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一局棋,就是上帝的一眨眼,青春的开始和完结。
炮二平五
曾嘉是我们中文系的系花。她绝对谈不上漂亮,但我敢说,下课时从我们学院大门涌出的那一群群男同学,几乎个个都喜欢过或正在喜欢她。
她皮肤白皙,感觉时刻在炫耀那饱满的胶原蛋白,眼睛笑时弯成一道月牙,走路时趾高气扬,马尾辫两边晃悠,风风火火,隔很远听见“噔噔噔”,就看见她来了。而且她家境不错,成绩优秀,保送来我们师大,伶牙俐齿,从不仰视任何人,这是我们青春时期最受欢迎的女孩类型。
我和她同班,也是象棋社的棋友,多次对垒,杀得头破血流,但每每当她“啪”一声“将军”,我就败下阵来。尽管我从未赢过她,但她仍然认可我的棋艺,还认我当弟弟。认弟弟的意思就是——你挺好,但我们是姐弟,所以你省省吧,别想些有的没的。于是,我就成为了她弟弟,成为了被很多男生羡慕、可以自由出现在她身边的弟弟。
曾嘉说,下象棋,势很重要。她觉得我就像在楚河汉界八面威风的马,很有意思。但我下棋太冒进,只顾眼前,像个冲动的小孩,不成熟。
我问她,你这么成熟,为什么一直单身?
她说,唉,现在的男孩啊,都太差,差就算了,还渣。我尴尬地看着她。她笑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同,你是我弟,我们俩基因一样。
我又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一言难尽。
我说,那你就把条件摆出来,好多人拷问我,我不透露点儿什么都骂我吃独食。
然后她想了想说,大概要符合以下条件:1.爱好运动,至少要有一项球类特长,会打乒乓球且用直拍;2.长相身材尚可,不能瘦成李灿森,但也别胖成洪金宝;3.穿西装不难看且从来不穿丝袜;4.钢笔字工整,会写毛笔字尤佳;5.从不见网友;6.喜欢旅行,并觉得未来一定要自己开车去一趟丝绸之路;7.会游泳,穿三角泳裤不难看;8.当我跟他说王阳明的时候他能够明白是哪三个字;9.看过《雷雨》且喜欢蘩漪;10.能够说出太阳系五个以上行星名称,未答出地球的不予考虑。
就这些?
她点点头。
我觉得这些并不难,心里盘算着,总算可以给宿舍那群洪水猛兽一个交代了。我们宿舍那一整层都在找我打听她,时不时冲着我抱怨“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啊”“兄弟你们俩到底那个过没”“她什么时候弄个比武招亲啊,我第一个报名”。我巴不得她现在马上嫁出去,否则我总有一天会成为全民公敌被暗杀。
“不对。”她像想起什么似的。
“怎么?”
“差点儿忘了,这人总得会下象棋吧,而且必须赢过我。”
天啊,这难度!
马八进七
我们学院门口有个樟园,学校建它是为服务中文系学子吟诗作对,但渐渐成了恋人们的约会圣地。自从曾嘉在这里开设棋局以来,恋人们都转移了阵地。不少人慕名来宣战,想要赢得她的芳心。
但曾嘉棋艺高超,面对生手甚至可以下盲棋。
中文系一年级的小学弟仗着一副好颜,杀到樟园,实则象棋新手,以为可以侥幸获胜。曾嘉戴上眼罩,五分钟喊“将军”,学弟输得心服口服,谄媚地问:“学姐,那我可以像易术那样做你弟弟吗?”曾嘉大笑:“弟弟只收一个,你可以当我儿子,敢不乖妈就剪掉你的小鸡鸡。”众人哄笑,学弟红着脸跪安。
历史系的硕士来挑战。他一副学究派头,不屑中文系小姑娘的嚣张跋扈,而且有备而来,背后两个高参,几人摩拳擦掌。曾嘉冷冷笑着,一声“将军”喊得硕士腿发抖。背后两位高参不服,要求再来一局,曾嘉不肯,摇摇头:“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们三分钟走一步棋,太慢,就算赢了,我算谁女朋友?下一个!”
计算机系的高科技宅男不服,他能赢电脑,不信胜不过一介女流。宅男患了直男癌晚期,上来就说让曾嘉两个卒,曾嘉也不客气,让就让。宅男果然功力不俗,善用车,连吃曾嘉两个马,几度把她逼入险境。曾嘉自知遇到高手,下手放慢,几分钟后扳回局面,直接将军,眼看宅男就要输了,这时他大喊,称上一步棋眼花走错了,要悔棋。曾嘉不同意,她说:“摸子走棋,举手无悔,男子汉大丈夫悔棋太低级。”宅男摇头,耍无赖说:“我让了你两个卒,怎么说?”曾嘉一把抢过宅男的“将”,说:“下棋观品,你就算赢了我,我也可以学你悔棋,下一个!”宅男悻然离去。
但下一个是谁呢?
没有人了,我帮她装棋子,失望地收摊。
整个学期,曾嘉碰不到一个入眼的男生,不怪他们技不如人,而是曾嘉太强。曾嘉自信,下棋时像身边有风,一声“将军”就把对方吓得乱了方寸,而且她思维缜密,往往从敌手第五步棋开始就能猜出对方布局的套路,无一例外,各个都在她的掌握之内。
“你看吧,男生啊,又差,又渣。”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尼姑。
徐力在一次棋局结束后,出现在樟园。
我们都认识他,在男女比例一比九的外语系,徐力是个火星男。具体背景不详,但在那个我们以为班尼路就是名牌的年代,徐力就已经穿Kenzo了;我们还在钻大巴窗户抢座位,徐力已经潇洒地在路边拦的士了;我们还在周末挤在附近的网吧看电视剧,徐力已经在河东的酒吧喝洋酒兑可乐了。
徐力就是外语系的大熊猫、中华鲟、野生松茸、神户肥牛!
徐力拿着很大一束玫瑰,在那个送一枝玫瑰就已经很浪漫的年代,他真的送了999朵,一大把,用缎带捆绑着。输棋的男生们见此状,纷纷知难而退。
“做我女朋友吧。”徐力胆大,头一个不下棋直接表白。
“你会下棋吗?”曾嘉手里把玩着一枚炮,悠悠地问。
“不会。”
“那你来干吗?”
“我乒乓球进了校队,180公分,70公斤,穿西装还行,从不穿丝袜,钢笔字能看,学过两年毛笔字,学院橱窗的公示都是我写的,我从不见网友,QQ只加熟人,我每年暑假都出去旅游,丝绸之路15岁时就跟我爸开车去过,大学毕业以后准备自己开车再走一遍,8岁时就会游泳,三角泳裤hold住,王阳明是明代哲学家,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看过《雷雨》,喜欢蘩漪,太阳系的行星有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还有地球!”
“但你不会下棋。”
“我可以学。”
“那你先学,赢了我再说。”
“我学过,太难了,能不能先在一起,边恋爱边学?”
“不能。”
“那花你先收下,当我交的订金。”
曾嘉“扑哧”笑了,说:“我不收,以后也别买了,这花,剪了就活不长,看着它们枯萎,我闹心。”
说完曾嘉拉了拉我,一起离开了。
留下徐力站在原地。
车一平二
徐力用各种方式追求曾嘉,但他的棋艺让他止步樟园。
徐力每周送着不同的礼物,在曾嘉生日时点燃蜡烛摆成I love U,在学校广播站点歌给她听。曾嘉不为所动,她说:“徐力太浮夸,我只想要一个苹果,他费尽心机拖来一车香蕉,可我明明早说了,我不要啊。”
曾嘉每天中午仍然在樟园和我对棋,敢来挑战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有天,丁涛来了,这是我们班的Nobody,他住我隔壁宿舍,普通得让曾嘉从未注意过他。此刻,他坐在棋盘对面,耳根通红。
丁涛:“我没别的想法,听说你下棋厉害,我想挑战一局。”
曾嘉:“好,你先。”
丁涛:“哦,不,女士优先。”
曾嘉后来跟我说,丁涛很特别,说话柔软,但不怒自威,有家教但又不让人觉得刻板。而且,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不知他是太有礼貌还是太聪明,一定要让她先走第一步,感觉他想摸摸她的套路。她想了想,又觉得多虑,哪有人一步棋就能猜出对方的套路,就好像也没有人可以在青春时就布局好一生。
丁涛眉头紧锁,不断用手推着要滑下来的眼镜。
丁涛:“将军。”
曾嘉:“飞相,好险。”
丁涛:“再将。”
曾嘉:“弃车保帅,还死不了。”
丁涛又沉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
曾嘉开始紧张起来,她第一次棋逢对手,对方招招致命,杀得她无法进击,只能自卫。丁涛思考的样子很迷人,男人认真的时候都是迷人的。我猜早在这时,她便已经认输了。
曾嘉后来告诉我,本来她有七成赢的把握,后来都没心思看棋盘了,时不时偷看丁涛的表情。他托着腮,戴着一块磨旧的手表,衬衣的领子和衣袖干净,应该是个生活有节制的男孩;刚才没注意他多高,目测应该有178公分,不胖,似乎比徐力还结实,穿西装应该不错,偷瞄一下,帆布鞋,白色棉袜;像个老实用功的男孩,钢笔字不会很差吧;看这打扮,老实敦厚,一定不是痞子蔡笔下那种见网友的男生……
曾嘉:“你喜欢蘩漪吗?”
丁涛抬头,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喜欢啊,《雷雨》我看了很多遍。”
曾嘉点点头。
丁涛:“到你了。”
曾嘉才意识到棋局还未结束,她上马,这是她习惯的套路。
丁涛:“你确定走马?”
曾嘉:“确……定。”
丁涛:“不改?”
曾嘉:“不……改。”
丁涛:“将军。”
曾嘉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伸了伸手,一脸茫然,不知去拿哪枚棋。
丁涛:“哦……抱歉……你输了。”
曾嘉:“输了?”
丁涛:“嗯,是的。”
沉默半分,围观的几人鼓起掌来,曾嘉第一次输。
后炮进一
大清早,被宿舍外面的人声吵醒。推开门,是曾嘉和丁涛。
曾嘉:“丁涛,你是不是男人?”
丁涛:“我是男人。”
曾嘉:“你赢了我一局,然后就消失了,什么意思?”
丁涛:“我没消失,正常上课,吃饭,睡觉,三点一线。”
曾嘉:“那你来跟我下棋干吗?”
丁涛:“听说你很强,想会会你。”
曾嘉:“仅此而已?”
丁涛:“仅此而已。”
曾嘉:“丁涛你浑蛋!”
丁涛:“对不起。”
曾嘉:“丁涛你浑蛋,你无耻,你不是男人!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下棋,为什么要赢我,为什么赢了我又躲着不见我!”
丁涛:“对不起。”
曾嘉:“你给我滚!”
丁涛:“这是我宿舍。”
曾嘉:“滚进去。”
丁涛顿了顿,欲言又止,最终转身进了宿舍,关上门。
曾嘉呜呜哭了起来,我过去搂着她,路过的男生大惊失色,哎哟,这不是曾嘉吗,怎么哭成了泪人儿?
马六进八
我看得出曾嘉有多喜欢丁涛。
他下棋的势很迷人,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未刻意做局,但所有招式烂熟于心。而且他心很沉,稳稳当当,看不透,或许是他太纯真,根本就是透明。加上他不悔棋,思考时很专注,那些边下棋边喋喋不休的人,大概是把象棋当成了麻将,丁涛却吝于发言。这种人,品好,值得依靠,跟他下棋的手法一样,招招致命。
樟园,她愁眉不展。
我:“姐,你连输我三局,你专心点儿可以吗?对我这样一个优秀的棋手,太不尊重。”
曾嘉:“我觉得我不会下棋了。”
我:“你至于吗?”
曾嘉:“丁涛恋爱了。”
我:“跟谁?”
曾嘉:“隔壁班的何苗。”
我:“你应该祝他们白头到老,你还有徐力,还有全校大量的富二代、单身狗、小清新、阳光宅男,任你挑选,可不要为了一棵土槐树放弃了一大片森林。”
曾嘉:“何苗有什么好?”
我:“哪儿都不好,差你东京到纽约的距离。”
曾嘉看来并不满意我这回答,她去找了丁涛。
曾嘉:“何苗有什么好?”
丁涛:“对我而言,都很好。”
曾嘉:“和我比呢?”
丁涛:“曾嘉,你要听真话吗?”
曾嘉点头。
丁涛:“曾嘉,你很漂亮,很多男生都追你,你很有优越感……”
曾嘉:“我没有!”
丁涛:“让我说完,你看,根本不让人说话,还说自己没有优越感。你很好,你什么都比何苗好,但你张扬,跋扈,目空一切。你会下象棋又怎样?男生们跟你比下棋,都是为了取悦你,但他们真的喜欢吗?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不好,很狭隘。”
丁涛走了,何苗在楼下等他。
丁涛家境一般,属于在食堂打饭只敢打一个菜的男生,所以长期带着一罐辣椒,每次吃饭,在米饭上淋满满一勺,吃得也香。何苗跟丁涛一样,她长期带着一罐下饭吃的辣萝卜。他俩在一起以后,每次吃饭,他们都不用打菜,一人三两米饭,拌着辣椒和萝卜,你一勺我一勺,吃得更香。
曾嘉路过食堂,看见了,扭头就走。
“曾嘉,我们去吃麦当劳吧?”徐力跟在曾嘉身后,他看见曾嘉没吃饭。
“吃不下。”
“别这样啊,去呗。”
“徐力!”
“到!”
“你们外语系那么多姑娘,为什么选我?”
“我喜欢你。”
“但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啊?”
“要听真话吗?”
“听!”
“因为你张扬,跋扈,目空一切,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不好,很狭隘。还有,你不会下象棋,你甚至不愿意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去学,你不是男人。”
曾嘉越走越远。
徐力火冒三丈:“我他妈学了,学——不——会!”
相七进五
就这样别扭地过了两年多。
她爱他,他不爱她。他爱她,她不爱他。跟赌气似的,徐力不找女朋友,曾嘉不找男朋友,丁涛和何苗下课后一起去食堂,一人三两米饭,拌着辣椒和萝卜。拥有青春的时候总觉得过得很慢,没有人知道那是人生最短暂的时间,短得就像一局高手对菜鸟的棋局,还没开始,就宣布结束。
一声“将军”,就到了毕业。
拍毕业照,都穿着学士服。集体照拍完,大家“咔嚓咔嚓”拍着小团体的合影。
曾嘉看见丁涛和何苗分别跟自己宿舍的同学合影,毫无互动,她走过去。
曾嘉:“我们俩照一张吧。”
丁涛点点头,曾嘉把相机给同学,让他帮忙。
曾嘉:“你女朋友不会介意吧?”
丁涛:“我们分手了。”
曾嘉:“是吗?”
丁涛:“是的,她回老家,我不愿意。”
曾嘉:“你毕业后去哪儿?”
丁涛:“我去北京,你呢?”
曾嘉:“我也去北京。”
丁涛有些意外:“这么巧,什么时候决定的?”
曾嘉:“刚才。”
曾嘉跟我说,她第二天就跟广州一家单位毁约了,对方给她高薪和广州户口。还好对方人事主管对她印象好,没有为难她。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去北京了。
我永远记得送她去火车站,她就拎了个小包,像去超市买菜那样就来了。我问她,就这样去北京啊?她说是的,听说丁涛单位给他解决了北京户口,虽然我没有,但也不打算走了,只带这点儿行李,其他都在北京买,这样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没法回。
徐力问我:“曾嘉去哪儿了?”
我:“北京。”
徐力:“她奶奶的,对我用障眼法,我连广州的房子都租好了。”
我:“那怎么办?”
徐力:“我明天去北京。”
我:“什么时候决定的?”
徐力咬牙切齿:“刚才。”
炮七退二
一路向北。
丁涛在北京住在西三环,他在一家报社做编辑。
曾嘉也搬去西三环,但她在东三环一家新闻网站做记者。
我问曾嘉:“你和他见得多吗?”
曾嘉:“几乎不见。”
我:“那你住那么远干吗?”
曾嘉:“我想离他近一点儿,我用整个青春来爱他,就这么放弃,对不起我自己。他是第一个下象棋赢我的人,可能注定了我们要经历一些等待吧。”
我:“得了吧,你当自己是紫霞仙子,有好的,就别放过,至少别因为丁涛放过。”
曾嘉:“你知道我的,从不悔棋。”
有一次同学聚会,丁涛带了个女孩来,其貌不扬,说话很温柔。
丁涛看了一眼,一桌人里面有曾嘉。
丁涛犹豫了几秒,然后说:“这是我同事小宋,大家多关照。”
有人开玩笑:“女朋友吧?”
丁涛笑笑纠正:“同事。”
小宋的脸有些垮,但仍保持着优雅姿态。
曾嘉不动声色,张罗着点菜。她礼貌地问小宋吃什么,小宋有些羞涩地说随便,丁涛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曾嘉点点头,大方地说好的,他爱吃辣椒拌饭呢。一群人哄笑,小宋回答说,那我也吃。笑声更大了。
这时有人提议丁涛和曾嘉再来下一局棋,看一场棋逢对手的对战不啻一台好戏。丁涛说,好啊。曾嘉挥了挥手说,改天吧,我很久不下了。
那天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哭。
曾嘉:“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
我:“不傻,你就是太倔。”
曾嘉:“那就是傻。”
我:“也挺好,你该放下了。”
她点点头。
大概过了三个月吧,曾嘉约我去唱歌,我问还有谁,她神秘地说,你来就知道了。
我如约到了,推开门,看见她和徐力坐在里面。我打过招呼,曾嘉给我倒了一杯酒,我看见徐力点了一首陶喆的情歌,唱得很用力,右手持麦,左手伸出来握住曾嘉的手。曾嘉配合地也跟他握着,整首歌他们都牵着手。
徐力出去上厕所时,我们聊上了。
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曾嘉:“就是这么回事呗。”
我:“你早该这样了。”
她害羞地笑。
我:“他会下象棋了吗?”
曾嘉:“其实他一直在学,我觉得一个男人能这样,也够了。”
卒五进一
曾嘉和徐力一年后结婚了,婚宴在北京和长沙各办了一场。
我参加了北京那场,在丽思卡尔顿的户外,蓝天白云,绿草茵茵,曾嘉穿上婚纱美得发光,徐力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带着曾嘉跟每个人合影。丁涛也来了,没带小宋。
徐力说:“丁涛,咱们合个影呗。”
丁涛说:“好啊。”
三个人站在一起,“咔嚓”一张,徐力又牵着曾嘉去给其他人敬酒,曾嘉回头看了看丁涛,丁涛点点头,算是他的祝福。
丁涛拿起那张照片,我凑过去说,拍得真好。但我也发现,照片上的曾嘉没有笑,丁涛也没有笑,只有徐力笑得很灿烂,像个小孩。
致辞的时候曾嘉哭了,徐力把话筒给她,她擦着眼泪,摇摇手。台下有人说,新娘子太开心,忘词了。
我问丁涛:“小宋呢?”
丁涛:“她有点儿事走不开。”
我:“这堆同学里,只有你下棋赢了曾嘉。”
丁涛苦笑一声:“雕虫小技,还不如丽思卡尔顿的香槟值钱。”
两年没见曾嘉,有天我们在三里屯遇到,她说不如一起下午茶吧。我说好啊,要不要杀一局?曾嘉说,就喝茶吧,不像读书的时候,包里永远背着象棋。
我们在三楼要了两杯红茶,靠着窗聊起来。
我:“婚姻生活美满吗?”
曾嘉:“挺好的。”
我:“徐力对你很好。”
曾嘉:“是的,我们每周去一次体育馆打乒乓球,他还保留着当年校队的风采,而且直拍打得好。去年夏天我们开车去了丝绸之路,一路坎坷,车在白龙堆雅丹附近爆胎了,别提有多狼狈,但还是安全归来。总之,都很好。”
我:“他学会下象棋了吗?”
曾嘉:“他学过,可是很遗憾,他缺这根筋。”
我:“过日子嘛,象棋帮不到什么。”
曾嘉:“是啊。”
半年后,曾嘉和徐力离婚了。听说是徐力提出来的。
徐力要给她一笔钱,她没要,收拾了一下,拎个小包就搬出来了,就像她第一次来北京一样。
曾嘉:“他很好,他在努力成为我想要的那个人,可惜他终归不是,三个月前他发现我一直在吃避孕药,这件事对他打击挺大的,他很难过,开始不回家,后来听说他在外面有了人。不过我不怪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认可这段婚姻,却糊里糊涂结了,这对他不公平,自作孽,不怨别人。”
士六进五
那一年在樟园。
曾嘉:“易术,你觉得谁会赢这局棋?”
我:“不知道。”
曾嘉:“我希望他是个大英雄,踏着七彩祥云……”
我:“你真把自己当紫霞仙子了。”
曾嘉:“其实,他是个平凡人就好。”
我:“能赢你的一定不是平凡人。”
曾嘉:“我喜欢,我就会输;不喜欢,就一定要赢。”
我:“徐力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故意输给他?”
曾嘉:“连樟园都不敢来,这样的男人,打动不了我,我未来的真命天子,其实根本不用赢我,但他要敢于坐在棋盘前。所以,我永远不会喜欢徐力。”
车二进九
北京同学聚会吃火锅,丁涛没有来,听说他被派去美国学习,回来可能会升职。饭桌上大家聊到他,啧啧称赞,说同学里就他最有出息,全靠自己。有人问,丁涛和小宋结婚了吗?回答是,听说没有,年年说要结,最后都没结。
喝了两杯,聚会结束后,我和曾嘉在路上走了一段。秋天的北京,晚上有点儿冷。
曾嘉:“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我:“然后呢?”
曾嘉:“他什么都挺好,冲着结婚来的,但每次一分开,我都想不起他的样貌。”
我:“那你喜欢他吗?”
曾嘉:“没什么喜不喜欢,但觉得好像再不结婚,就会被剩下,我三十了。”
我:“他会下象棋吗?”
曾嘉笑了笑:“不知道,懒得问。”
我:“你打算嫁吗?”
曾嘉:“本来打算嫁,今天和他一起吃饭,上菜慢了点儿,他凶了服务员两句。吃完后,他剔牙不用手挡着,我决定终止跟他的交往。”
我:“就因为这?”
曾嘉:“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宽容,稍不如意就后会无期,唉,我觉得我不会谈恋爱了。”
我:“你太挑剔。”
曾嘉:“是剩久了,一开始不肯将就,后来就跟自己较上劲了。”
我:“也没什么不好。”
曾嘉:“也没什么好。”
我知道是因为丁涛。他已经变成了曾嘉心里的一个死结,打不开。人的心其实很小,前面的租客不搬,外面的人住不进去。我们总说累觉不爱,其实不是不会爱了,而是有人还住在你心里,不交租金,不回家,空损、糟蹋着你的房子。
有天深夜,看她发了条微博:人生辽阔,何必轻易束手就擒?很多人点赞,我细细读着这句话,觉得很不是滋味,但也给她点了一个赞。
卒五进一
有天晚上,曾嘉打给我:“你猜我今天在商场碰见谁了?”
“谁?”
“何苗。”
将 军
丁涛从国外学习回来,打给我,说约同学们聚聚。我问,要不要叫曾嘉?他说,当然。我说,小宋在不在?如果在,我觉得曾嘉还是别来了,省得闹心。丁涛说,小宋不在,放心。
我们又聚在一起,曾嘉稍微晚到了一会儿。
丁涛安排在一个挺好的餐厅,环境清雅,饭菜可口。我们一直开他的玩笑,说他出息了,很快就有资格跟领导们一起去夜总会了。他听了连连摆手,说自己根本不好那一口。有个好事者开玩笑敲了敲桌子说,装啥啊?小宋又不在,你就该多跟领导们见见世面。一片哄笑。我瞥见他红着脸偷偷看了曾嘉一眼。
酒足饭饱,一言不发的曾嘉突然问:“丁涛,敢不敢再杀一局?”
丁涛:“没问题。”
曾嘉从包里掏出一副崭新的象棋,“啪啪”地摆棋。
曾嘉依然雷厉风行,她说过,下棋,势很重要。
丁涛依然沉着稳重,眉头紧锁,思考的样子很有魅力。
仿佛回到樟园,那一年,那一天。她穿蓝衣白裙,飞扬跋扈,他怯生生地走进来,却坚定地坐下。但此刻的他们不再是那一年,那一天,她懂得沉默是金,言简意赅,他却春风扑面,乐观自信。
曾嘉:“吃你一个炮。”
丁涛:“请便,我上车。”
曾嘉:“猜不透你摆的什么局,你没必要丢一个炮。”
丁涛:“你步步紧逼,我无力接招才放弃一个炮,不是摆局。”
曾嘉:“何苗跟我说,你们根本没谈过恋爱。”
丁涛:“我吃你一个马,你得注意了,是的,我和她只是好朋友。”
曾嘉:“那你为什么骗我,你什么居心?”
丁涛:“因为不这样,你死不了心。”
曾嘉:“你就那么讨厌我?”
丁涛:“不讨厌,我得对自己狠一点儿,因为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但我那时还不会下棋。”
曾嘉:“不可能,你一局就赢了我。”
丁涛:“我在宿舍练了半年,就为了去樟园坐在你面前。”
曾嘉:“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丁涛:“我有天要去找你,还买了一盒巧克力,38块钱,那是我唯一买得起的礼物,但我在你宿舍楼下遇见徐力,他拿着喇叭说曾嘉我爱你,我这个Nobody,能跟徐力争吗?天大的笑话。我不能让你陪我一起吃辣椒拌饭。”
曾嘉:“我可以吃!”
丁涛:“我不能让你吃!”
曾嘉:“你这个孬种,骗我那么久,让我剩到现在,我的青春都花光了。将军!”
丁涛:“我的青春也花光了,但我现在敢说我爱你了。飞相,死不了!”
曾嘉:“等这么久,值吗?我上马堵你!”
丁涛:“值!棋如人生,落子无悔,命中注定我们今天再相遇!我吃你的马!你已经没办法用你惯用的马六进五将死我了。”
曾嘉:“我们本来可以从那时好到现在!”
丁涛:“如果我们那时就好,现在早分了!”
曾嘉:“那也好过我的青春是空白!”
丁涛:“人生那么长,还有以后!”
曾嘉:“小宋呢?”
丁涛:“她是我领导的女儿,我们压根儿没开始过。”
曾嘉:“将军!你赢了我再说,像当年一样!”
丁涛:“我上车,将军!”
曾嘉:“我吃你的车,你怎么补偿我?”
丁涛:“你把以后几十年都给我,我一点一点补偿,将军!”
曾嘉:“你赢不了我,你退步了。”
丁涛:“我没有,这是个和局。”
曾嘉:“和局?”
丁涛:“和局,谁都赢不了,别争了,嫁给我吧。”
曾嘉:“花都没有,还敢求婚!”
丁涛:“听说你不喜欢花,因为花会枯。”
曾嘉:“那有别的吗?”
丁涛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
丁涛:“有,不会枯萎的,赔你青春,请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