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要往里去,偏那阎文应只跪着不动,她心里纳闷,还未开口询问,就听阎文应又道:“皇上昨儿将腰上戴的龙纹和田玉佩搁在董修仪殿里了,那是先太后亲赐的寿礼,皇上极为看重,从未离身,一下朝就宣了修仪娘娘将玉佩送来。”正说着,见有御轿已然拐弯过来,忙堆起笑意道:“来了。”
董修仪缓缓从轿中走下,她穿着蜜合色折枝花卉兔毛褙子,底下系着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青丝挽于顶,碧玉棱花双合长簪上长长垂下几缕细碎的金流苏,身子一动,那轻细的流苏便在额间微微荡漾,衬得面色莹白如雪,妩媚动人。
她先瞥了一眼莫兰,方笑道:“刚刚我在后边瞧着,还想叫你等一等我,却又怕叫错了人,惹出笑话,才一时忍着。”莫兰不喜见赵祯与旁的女人在一处,此时又不好转身回去,只好躬身行了礼,恭谨道:“娘娘金安。”说着,有传召的内侍跪在廊下道:“皇上,董修仪、兰才人来了。”殿中半会才传出醇厚的声音,道:“让她们进来。”
阎文应已亲自掀起帘子,董修仪唇边溢出一抹笑意,露出几分骄色,缓缓往殿中进去。赵祯不想莫兰会来,十分诧异,见两人进殿,莫兰脸上倒是淡淡,并未有不悦之色,方笑道:“你们倒赶得巧,像是约好似的。”
殿里火龙烧得极旺,莫兰一进殿,那裹着花香的暖息扑面而来,熏得人微微眩晕,使人沉醉。抬眼便见赵祯穿着朱红便袍坐在案几后,脸上含着盈盈浅笑,如岸边杨柳般温柔俊秀。莫兰随着董修仪行了礼,才听董修仪道:“咱们是在殿前撞见的,不过一齐进来罢。”赵祯颔首,赐了座,方朝莫兰摆摆手,道:“正好想写字,你过来给朕研墨。”
莫兰只坐着不动,道:“外头天冷,手上还冷着,使不上气力。”赵祯知道她有气,只是不好在人前表露,遂笑道:“怎么没抱汤婆子?”莫兰道:“一时忘记了。”
赵祯想起她手上有冻疮,遂道:“你手上一直不好,底下的人怎么也不仔细着。”说着,竟将手中奏章一掷,揾怒道:“朕要好好罚她们才是。”莫兰见他动怒,语气便软了几分,道:“左右是我自己不爱那些,怪她们做什么。”
董修仪虽愚笨,但见两人你言我语,自己竟不能搭话,也渐渐明白过来,心中翻出一股醋意,又极力忍着,笑道:“皇上别怪兰才人,她手上未好,倒是为难她。不如让臣妾为您研墨,臣妾小时虽没怎么写过字,却常常帮家中父兄准备纸墨笔砚,也算通达。”说着,起身就要往案几去。赵祯被她会错了意,心中愧疚,遂点头应允。
再过半月就要过年,赵祯一得了闲空就写禧、祥、福、瑞等吉祥字,好在除夕时将御字赐予百臣。殿中伺候的内侍见皇上要写字,忙呈上光滑洁净的白纸来,摆在案几中央。
董修仪多年未碰过纸墨,连怎么握笔都快要忘了,见赵祯要写字,心血来潮,便道:“皇上,可否能教臣妾写字?”
赵祯一愣,本能的望了望莫兰,见她只低垂的眼把玩腰中束带,遂浅笑道:“朕改日再教你,此时又不想写字了。”董修仪早已将水放入砚中化开,正从朱漆盒中捏了一块上贡烟墨在手中,听见皇上如此说,竟有些不知所措。赵祯知她难堪,忙道:“你尽管研墨,呆会朕自然要用。”
有内侍上前道:“皇上,兰才人熬的羊肉汤怕是要冷了,请问现在就喝还是等午膳时再喝。”赵祯面朝莫兰笑道:“你怎么带了汤来,也不说一声。”莫兰道:“此时只怕冷了,皇上还是午膳时热过再喝罢。”赵祯却道:“热过两次就不鲜了。”又朝内侍道:“呈上来罢。”
清秋用托盘装着白釉荷叶莲花纹大瓷碗走入殿中,先行了礼,才将托盘放于桌上。有御前宫人端了汤碗和小勺进来,莫兰起身,亲自分起了汤。
赵祯见她一身月蓝藻纹绣裙,外罩着莲青色棉比甲,比甲颈口处有雪白的狐狸毛半遮着下巴,愈显得五官精致秀气。他起身走到她身侧,似有兰香萦绕于鼻尖,不觉神思混沌,温声道:“御医说你身子不能挨冻,昨儿才下过雨,天寒地冷的,你也不必出门给朕送这些,不如留给自己吃。”
莫兰舀着汤,也不抬头看他,轻声道:“皇上说得正是,想来给您熬汤之人前赴后继,倒不缺我。”说完,才将手中盛满的汤碗递与赵祯,望着他道:“臣妾忽然有些乏,想先行告退。”赵祯知她心中有气,转头看了一眼还在研墨的董修仪,见她正低着头摆弄,遂猛然亲在莫兰颊上,耳语道:“朕晚上就去找你。”
莫兰到底羞涩,用手肘顶在赵祯腰上,似怒似嗔道:“叫人瞧见了。”赵祯低声道:“瞧见了又怎样,还敢多嘴不成?”又仰头将汤喝了,才朝董修仪道:“别磨墨了,过来喝汤罢。”董修仪这才停了手中活计,又让宫人端了沐盆过来浣过手,笑道:“托皇上的福,臣妾也能喝上兰才人亲做的汤。”
赵祯颔首道:“兰才人先前学过医,知道如何养生。此时节喝当归生姜羊肉汤既能温阳补血,又能活血祛寒,是大补之汤。”
董修仪磨久了墨,手腕上有些酸胀,端起碗来,有些把持不住,一时大意,竟洒了半碗在衣上。宫人忙拿了干爽的锦帕轻拭,她御前失仪,脸上挂不住,道:“臣妾失礼,请皇上恕罪。”赵祯并未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道:“无碍,你快回殿中换衣衫罢。”董修仪本还没想过要走,听见皇上如此说,不敢强留,只好躬身道:“臣妾告退。”
待董修仪走了,莫兰又伺候着赵祯写了十余张大“瑞”字,到午膳时分方往如意院回去。因雨过天晴,有薄白的阳光浅浅笼罩天地,竟露出几丝明媚之色,莫兰不想坐轿,只扶着清秋缓缓穿过御花园,随意走着。
顺着花径中走久了,竟行至一处偏僻之地,两人举目四望,只见寒石枯枝,偶有乌鸦啼吟。不远处就是宽阔宫街,有宫人来往,四下却寂廖无人,极为幽静。两人正要往回去,却有人忽从假山之后转了出来,将莫兰唬了一跳。
清秋见眼前立有陌生男子,虽穿着侍卫服饰,但也看不出品级,心中惊骇,先喝道:“你是何人?”那男子躬身道:“御前亲侍楚子夫给娘娘请安。”
清秋听闻是御前的人,心里先松了几分,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只听莫兰道:“清秋你暂且避一避。”清秋吓得快要哭了,道:“娘娘又是为何,若是在宫街上倒还好说,如今是在园子隐蔽处,被人瞧见,三言两语便可让娘娘粉身碎骨。才人糊涂,奴婢可不能糊涂。”
莫兰知她一片忠心,倒是欣慰,遂道:“楚大人既来找我,自然是有话要说,咱们光明磊落,也无需避着旁人,不如说罢。”楚子夫刚才在近处当值,恰巧撞见莫兰,本还不信,走近了才欣喜若狂,顾不得其他,就先走了出来。
他一年多未见过莫兰,心中自有千言万语,痛楚难当,半响才回过神,低缓道:“再过五日莫愁便要成婚了。”旁的倒是没什么,莫兰唯一牵扯于心的就是莫愁婚事,若是她嫁得不好,只怕娘亲一辈子也无法安心。
莫兰对楚子夫早已死心,不存半点私情,倒能从容以待。她不问家室,只问:“可是正妻?”楚子夫想到如今两人除了莫愁竟再无闲话可说,如万箭穿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是。”莫兰陡然松了口气,喃语道:“是正妻就好。”
楚子夫抬眼看着莫兰,见她穿着月蓝藻纹绣裙,头上插着几枝青梅,面容姣好,唇角浅笑亦如往昔,再是熟悉不过。她的裙摆随微风而漾,他的心也似那裙摆,飞起来,落下去,飞起来,又落下去。沉吟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你如今过得可好?”
莫兰不想再给他任何念想,敛住笑意道:“皇上对我极好,叫家里放心。莫愁成亲之日,我必然遣人送上贺礼。”楚子夫点点头,见莫兰紧闭着嘴唇,似不想再言,心下了然,只好躬身道:“那,臣先告退。”
莫兰点头,露出端庄有礼的笑容,眼光毫不退避,大大方方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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