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唇，听她的下文。
她看着外面的雨，那么大颗砸在地上，瞬间碎成几百上千滴四散开来。她说，莫小染，对不起！我知道阿彦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林牧白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当时的林牧白在你的心头就是一块烂肉，即便长出了阿彦这块新肉，也阻止不了他在你心里的腐烂程度。我在想，要怎么样才可以让你彻底不痛呢？新肉烂肉通通剜掉，把他彻底从你心头驱逐出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笨的方法。即便你因此而险些得了抑郁症，我也不曾后悔过。
雨渐渐的小了下去，砸落在地上溅起的水花不再散成那么多颗水珠，眼角余光告诉我，林牧白还站在雨里。阿蛮不知道，即便是一块烂肉，也是身体里重要的组成部份，剜掉或留存都关系着肉体的完整性。
阿蛮说，我没有同你商量擅自剥夺了你当母亲的权利，我要说对不起。我好好的抚养阿彦，努力的赚钱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我拒绝别人的求婚，我想过一辈子就守着阿彦过，莫小染，我是一个好妈妈。林牧白神通广大，找到了阿彦，确认了他的身份，毫不犹豫的说要把他带走。可是，我带了他五年多，我放不开他。我只能对林牧白说，你恨他，你根本不想要他的孩子。莫小染，我想我是疯了。不祈求你的原谅，你现在也有了一方守护你的晴天，你如果愿意，就把以前的阿蛮放在心里吧。
她步出伞外，重新走在雨里，靴子踩在积水之上，靴尖挑起的水落在靴面上，仿佛我们曾经在孤儿院玩的游戏。真真说得对，从另一方面来说，阿蛮替我抚养了阿彦这么多年，我应该感谢。如果阿彦跟着我，会像今天一样健康吗？暂且不说我的能力问题，单单是林牧青那边如果知道了，阿彦必定会被接回北京，和我远隔天涯。
阿蛮的背影孤傲而笔直，她时不时的抬手去擦脸，不知道是擦雨水还是擦泪水。我想最终我还是会原谅她，只是时间问题。
阿彦的病暂时控制住了，精神还没有恢复。知道他是我儿子，这么几年来我都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所以特意请了一周假，每天在家照顾他。
“妈咪，晚上我想和爹地和妈咪一起睡觉觉。”阿彦在洗澡的时候忽然这么跟我说。这么几天来都是我带着他睡在儿童房，怕他踢被子，也为了晚上给他讲故事的温馨时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还生着林牧白的气，算是在阿彦这里避难。可小家伙估计是察觉到什么了。
我把淋浴露揉出泡泡打在他光柔有小身体上，一面问：为什么呢？
阿彦玩着泡泡说，我有好几天不见爹地了，妈咪，你一定要告诉爹地哦，晚上很晚很晚回来的话，也要和我一起睡觉觉哦，早上我会很早很早起来，亲亲他的。
阿彦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林牧白的确是有几天没有见到阿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集团里出了什么事，每天都很晚回家。虽然我能感觉到他推开儿童房的门，替我们盖被子，但阿彦睡着了不知道。
林牧白不太会说甜言蜜语，我生气他也只是在等我想通。于是晚上我特意在客厅里等他。电视上正在播新闻，说是意大利设计师JACKMU结束了意大利那边的生产，高调回国发展。镜头切画到一个手工鞋店，竟是我买了鞋子的那家。
我一直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设计了那双鞋子，于是特意留意着看新闻里头会不会出现那个人的脸，可惜这段新闻用一两句话就带过了，除了那家鞋店的画面，没有看到任何人。
外面传来车声，林牧白回来了。
看见我坐在客厅微微一愣，脸色却是好看多了。外套脱了披在我的身上说，莫小染，你在等我？
我微微点头，他脸上漾起笑意，手指抚过我的脸：乖女人，不生气？走，我们回房！
说着就来拉我半点不掩饰他眼里的欲望，这男人，怎么说他好呢？不就是好几天冷战分房睡么？至于像禁欲了十年的人一样吗？
我忍了笑，把他拉下来坐着，我说林牧白，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的眸子微微一紧，那丝笑意也在攸然之间逝去。他说，莫小染，你爱生气就生气吧，我不想谈。
我说，林牧白，这不该是我们的相处方式！
他已经起身，边往楼上走，边伸手按着太阳穴，他说，我很累，改天再谈！
明明刚刚还说着要回房做点什么的人，转眼就说很累，要改天和我谈。他是在怕什么吗？怕我跟他提离婚，怕我会因为生气带着阿彦离开？
我奔走几步拉住他：林牧白，我想好好的和你在一起。
他的身子一怔，我撞在他坚实的后背上，额头微疼。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眼里有不可置信。
我的确是讨厌他隐瞒我阿彦的事情，可追根究底，我又几曾给过他安全感？
手环在他的腰上，偎进他宽阔的胸膛，微仰着头坚定的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依赖着你，不离不弃！
他的身子又是狠狠一震，双眸紧紧的锁着我，很久都不曾说话，仿佛找不到语言一般。许久之后他才挑起我的下巴，依然用他一贯的霸道、不可一世的说：莫小染，原来你也会说情话！
原本认真严肃的告白气氛被他这一句话搞得无影无踪，我说，之前也说过啊。
林牧白说，那不算，那是情欲下的情话，这是爱情里的情话，两者不能等同！
我说，那你每次都让我说？
林牧白说，那是因为你说得特别好听。着重咬紧了好听两个字，让我一阵脸红耳热。
他拥着我上楼，说，你不生气了？阿彦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
我说，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是我没有给你安全感。还有林牧白，刚刚我说的那句话是认真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依赖着你，不离不弃！
他把我往怀里狠狠的拥紧，唇落在我的额头上，低低的叹了一声：傻女人！
阿彦忽然跟我说，他有好几天没有和妈咪一起排练了，到时候的派对表演可别当落后分子呀。
我想了想，还是拿了电话打给阿蛮。阿彦由她抚养了五年，从出生到现在，和她的感情不可能一下子就淡掉，更何况，我的儿子多一个人来爱也是好事一件。
阿蛮笑着说：莫小染，我就知道你会打来，我还以为等这个电话要等一个月呢。
我说，我哪一次和你生气超过一个星期？
即使曾经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过伤害，可也就是当下。莫小染有时候固执过去，可现在为了阿彦，为了林牧白，为了明乐，又勇敢的放眼未来。
平安夜的派对表演经过林牧白的提议，加了一个角色。阿彦从没有像这天这样开心过。从早上准备出门开始，到上台表演，到下台之后，兴奋和雀跃之情没有一刻的消停。
宁真真提醒我说，是时候让阿彦离阿蛮淡一些了，如果我是想要大家都好的话。我知道真真的担忧，但实在不好开口。倒是阿蛮先开了口，是在圣诞节后的一天。
她穿一件白色的呢子大衣，一双黑色的及膝长靴，来我的店里。那天我晚班，上午时间段客人较少，我自己顾店。她步行来的，坐下之后，揉了揉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莫小染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愣了片刻，给她泡茶说，你开玩笑呢？
阿蛮说，认真的，谁跟你开玩笑。
我正了脸问她要去哪里。至于原因，我想我们都很清楚。
阿蛮说：去北京，说是有个朋友在那边看中一个项目，想拉我入伙儿。乐都盘出去了，加上这些年攒的银子，我也想大干一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
她顿了顿说：莫小染，我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本来嘛，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当小三被包养都不算什么。可是，我偏偏爱上了他，我不愿意被人看不起，尤其是被他的女人看不起。
我说：所以你离开不是因为阿彦么？
阿蛮说：当然也有他的因素在，很早以前我就想着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远走他乡，可惜阿彦在这里，我还特意买了房子，打算过个几年把他接过来，然后一辈子不嫁人。可是现在他回到了你的身边，你呢，又找回了你的幸福，也一定会好好对他。现在，正是时机啊！你知道的莫小染，你姐我不是一个池中物。
我说：我一直都知道姐你是海中龙，大好前程任你闯，来，我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顺风。
豪气干云，故意用着玩笑的口吻。天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走投无路就找她，习惯了她永远都为我敞开着的怀抱。可是到了今天，我们终究要分开。
送阿蛮离开，我说，姐，等你稳定下来了，我带阿彦去看你。你可别忘了，阿彦喊你妈呢。
阿蛮背对着我挥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滑下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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