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呆住了,看到她无助的泪,看到她大腹便便,他深深体会到,她确实有无尽的悲哀。于是,愧疚的感觉,压过了对她的反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他一咬牙,痛悔的喊:
“错,错,错!都是错!我们怎么会弄成这个局面?你是我生命里突然冒出来的‘意外’,我被迫接受这个‘意外’,却没办法去爱这个‘意外’!自从有了你,我所增加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你的痛苦,我的痛苦,小燕子的痛苦!我不要让这痛苦再继续增加,如果你聪明一点,让它就停止在现在这个阶段上!”
知画抬眼,哀恳的看着他,泪眼盈盈,祈求的说:
“我不要‘停止’!我的生命在继续,我怎么可以停止?我并不贪心,我要的,不过是一点点温情而已!你把整数都给了小燕子,给我一点零头都不行吗?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低声下气,向我的丈夫乞求一丝温暖……你为什么那么吝啬呢?”她说着,就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震动了一下,不忍抽出手去。她深深的看着他,真挚的、伤痛的说,“永琪,我没办法,你这么优秀,这么充满了男人气概,又这么文武双全……我没办法不喜欢你呀!只要我不喜欢你,我就不会痛苦,但是,我就是做不到呀!”
永琪不怕知画的“凶”,却很怕她的“柔”。听到这样的句子,想到知画下嫁的种种委屈,他的犯罪感更重了,他的眼眶湿润起来,叹息着说:
“你有你的可怜……我们都是别人的棋子,被人摆弄着,身不由己。你是宫里的牺牲品,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我是‘悲剧’,我是‘意外’,你却没有一点点恻隐之心,把这个‘意外的悲剧’,变成‘意外的喜剧’吗?”她更加低声下气,恳求的说,“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只要你肯陪我,我就不是‘悲剧’。”她羞涩的看看自己那隆起的腹部,轻声说:“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做什么,只是需要你在旁边,跟我说说话而已!”
永琪被动的站着,对这样的知画,充满了怜悯。知画就用手环抱住他的腰,紧紧的依偎进他的怀里。
永琪忽然惊觉到这样不行,一个震动,用力把她推开,大声喊:
“我不能优柔寡断,今天给了你希望,明天又会带给你失望!我不能欺骗你,欺骗我自己,欺骗小燕子!我走了……”
永琪就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打开房门。知画大震,又惊又怒,就向房门直冲而来,嘴里凄厉的嚷着:
“不许走!”
知画冲得太急,永琪又急于夺门而去,两人就在房门口重重一撞。知画大腹便便,一个站不稳,身子冲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桌子角上,跌落在地。她发出一声惨叫,滚在地上,捧着肚子:
“哎哟……哎哟……哎哟……痛……痛死了……”
桂嬷嬷、珍儿、翠儿、明月、彩霞全部奔来。小燕子也跑了过来,惊愕的看着。
桂嬷嬷惊心动魄的喊: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五阿哥……福晋肚子里有孩子呀……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桂嬷嬷珍儿翠儿明月彩霞全部扑上去,要扶知画。
“福晋!福晋……赶快起来……”
知画却无法起身,在地上滚着,痛喊着:
“哎哟……哎哟……永琪,你也太狠了……这是你的儿子呀……”
永琪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喊:
“传太医!传太医!传太医……”
小燕子睁大眼睛,看着满地打滚的知画,喃喃的说:
“不要相信她,她又来了……她是假装的……”
永琪惊看小燕子,害怕的说:
“假装的?不是,是我撞到了她的肚子……”
“她是假装的,以前,她就演过这一幕了!她是假装的!”小燕子固执的说,想到上次她抢信摔跤的事。
“天地良心!”桂嬷嬷惊喊,“格格不要这样冤福晋呀……哎呀……”她凄厉的狂喊,“血!血!福晋流血了!救命呀……”
彩霞奔过去一看,只见知画那条月白色的裙子,已经被血染红,大叫:
“福晋真的在流血呀!赶快传太医呀……”
知画伸长了手给永琪,凄然的喊:
“永琪……救我,救我……我要死了!”
永琪看到了血,就吓得魂飞魄散了。他的心狂跳,心里在呐喊着,永琪!你杀了她!那个冰雪聪明、充满诗情画意的女子!那个会一面跳舞、一面画“梅兰竹菊”的女子!那个被命运播弄、不幸嫁给了他的女子!那个不该喜欢他不该爱他的女子!他扑上去,脸色比纸还白,一把抱起了她,颤抖的,心慌意乱,充满自责的喊:
“知画……对不起……知画……你撑着!太医马上就来了……”回头大喊,“有没有去请太医?快传太医呀……”
众丫头早就一路喊着“传太医,传太医……”奔出去了。
知画躺在永琪怀里,脸色越来越白,眼泪滚落。她看着他,声音震颤着:
“永琪,我要这个孩子,我爱他,我好不容易才有的,是你给我的恩赐,我求来的,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了……我要他,我要他……”
永琪抱紧她,知道这几句话是她内心真正的呼号,他的心更加揪成一团,他有什么权利,把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子弄成这样?他发抖的、一迭连声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太医马上就来了,会保住的!如果这个保不住,我答应你,我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不要怕……”
永琪一边说,一边把知画抱上床,完全顾不得小燕子了。
小燕子呆呆的站在那儿,一脸的惊愕、震动、悲切和茫然。
知画这一撞,实在不轻。杜太医和产婆全部赶到了景阳宫,太医把脉诊断后,就退到房外,产婆接手。永琪的孩子,要提前报到了。令妃得到消息,火速赶来。知画满脸的痛苦,在床上挣扎着,冷汗不断从额上滚落。雕花床的架子上,垂下一条红色的布条,打着如意结。她抓着如意结使劲,惨叫着:
“啊……痛……好痛……好痛啊……我吃不消了……哎哟……啊……”
桂嬷嬷带着几个嬷嬷,不停的为她拭汗,产婆们在床尾围绕。
令妃跑出跑进,张罗着一切。
“热水!热水!多烧几桶热水提进来!”
杜太医在门外侍候,把参片塞进令妃手里,急急说:
“娘娘,参片在这儿,只要福晋气接不上来,赶快给她含一片!”说着,对门外众人吩咐,“快把药炉烧起来,我自己来熬药!”
杜太医奔出去,差点撞在太后身上。晴儿和几个嬷嬷簇拥着太后,正要进房。杜太医赶快阻止:
“老佛爷,您在大厅里等着,有任何消息,臣马上过来告诉您!这产房不干净,您千万别进来!”
太后着急的嚷:
“不要迷信了,生孩子是最严肃的事,有什么不干净?怎么日子提前了这么多,我不放心呀!晴儿……你不要进来了,你还是姑娘家,到小燕子那儿去吧!”
“是!”晴儿赶紧退下。
珍儿、翠儿、明月、彩霞和嬷嬷们,不断提热水进房,把弄脏的被单帕子拿出去。众人穿出穿进,忙忙碌碌,房内一片紧张景象。知画不断痛喊着:
“啊……啊,我要死了!啊……令妃娘娘……帮我,救我!我受不了了,啊……决停止这种痛……怎样才能停止呀……”
“知画!勇敢一点,不要怕!”令妃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的说,“老佛爷在这儿,她亲自来看你了!我生了三个孩子,各个都很辛苦,可是,各个都生出来了!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太后急忙走到床头,怜惜的看着知画。
“知画,可怜的孩子,辛苦你了!”太后拿起帕子,亲自给她拭汗。
知画看到太后,眼中立刻满溢着泪,她挣扎着在枕上磕头:
“老佛爷,知画给您磕头……都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才会提前生产,我好怕……”话没说完,一阵剧痛,她再度惨叫起来,“啊……”
桂嬷嬷满头大汗,喊着:
“福晋,快了快了,就快生下来了,不要紧张,再用力一次,说不定就生下来了!”
“福晋!来,再用力一次!用力……”产婆也在床尾喊着。
知画拼命用力,脸孔由白而红,汗珠滚滚而下。
“天啊……我生不出来,啊……好痛好痛好痛……啊……”
永琪不能进产房,他在小燕子房里,像个困兽般走来走去。知画的惨叫声,不断的传了过来,每喊一声,他就惊跳一次。他的脸色苍白,胆战心惊,悔恨如死。早知道就在她房里过一夜,早知道不要让她有小孩,早知道根本不该娶她……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千金难买的,就是“早知道”!
小燕子站在窗前,也是满脸紧张,一面注视着魂不守舍的永琪。晴儿也焦急的倾听着。知画的喊声又凄厉的响起:
“啊……啊……救我……救救我……啊……”
永琪扑在窗棂上,用拳头捶着窗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孩子不能平安生出来,我真是罪该万死!”
小燕子走到他身边,试图安慰:
“杜太医说,差不了多少天,胎儿也够大了,虽然是提前了,顺产的机会还是很大,你不要着急,知画年轻,身体又好,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什么没问题?”永琪急切的喊,“你听,她这样叫,已经叫了一个晚上,这种折磨,为什么不停止呢?我有什么权利,让一个女人这样痛苦?”他昏乱的看着晴儿,说,“晴儿,你知道吗?是我把她撞倒,她摔了好大一跤,又撞在桌子角上,才提前生产的!我真是混账!”他握着拳头,猛敲着自己的脑袋。
晴儿四面看看,急忙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说:
“永琪,这话我们关着门说就好,别让老佛爷知道!孩子提前生,也是常有的事,日子算错了也可能!反正别提什么摔跤的事了!”
“可是,是我撞的呀,她很痛呀,她叫了一个晚上……”永琪在房里兜着圈子。
小燕子看他自责成这样,又试图安慰,说:
“生孩子本来就很痛苦,我以前在大杂院,眼看王妈妈生孩子,生了两天两夜才生出来,尤其第一胎,都很慢,你不要急嘛!紫薇生东儿,也生了整整一夜呢!”
永琪一回头,对小燕子大声说:
“不要再跟我提你在大杂院的事情,现在不是大杂院,知画不是大杂院里的女人,这个孩子还没足月,是被我撞出来的……老天!”他又去捶桌子,“我做了什么事?知画说得对,我们很可怕,我们杀人不见血……”
小燕子听他这样说,又急又委屈,挺直背脊,瞪着他说:
“你不要因为自己充满了犯罪感,就顺着知画的话去想,知画就是要你有犯罪感,就是要你不忍心,她是很厉害的角色,我就上过她的当!到底谁是‘杀人不见血’我们还不知道呢……”
小燕子话没说完,永琪抓住她的双肩,一阵乱摇,痛楚的喊:
“小燕子!你仁慈一点,知画为了救箫剑,委委屈屈的嫁了我,我为了爱你,一再冷落她,现在,还把她弄到这么凄惨的地步,而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变了!你变聪明了,也变狠心了,你和宫里那些钩心斗角的女人,没有两样……”
永琪这几句话,像是狠狠的一棒,敲在小燕子头上,她大受打击,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这时,新房里又传来知画一声尖锐的哀号:
“娘!娘!我娘在哪儿……老佛爷,我要我娘……啊……永琪!”她开始声声哀号,“永琪……永琪……救我……我要死了……永琪……永琪……”
永琪听得冷汗涔涔,推开小燕子,冲出房门。小燕子怔在那儿,满脸灰败,动也不动。晴儿急忙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冰冰的。
“不要跟五阿哥认真,他现在心慌意乱,自己说些什么,他都弄不清楚!毕竟,知画怀的,是他的儿子,他的紧张就可想而知!对知画,他一直就充满了犯罪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是从老早就开始了。”她压低声音,悄悄的、哀恳的说,“为了你哥,我们一定要忍!你千万不要沉不住气!”
小燕子吸了吸鼻子,咬了咬嘴唇,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
永琪冲到了产房外,就被杜太医和珍儿、翠儿、明月、彩霞等人拦住。
“五阿哥不能进去,那儿是产房,五阿哥不方便进去!”杜太医说,“臣已经熬了催生的药,也熬了提神的药,只要福晋撑得下去,孩子活命的机会还是很大……”
杜太医话没说完,房里,知画的惨叫又传了出来:
“永琪……哎哟……我痛痛痛啊……快要痛死了……永琪!永琪!永琪……你在哪儿?我……我……啊……救我……救我……救救我……”
永琪一阵颤栗,推开杜太医,就向房里冲去。
众丫头赶紧去拦住门,七嘴八舌的喊:
“不行不行呀!五阿哥不能进去,在外面等就好了呀……”
永琪用力一推,丫头们摔的摔,跌的跌,他就大步进门内去了。令妃惊呼:
“五阿哥!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这儿没你的事!”
“娘娘,知画就是我的事!孩子也是我的事!”永琪着急的说。
太后抬头一看,喊着说:
“令妃,让他进来吧!知画口口声声在叫他……生死关头,别忌讳了!”
永琪奔到床头,看到知画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发丝都被汗水浸透了,贴在额上面颊上,眼里全是恐惧、无助和痛楚。从来,知画都是打扮得亮丽出众的,何曾这样狼狈过。这种狼狈和无助,就更加撕裂了永琪那颗善良愧疚的心。
“知画,知画,我来了,我在这儿!”他扶住她的头。
知画抬眼看他,眼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她气若游丝,充满歉意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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