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进了尘埃之中,混和泥土让地上泥泞了一片。车马进行的有些艰难了。
云蝶看了看随着细雨飘落而下的花瓣,低声说道:“可惜了这些花儿了。”
粉红色的桃花瓣被风雨打下了枝头,落在泥泞的地面之上,原本泛着丝绸般光泽的花瓣顿时就委顿了,被马蹄深深踩进污泥之中。
水袖怔怔的看了半晌,眼中几乎滴下来泪来。却听见凤灵柔的嗓音如同银铃般清脆,随意说道:“化作春泥更护花。”
水袖的头深深垂了下来,眸中闪过一丝恨意,自己可不就是那从枝头被打落的花瓣吗?更护花……
心中冷冷一笑,想来公主便是那朵花了吧?
云蝶却欢快的笑了起来,“公主说的是,都说春雷来得早,稻米长得好。看来今年是个丰年呢,又是公主出嫁的日子,是极好的兆头。”
凤灵柔想了想,莞尔而笑,“不错,今年果然是丰年呢。”她还记得,她出嫁的第一年,天下丰收,金国的粮库从来没有过的满,说是收来的粮食吃都吃不完。
他高兴的举着她在寝宫里转圈,说是她带来的好运气。她生气的撅着嘴,粉嘟嘟的小拳头捶打他肩膀,她是皇后,这般青天白日就被他抱在怀里,让人瞧见了不端庄。
整个寝宫里的侍女奴婢都低着头,捂着嘴偷笑。她气得整整一日都不与他说一句话,后来,还是他答应了教她骑马,又送了她极俊美的一匹汗血宝马,她才消了气。
那马还是匹小马,还骑不得,要再养上一两年才能飞驰。却通体都是雪一样的白,瞧起来就俊朗不凡。头颅昂得高高的,带着一种俾睨众生的神气。跑得畅快了,马的肩膀上就渗出淡淡的血红色的汗水来。
像极了她调配的桃花胭脂膏子,她便给它起名叫胭脂。
他听了,笑得眉也弯弯眼也弯弯,捂着笑痛的肚子连声喊着:“快把朕的乌龙骓牵远一些,莫要叫皇后看见,也给改了名字。”
她气得直跺脚,他却笑得弯了腰。
只可惜,后来到底没学成骑马。
好容易胭脂养成了,她却日日觉得困倦,只是想吃想睡,一点都不想骑马了。那便是,她怀上了麟儿……
凤灵柔的嘴角轻扬,这样的小事她与他之间有千百件之多……
“公主,咱们该下车了。”云蝶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凤灵柔抬起双眸,那双眸子中犹自闪动着喜悦的光。
“好。”凤灵柔轻轻一笑,白玉般无暇的脸庞浮现起一个小小的笑靥来,如同盛满了波光潋滟的美酒,看一眼也教人醉倒在她的笑容之中。
云蝶纵使见惯,也被她洋溢着满满幸福和甜蜜的笑容闪花了眼。
水袖站在车下,手中撑着一把天青色画了桃花美人半掩面的油纸伞。车外的小丫头早放好了红木的脚踏,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扶着云蝶的手站了起来,车里的小丫头便伸手高高挑起车帘来,车外被雨水洗得清新之极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
带着丝丝春日的寒冽,却又不觉得冷,只让人觉得清爽之极。
凤灵柔带着浅浅笑意,抬腿下车。
水袖看见了绣着鹅黄色莺哥儿衔红樱桃的软底绣花短靴从车上伸出,落在了红木脚踏上。连忙伸出手去,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便搭在了她手上。
柔美娇嫩的仿佛没有骨头,轻轻柔柔的,带着养尊处优的尊贵。水袖失落似的看了一眼自己略带几分薄茧的手……
曾经,她也有这样花样的绣鞋,这样的一双手……
凤灵柔看了一眼地上的泥泞,眉头微微蹙起,还不等她说话,立刻就有识趣的小丫头将大红色的毡子铺在了车前。
水袖低着头,看着那双莺哥儿衔樱桃的绣鞋一步步沿着红毡向着庙中走去。小心翼翼的一手搀扶着凤灵柔,一手高高举着油纸伞为她遮雨。
小小的油纸伞只遮得住凤灵柔一人,自己却被带着寒意的雨滴浇了一头一脸,脸上的妆容被雨残了,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掉落在泥泞的地面上。
走在红色地毡旁边的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跟随着凤灵柔的步子,纵然明明看见眼前就是水坑,却也只得毫不犹豫的踩下去。
冰凉刺骨的雨水霎时间渗透了绣鞋,脚上传来阵阵寒意。水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凤灵柔感觉到水袖的手指颤抖,转过头去低声问道。
“没事,不小心踩到水里去了。”水袖带着笑容回答,那从脚底传来的凉意一波波在身体里蔓延着,一直让她冷到了心底。
凤灵柔点了点头,沿着地毡一路走进了破败的庙宇之中。
虽然是破败的庙宇,可早就有人打扫过了一遍。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地毡,数个硕大的黄铜火盆在四周燃气,银丝炭没有一丝烟雾,烧得火红火红的,温暖的火苗在铜盆中跳跃着,发出噼噼啪啪的细碎声音来。
一室之中,都散发着融融暖意。
凤灵柔四周看了看,在小丫头刚抬进来的牡丹花开贵妃榻上坐下,云蝶连忙将手中的满功刺绣的薄毯搭在她的膝头。
水袖在门口收了伞,交给一旁的小丫头去料理。才一进门,大红色的地毡上就被她踩出一个泥泞的脚印来。
只得在门口站住了脚,半边身子都在冷风里。早被春雨湿透了的衣裳贴在身上,瑟瑟而抖。屋中的暖意和屋外的寒风交替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凤灵柔看了她一眼,见她的发丝湿润,几缕凌乱的发粘在脸颊上,嘴唇都冻得有些苍白。心中一软,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去换件衣服再过来伺候吧。”
水袖低低答应了一声,蹲身行礼,这才一步步倒退出门去。才转过身来,两行热泪便止不住的滚落了下来。
云蝶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转头对着凤灵柔笑道:“公主,奴婢去瞧瞧他们准备了些什么饭食,只怕这个地方可要委屈公主了。”
凤灵柔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这点子委屈在如今的她心中又算得了什么,“也好,去瞧瞧吧。我看着水袖似是不高兴的模样?你顺便也去瞧瞧她好了。我这里还有春蕊和秋蕊,无妨的。”
随口点破云蝶的真实意图,眼眸中带着笑意。水袖与云蝶两个关系好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前一世这两个奴婢也算忠心耿耿服侍了自己一辈子。如今这点小女孩的娇气,她还包容得了。
云蝶讪讪的笑了笑,答应了一句,倒退着走出门去。
几步追上水袖,一把拉住她袖子,“你怎么了?”说话间看到水袖脸上的泪水,“怎么哭起来了?这可是公主送嫁的日子里呢,哭不得的!你就不怕让人知道了,送你做苦役去!”
水袖又跑了几步,见离的庙宇远了,这才回身恨恨看着云蝶,低声吼道:“我便是哭了,怎么了?你告诉公主去,送我去浣衣局,让我做苦役去吧!”
水袖索性哭出了声来,“这么日日伺候着她,奉承着她,与她比着……我还不如去做苦役的痛快!”
云蝶一把捂住水袖的嘴,“你不要命了?你就是不想你自己,也想想你家小兄弟!若不是公主时常有赏赐,你拿什么养活他?”
水袖浑身颤抖着扑入云蝶怀中,极力压抑着哭声,低声吼着:“我好恨……我好恨……”
云蝶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水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快别胡说了,温翰林的罪是皇上钦定的,你这么说是恨哪个?”
水袖在云蝶怀中哭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推开了云蝶,慢慢站直了身子,深深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抬手擦掉脸上混合了雨滴的泪珠,低声说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今日的事,不要告诉别人,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云蝶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水袖无数次曾说过,她的父亲温翰林是冤枉的,是皇上错判了她家,她不该落个如此下场……
这话,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公主知道。
她与水袖一道进宫,互相照顾着在宫中艰难度日。宫里的规矩大,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罚,才做了公主贴身的侍女,这样的身份在宫女中也算得上是上上等的了。
何况公主天真纯善,对待下人从来不疾言厉色,更别说拿她们出气了,能有个这样的主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那一年,她家中遭了灾,娘又偏偏病倒了,若不是公主偷偷从自己的份例里拿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只怕她娘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水袖家中有个庶出的小兄弟,因为是外宅生的,一向不曾纳入族谱,反倒因此得了济,未曾被罚没入宫为奴,算是给温家留下一线根苗。
公主知道了非但没有说什么,反而时常赏赐水袖些钱财。就是自己也看得出来,公主是有意在找个名头给她钱,让她养活兄弟。
可水袖……
云蝶一声长叹,她怎么就是不知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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