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有庶女-第一五五章: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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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茜估摸着德妃必然要生气,一回寝殿,先悄悄儿吩咐宫婢捧上莲子茶,点了沉水香。德妃脑中轰隆隆作响,疼得厉害,心火气又盛,更觉坐立不安。惜茜瞧在眼里,却并不敢相劝,生怕适得其反,惹她怒上加怒。

    临华殿中烟雾袅袅,宫人们殿里殿外的立着,却半点声响也无。德妃半躺在榻上,胸口起伏不定,手中擎着锦帕一下一下扯着,腕上鎏金梅花纹镯子随着空落落的纱袖起起落落,偶尔撞在那床槛上,就发出“咚”的一声响,吓得殿里伺候的宫人心眼儿一跳。

    司药司的医女用朱漆盘子端着汤药上前,另有宫人用白釉刻花莲瓣碟装着几颗干梅果,两人齐齐跪地高举道:“娘娘请用药。”德妃原本好好儿起了身,手上却忽而一拂,将那汤药全翻在医女身上,白色宫服上瞬间染成黄黑一片。那医女也不知为何会突遭此祸,连求饶也不敢,只叩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惜茜见如此,忙上前道:“娘娘别为奴婢们气坏了身子。”又朝跪在地上的宫人道:“还不下去再熬一碗汤药来。”待宫人都下去了,才忍不住劝慰道:“娘娘身子抱恙,实在不宜动怒。若因着苗宝林无心之语动了肝火,倒不值得。”

    沉水香透白的烟雾渐渐萦绕满殿,德妃怒气稍平,道:“那张莫兰原不过是粹和馆的贱婢医女,如今却要我向她屈膝,想想就生气。”惜茜呈上清心莲子茶,缓缓道:“后宫之中人人睁眼瞧着,她越是恩宠不断,越是炙烤于炉上,自有失宠那一日,咱们倒不必心急。等娘娘养好了身子,中宫之位,再慢慢筹谋。”

    德妃慢慢的抿了几口茶,脸上浮起清浅的落寞,道:“皇上终是气我没有好好照料张莫兰临产,因我病了,才稍稍回转心意。”又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自己性子太过骄纵高傲,哪里能有张莫兰那般会收拢人心。我如今算是看开了,若是皇上待我始终如一,又还有什么可求的。”又移步走至窗前,望着满园的梨树,略带了几分期盼之意,道:“才植的梨树,竟快要开花了。”

    子非正在通鉴馆整理书册,忽有宫婢来禀,说尚宫有请。她不敢怠慢,连忙往尚宫所去。绿儿站在垂花门处,见子非过来,堆起笑容迎过去,喜上眉梢道:“我听尚宫局的慧姐姐说,因贵妃娘娘诞下皇子,昨儿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放三百名宫人出去,这次尚宫叫我们来,肯定是说此事。”

    陆陆续续又有宫人过来,子非甚为诧异,她虽然早就有所听闻,但宫女成千上万的,又如何能轮到自己。况且,就算出去了,也是无家可归。

    进了殿中,尚宫果然说了一番皇恩浩荡的话,先问:“不想出宫的往前站一步。”子非扬了扬头,脚上却没动。尚宫将剩余的人数了数,才道:“尚宫局只允诺仁明殿可使十人出宫,如今想出宫的人却有五十个。皇后圣明,早下了旨意,为求公平,以抽签为断。”

    即刻有内侍呈上暗箱,尚宫命剩余之人往里头抽签,“天”字为出,“地”字为留。一溜抽签下来,子非得的竟是“天”字,她思绪万千,惊讶之中隐隐有些欣喜。这时,绿儿凑到子非身侧,轻声抽泣道:“为什么我抽的是“地”字…子非,我不能回家了,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哥哥了。”说着,眼泪啪啦啪啦的就往下掉。

    子非手里紧紧的攒着那个“天”字,她也想过很多次,如果出宫了要做些什么。可以买朱雀门外的煎夹子,可以买乐丰楼的女儿红,可以自由的往汴京城东南西北逛一整天,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坐在黄汴河上无聊的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可是,绿儿却可以看她的爹娘。

    她抬起手,将签子偷偷塞至绿儿手中,笑道:“你拿着这个,去跟尚宫说。”绿儿不懂她的意思,看了那签之后,才猛然觉悟过来,摇着头道:“不行不行,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子非笑道:“又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怎么就做不出来。”见绿儿犹豫不决,又道:“你知道啊,我与贵妃娘娘情同姐妹,皇上又答应给我赏赐,我若是真想出宫,自然能寻得到办法。”绿儿听了,仔细想了想,才道:“那好,算是我苏绿儿欠你一个人情,今后你若有难,我愿给你当牛做马。”

    两日后,皇上下旨,三百宫人从西华门出。

    春雨绵绵不休,细润无声。子非撑着山水雨荷的油纸伞将绿儿送至宫门处,绿儿一路嘱咐子非:“你眼睛晚上看不见,最好不要出门。你最近又胖了些,晚上少食一个馒头为好。你前几日换下的衣裳,我洗干净了放在你柜子的最下格。还有…”她还要说,却被子非打断道:“我虽然眼睛不好,但是四肢齐全,脑袋也没坏,你尽管放心出去,好好儿和父母亲团聚。”

    绿儿满脸是泪,却笑道:“我父亲是朱雀门外有名的屠户,你若出宫,只管去那里寻我。”这时,有内侍在门上呦呵道:“要关门咯。”子非连忙催促道:“快去快去,要落锁了。”绿儿“哎”了两声,往前走了四五步,又反过身来,将纸伞塞给子非,道:“你身子如今弱得很,可千万不能着寒。”稍顿又笑了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子非笑道:“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绿儿低头道:“你肯定不知道,我…我…爱慕刘从广大人。”又忍住羞涩道:“我常常想,若我是你,做妾又如何。只要他心里有我,吃再多的苦,我也愿意。更何况,就算生下庶女,能长成吕子非这般,也是上天赐福。”说完,张开双臂轻轻的抱了抱子非,心里一横,转身就往雨幕中奔去,隐入出宫的人潮中,迅速的没了踪影。

    连一句再见也没有,但或许就是永别。她们曾经相依相偎,以为会一同老死宫中,因为有各自的陪伴,所以在漫长的深宫岁月里,才能得以安宁度日。今后,她们散落天涯,当想起逝去的日子时,因为有彼此,也该会觉得幸福多过于不幸吧。

    不过半刻,宫门落锁,天各一方。

    天上没有风,只有细如棉针的雨,唰唰的扑在纸伞上,又轻又柔。子非愣愣的立在雨中,脑中回旋着绿儿的话。

    仿佛是回到了那日,雾气笼满天地,她眼瞧着刘从广揽着旁的女人渐行渐远。那时候她对自己说:子非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活着,不就如你所愿了么?

    是的,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知道他还活着,以为只要他活着,就心满意足了。她不求财富、不求名位、甚至不求拥有,只要他活着。后来,他活着回来了,自己却变得贪心、犹豫、瞻前顾后。

    她常常忘记了,她原先,只是想要他活着而已。

    忽然有人从雨中钻进她的伞下,拍着身上的雨花,望着伞外阴沉的天:“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子非转过头去,叫了一声:“刘从广。”

    从广“嗯”了一声,见她含泪欲泣,慌里慌张拍了拍她的肩膀,皱眉道:“不许哭,免得又要找苏文君治眼睛。”又难得放缓的语气,细声细意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绿儿,必然要伤心,所以刚刚去宫外给你买了两斤杏花糕来。趁着馆里掌事往福宁殿回话去了,咱们躲到里面吃…”

    子非直直的瞧着从广,他的眉如剑入鬓,双眼漆黑如墨,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挺翘的鼻子微微阖动。她道:“那日你说的话还算数么?”从广也不知道她说得是哪日,只是顺嘴道:“自然算数,只要你高兴,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稍顿,又问:“你说的是哪天呀?”

    子非沉吟片刻,方道:“那日在仁明殿的顶楼,你跟我说:“吕子非,你不要倔了,让我来保护你,嫁给我,好不好?”这句话,还算数么?”

    暮色降临,汴京上空的乌云犹如风起云涌般,压下城来。禁宫西角上的钟鼓楼遥遥的敲响了晚钟,悠长空灵的钟声似要击到人的心底里去。渐渐的起了风,吹起子非鬓角几缕散落的发丝,她头上戴着小小的几朵杏花,粉白的颜色,衬得青丝如墨如绸。

    两人相互对望着,从广似有几分梦呓,道:“只要你高兴,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又过了一会,像是猛然悟过来,拉起子非的手就往前走。子非任由他拉着,像是真的踩在五彩云端上,轻飘飘的似要飞起来。只觉万事皆齐全了,自己再没有什么可遗憾。

    她仰起脸笑问:“你要带我去哪里?”从广头也不回,脚下不停,风将他的声音吹入她耳中,他说的是:“你要跟我去么?”子非丝毫也不犹豫,笑道:“如今,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从广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道:“我这就去福宁殿,向皇上要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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