜呼了。人虽断了气,那沐盆子竟还紧紧攒在手中。

    外头死了人,殿中竟一点声响也未听见。惜茜正伺候着德妃穿衣,忽听廊下有宫人火急火燎的唤:“惜茜大娘子,你出来一下。”惜茜不怀好气道:“没见我正忙着么,什么事急得跟热窝上的蚂蚁似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嘴上虽是如此,人却往外走去。

    有内侍迎了上来,低声道:“如微没了。”惜茜一惊,道:“什么没了?我刚刚还眼瞧着她端着盆子出去。”那内侍遂如此如此的说论了一番,惜茜正欲说话,只见德妃已从里殿出来,穿着艾绿色妆花绣蝴蝶牡丹的袍子,问道:“怎么了?”

    惜茜瞒道:“如微刚刚在阶下摔了一跤,伤了手腕,说要请粹和馆的医女来瞧。”德妃眉头一皱,道:“做事粗心大意,如何叫人省心。”惜茜计上心头,道:“我也瞧着她做事不利落,不如指派到别处去,免得在外头惹了事,还得我们替她担着。”德妃颔首道:“甚是。”旁侧内侍听了,又见惜茜给自己打眼色,心如明镜,忙应着退了出去。

    待寻了闲空,惜茜又叫了那内侍来,塞了几蚊银两,嘱咐道:“你叫暴室的人替如微买口棺材好好埋了,且吩咐殿中上下,若是娘娘问起如微来,就说她被尚宫局指派到别处当值去了。”又单独拿出几串铁钱,道:“这些赏与你换酒喝。”

    那内侍却不肯接,只道:“本是分内之事,大娘子若是如此,反是瞧不起奴才了。”惜茜笑:“你就拿着罢,钱虽不多,也是我一点心意。况且,你托人做事,也需要银两四处打点,我又如何不知。”那内侍不能再推,只好接了,又问:“此事为何不让娘娘知道,想来也不算什么紧要事…”

    惜茜道:“娘娘面上虽凶狠无情,却也是有话说话,有气生气,倒从未对人有过坏心。她今儿早上泼了如微满身的水,若知道如微才出殿门就摔死了,难免会自责。她若生气,底下的人哪能有好日子过,倒不如先委屈了如微,待往后再去她坟前请罪。”

    内侍听了,钦佩不已,连声道:“还是大娘子万事周全。”

    董修仪一连侍寝多日,在后宫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她不免有些得意。大清早,才刚刚用过早膳,正站在廊下看宫人们收拾昨日被雨水打落的嫣红翠绿,远远瞧见李美人扶着涴苾来了,忙笑道:“地上还湿得很,难为你还过来。”又亲自迎下阶,相互道了安,携手往殿中去。

    殿中烧着地龙,另用十余鼎青花水云纹双耳三足火炉红嗞嗞烧着银炭,烘得殿中温暖如春,李美人才喝了口热茶,全身就沁出汗来。她笑道:“你殿中倒是暖和,连德妃那里只怕也不及如此。”

    董修仪扶了扶髻上红玉拧金丝簪,抿嘴道:“不过是怕皇上要过来,一时没有预备罢。若是平日里,哪敢如此奢侈,尚宫局那些有司可都小气得很。”又浅浅饮了口茶,道:“我如何能和德妃比,你莫顽笑我。”

    李美人轻轻的揭开茶盖,眼瞧着那碧绿深黑的茶水,道:“又如何比不得,你如今圣眷正隆,若此时当真废后,慈元殿还不晓得是谁搬进去哩。”董修仪被说得心动,脸上亦露出几分傲色,只是不敢明说。李美人又“唉”的叹了口气,道:“我若有你一半的恩宠,也就心满意足了。”又低了低声,道:“你既能深得圣心,也该争一争才是,别事事只知避让。”

    两人正是你来我往的闲扯,忽听廊下有内侍唤:“娘娘,皇上宣您入福宁殿伺候。”董修仪听闻,喜上眉梢,连忙唤人进殿沐脸换衣。

    李美人见此,心中酸涩不已,也不显露,遂起身告辞。

    待行至宫街,侍婢涴苾忿忿不平道:“董修仪论姿色不及娘娘,论性子更无娘娘聪慧,真不知皇上喜欢她什么!”李美人微微一笑,道:“你怎么倒糊涂了,前几日宫里人都眼瞧着如意院那位,如今皇上这么一闹,倒替她挡了七分嫉恨。”沉吟片刻,即道:“只可惜我一直枉费心思在董修仪身上,哪知她竟如此愚昧。”

    涴苾若有所思,片刻方道:“奴婢明白了。”

    董修仪重新换了裙衫,又拢了发髻,坐着御前遣来的暖轿往福宁殿去。行至玉津门处,忽听贴身宫婢屏幽道:“修仪,前面有轿子往福宁殿去。”董修仪不以为然,懒懒问:“是谁?”屏幽道:“好像是如意院的兰才人。”稍顿又问:“咱们要不要赶她前边去?”

    董修仪想起那日在临华殿,皇上除了张莫兰,眼中竟瞧不见任何人的模样,不觉冷笑一声,道:“她也能有今日,皇上要见的人是我,她去了又有何妨?”屏幽听董修仪似有动怒,不敢再言,只恭谨道:“是。”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