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有庶女-第一五六章: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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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雨昏暗,福宁殿中早早掌了灯,赵祯伏首案前批阅奏章,寻得空隙,抬眼往窗下望去,只见莫兰低垂着头,手上灵活的摆弄着墨砚。两人皆是寂寂无声,唯有那磨墨之声沙沙作响。阎文应站在廊下禀:“皇上,皇后求见。”

    赵祯依旧看着莫兰,嘴上却道:“进来吧。”待皇后入殿,方搁下笔,含笑凝望。漪贞原以为只皇上在,进了殿,见莫兰盈盈立在窗前,不禁一愣。

    莫兰上前行礼,她面色安详,穿着青绸绣缠枝葡萄纹双领褙子,挽着扁髻,面上略略施了胭脂,素净不已。漪贞伸手虚扶一把,道:“不必多礼。”

    赵祯朝莫兰扬脸道:“将你做得杏花饮子盛给皇后。”莫兰忙应了,亲自去预备。漪贞瞧着那抹青色消失于帘幕之后,心里有些难以喻言的情绪。不是嫉妒,她对赵祯的感情还不至于如此。也不是失落,自她接到受封旨意那一天始,日日都是尊贵风光,她满足得很。她说不出那样的情绪,也想不明白,像是有一点点的遗憾,又像是一点点的…羡慕。

    赵祯倚在凳手上,道:“春寒料峭,又下着雨,倒难为你过来。”漪贞笑了笑,他待她总是比旁人更客气三分,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今日却忽而有一丝压抑。她道:“臣妾有一事相禀,因涉及后宫妃嫔,又没有先例卷宗,也不知行事妥不妥当。”

    地龙已撤,殿中开着半扇木窗,透着丝丝冷意。春雨越下越细,却就是不停,像是扯不断、揉不开的愁绪,让人落幕、困顿。莫兰用青釉刻花莲瓣敛口瓷碗呈上饮子,又静静退至一侧,依旧立在窗下研墨。

    赵祯道:“皇后有何事需禀?”

    漪贞肃了肃脸,道:“尚正局的宫人前日在芙蓉轩瞧见有侍卫鬼祟出入,臣妾命人绑了那侍卫及轩中的张采女及幸采女,连审了两日,已然坐实了幸采女通奸之罪。”她本以为后宫之中发生如此伤风败德之事,皇上定然要大怒,却不想,他竟只是皱了皱眉头。

    幸采女…幸采女…

    赵祯沉吟许久,脑中混沌着莺莺燕燕,竟忆不起伊人的脸,遂道:“将她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不出半盏茶时辰,尚正局尚宫亲自领着幸采女上前。她穿着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挽着圆髻,虽被连夜审问,到底年轻,丝毫不见疲倦之色。

    她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倒也不哭,只道:“臣妾自进宫,见皇上不过三次。皇上有张贵妃倾心相守,为何臣妾就只能孤寂守着宫墙?毅侍卫…”说到情郎,思及生死难料,禁不住落下泪来,泣道:“那时臣妾生病了,宫中无一人知晓,御药院的太医只顾着贵妃生产、德妃病重,哪里会照拂小小采女?一时痛忍不过,就跳了御河,是…是毅侍卫救了臣妾。”她深深的叩首在地,道:“毅侍卫那日也不过是寻了些养身的草药送予臣妾,并无半丝逾越之举。万事皆是臣妾的错,皇上要罚,就罚臣妾一人,只求饶了他。”

    后妃通奸之罪,历朝历代,皆逃不过死字。莫兰立在一侧听着,心中触动万分,若自己那夜并没有在憩阁中与赵祯相遇,若他并没有爱上自己,若他爱上自己后又移情别恋,那自己,比底下跪着之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她甚至想帮幸采女说几句好话,可是,帝后皆在,由不得她放肆。

    赵祯原以为幸采女会痛哭流涕,哀声求饶。却不想,竟也有几分骨气,虽获罪,也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不禁有些动容,遂道:“你起来吧。”

    漪贞见赵祯脸上松动,似有同情之色,忙上谏道:“侍卫觊觎妃嫔,此乃后宫大忌,皇上若不严惩,无已肃清掖庭,请皇上下令处死二人。”

    幸采女一听,瞬间失了颜色,连连叩首道:“臣妾死不足惜,只求皇上饶了毅侍卫,他什么错也没有,请皇上饶了毅侍卫…”漪贞见赵祯露出几分不忍,朝尚正局尚宫扬了扬脸,示意内侍将幸采女拖下去。

    哭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听不见,可春天的夜风似比先前凛冽许多,吹在宫廊上,发出呼啸哀怨之声,像是有人在哭一样。内侍们见殿中气氛凝重,一时连烛火也忘了剪。莫兰亲自捡了绞银小剪子将烛火剃亮,漪贞忽而问:“贵妃觉得如何?”

    莫兰从未真正掌管过六宫诸事,素日也只知料理鸾鸣殿,从不为旁事烦心。漪贞突发此问,她也不知是何意思,只低声道:“幸采女年幼,臣妾倒颇为怜惜。”

    漪贞勾了勾唇角,端起饮子喝了,冷冷道:“贵妃做的饮子果然不输传言。”稍顿,又道:“只是心肠太软。后宫妃嫔宫女众多,若都跟幸采女这般轻浮,与侍卫苟合,掖庭之中便再无规矩所言,必然大乱。”莫兰见皇后脸有揾色,忙恭谨道:“是。”

    赵祯见莫兰平白受了斥责,却又挑不出皇后错漏,便道:“曦儿只怕要醒了,你回去吧。”莫兰“嗯”了一声,向帝后福了福身,方退下。

    行至廊下,正巧遇见从广子非二人,子非见了她,还未开口说话,脸上先“倏”的通红。从广请了安,也不敢抬头,只恭谨立着。子非将莫兰拉至廊檐僻静处,忍着羞涩,细细将两人之事说了。本以为莫兰定会为自己高兴,却不料她竟说:“你们的事,先缓一缓。”又将幸采女与侍卫通奸之事转诉了,才道:“此事看似与你们了无牵扯,但你是宫女,刘从广是修书大人,撇去各自身份不说,终归不合规矩。皇后正有意立一立威严,你们可别撞了头竿子。”

    子非自然极信莫兰,便对刘从广道:“你今儿就先回去,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咱们再说。”刘从广急了,感觉像是好不容易到嘴的鸭子竟又飞了,他道:“我不管那些,今儿就一定要求。”子非笑道:“反正都等了那么久,不在乎再等个半年。”

    从广顾不得礼仪,就要往殿里冲,口中道:“就是等了那么久,此刻才再不能等了。”莫兰见他情急如毛头小子,忙斥道:“你是要害死自己,还是要害死子非?你是皇亲国戚,自然不能拿你怎样。可子非是掖庭宫女,弄不好就万劫不复。”见从广顿了步子,方缓和语气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鲁莽行事。”

    子非如今想明白了,倒并不急着要嫁过去,便笑着去拉从广的手臂,赔笑道:“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跑,也不会反悔,这辈子非你不嫁。”从广望着她,道:“可我恨不得马上就带你回府上。”

    子非听着,心里像是灌了蜜一般,开始有些悔恨先前为何如此想不明白。她往四周环顾一圈,因是晚上,昏暗不已,几步开外就看不清人影。她朝莫兰道:“你背过身去。”又踮脚吻在从广唇上,歪着头笑:“你今儿先回去,咱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得慢慢谋划。”

    这是她第一次吻他。其实,他们连牵手的时候也极少,他吻过她两次,都是蜻蜓点水,连唇温都感觉不到。他已经成婚两年,十五岁时太后就赏了他妾室,此刻他却为了子非一个寡然无味的吻而忽然红了脸,舌头像打了结子,半响都不能说话。

    莫兰在旁侧看着,“噗呲”笑出了声。

    次日,幸采女暴病而死,后宫妃嫔皆是心有余悸,愈加谨言慎行。张弄月亦是唏嘘不已,坐在自家后院廊下,瞧着漫天雨丝,愣愣发呆。李婕妤静悄悄儿行至她身后,猛的一拍,将她骇得半死。弄月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道:“你怎么来了?”

    李婕妤甩着手中素帕,道:“今儿早上听说芙蓉轩那位死了,心里怪难受,就出来走走,散散气。”弄月道:“前几日,听说她病了,我还想着去瞧瞧她。一转眼,竟连命也没了。”说着,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李婕妤冷笑一声,道:“这真是一个没有天理的地方。”弄月道:“如出此言?”李婕妤抚在廊柱上,眼睛瞧着天井里几盆阔叶翠绿的芭蕉,被雨点砸得啪啪作响,缓缓道:“皇上的心思全在鸾鸣殿那位身上,像幸采女那般品阶低下,家世一般,姿色平平的女人,在皇上心里,只怕连模样儿都记不住。即便如此,却也不肯成全。”

    弄月却想:“既然已经成为皇上的女人,自然死也是皇家的鬼。怎能如此淫荡,勾引侍卫,幸采女死不足惜…”

    两人心思各异在廊下静立片刻,弄月方问:“我是再不敢信你的话了。”李婕妤满脸疑惑的望过来,弄月又低声道:“你先前一直说张莫兰生不出龙子,我还巴巴儿信了,什么礼节也没准备,后来只能胡乱挑了两个长命锁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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