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不以为然:“想要解决鼠疫,我必须给别人希望,让他们相信,鼠疫并非无药可救。”若非如此她也不想折腾自己,被跳蚤咬一口的滋味可一点都不美好。
“你只需将病人治好,他们自会相信你。”
“所以我需要一个肯定能‘治’好的病人呀。”
云洛的脑子顿时懵住。“为什么一定得是你?”
阿珩浅笑:“因为我只能治好我自己呀。”
云洛松了口气,治得好就行,不过……“什么叫你只能治好你自己?”
阿珩一脸你是白痴吗?“这还需要再说,我治不好别人呀。”
云洛好悬没气晕过去。“那你还说要治好他们?”
“铸剑师铸造了一柄宝剑,可利刃最后能否沙场饮血,还得看使用的锐士是否勇敢。”
云洛揉了揉额角,脑袋疼。“是我理解能力太差还是你说的不是人话?”每个字拆开来的意思他都懂,但组合起来的含义,鬼才听得懂。
“听不懂没关系,这也是我的一个猜想,并未实践,效果如何还得看这一次的成果。”
云洛呵呵,阿珩永远都在挑战他对医者这一神圣职业的认知。
鼠疫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冷颤、神经性呕吐……旁的也就罢了,最多就是难受点,跟曾经经历过的完全不算什么,但最后一个头晕却让阿珩很暴躁,头晕便不能保持清醒的神智,这会影响她的判断与治疗。平素她最恨干扰自己理智的情绪,不去恨离王也是因此,不是心宽,而是觉得清醒的神智比仇恨更重要。然而一次鼠疫就轻易做到了刻骨仇恨也没做到的事,这让阿珩很是暴躁,乃至于季越人来找她时口气也不怎么好。
“阿珩,你怎么样?”
阿珩裹着厚厚的大氅道:“有屁快放。”
季越人深呼吸,决定不跟阿珩这么个神经病计较,不过为何别的女子病了以后楚楚可怜得令人心疼,这位主难得令人有了一丝柔弱美丽的感觉,那张嘴一开,却什么柔弱美丽都变成天边的浮云飘走了。“今日又有两名病人过世。”
阿珩平静的应了一声:“哦。”
季越人觉得额角在突突的跳舞,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记得把尸体送我这来,我有用。”
“就这个?”
“还有,放把火把所有房子都给烧了。”
季越人呆了下:“烧房子做什么?”
“玩。”
季越人:“……阿珩你到底能不能治鼠疫?”
阿珩抬眸,一双如妖似鬼的眸子瞧得人心里慎得慌。“你可以蔑视我的人格,也可以藐视我的医德,但你不能羞辱我的医术。”
季越人心里呵呵,原来苏医师你还知道你自己医德有多烂啊。
虽然不懂,但季越人还是听了阿珩的话,放火将剩下的房屋给烧了个精光。没错,精光,西市是贫民窟,屋舍以茅草屋为主,很是容易点燃,一把火下去,一整片都烧了起来。
反对者不少,病人大多来自西市,烧的都是他们的家,怎可能答应,奈何都是病人,身体虚得紧,没拦住季越人。
烧完了,阿珩取出了一张画在绢帛上的建筑图。“过两日木料送来,按着这上头的规划修建新屋。我也服了你们了,西城的房屋没有半点规划,乱得一塌糊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喜欢这样温床,话说到现在才出现疫疾,你们的运气着实不错。不知道保持居住环境的整洁不易生病,更不会滋生疫疾吗?”
西城的房屋密集也就算了,垃圾还随便扔,这么个环境,加上自身好几天才洗一次澡的习惯,阿珩表示:滋生疫疾真是天经地义。
季越人瞧了瞧阿珩的房屋图纸。“四层高的建筑物?没有那么高的梁柱。”这高度都赶上君王的宫室了。
“谁告诉你修建高屋必须要高大的梁柱了?用卯榫原理拿木料拼接可比梁柱结实多了。”阿珩不以为然,她在苍凛那里看到过古九州帝国时有过一些巧夺天工的建筑物,没有主梁仍旧直插云霄,利用的便是卯榫结构。这次也是西城的城市规划太无语,建筑太烂她才会临时将这些拿出来用用,否则根本想不起来。
“对了,除非病得快死了,否则那些病人全都拉起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成天躺着感觉跟等死似的。你和别的医者看着点,我去睡觉了。”
没有染病,怀抱医者仁心或是想看阿珩如何治好疫疾而进来的众医者:“……”
虽无语,却也没人反对阿珩的话,自阿珩也染上疫疾后,隔离区里的人心便一片萎靡。医者自己都染上了以及,又如何能治好别人?抱着这种心态,隔离区里的人还真就是在等死。找点事情做也好,省得闲的胡思乱想,本来精气神还不错,这么一胡思乱想,立马形销骨立,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回了自己住的帐篷,阿珩取了一碗黑甜汤饮下,哪怕做噩梦她也不想这么清醒的感觉自己的神智被疾病影响。至于还未成熟的黑甜汤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反正死不了,管它呢。
望着满城素缟,聆听着家家户户绵延不绝的哀嚎,被固定在父亲宽厚的背上的女童脸色霎时苍白如雪。“阿父为何带我来此?”
短短一年便两鬓斑白的清冰冷的道:“自是让你看一看你做了什么,他们本可活下去,却因为你,人生刚刚开始便已夭折。”
女童的脸色更白了,配上一双亮若妖鬼的眸子,愈发似鬼。
清背着女儿一步步在城里转了很久,最后还去了趟城外的乱葬岗,上百的孩童尸体正在被焚烧,他们都是死于天花的孩子,对于死于疫疾之人的身体,不论是哪一族都奉行一个原则:烧干净!
尸体被焚烧的臭味与烟气都直冲云霄,令得方圆数里的人都闻之作呕。
“夏儿,这是你的罪,是你杀了这些孩子。”
“夏儿,这是你的罪,是你杀了这些孩子。”
“夏儿,这是你的罪,是你杀了这些孩子。”
……
阿珩毫无悬念的被吓醒了,每次都是如此,她都麻木了,或许今生今世的她都不可能再睡一个安稳觉了。然而这一次惊醒后却感觉不对劲,挺暖和的,且自己的四肢是怎么被禁锢着的?扭头一看,一张清俊绝美的容颜入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睡在云洛怀里的。
阿珩忙低头,拿布蒙住了自己的口鼻,这才准备敲醒云洛,却发现了云洛眼底的青黑,迟疑了片刻,终是作罢。
扭过了头,发现自己的脑子挺清醒的,显然在恢复,便继续想自己的事。
云洛醒来时就看到阿珩蒙着口鼻在跑神,声音有些低沉的问:“想什么呢?”
阿珩随口道:“我在想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云洛的脸黑了片刻。“我好心来看你,你可真够无情的。”
“这里是疫区,你脑子正常跑这来做甚?”
“你两日没去喝粥了,我来看看你是否还活着。”
“多谢,我活得挺好的,你可以滚了。”
云洛皱眉:“我不指望你狗嘴里吐出根象牙来,但起码的人话也该说一句。”
“狗嘴里吐得出人话便不是狗嘴了。”
云洛气结:“你……”
阿珩继续道:“不送。”
云洛气得走人。
阿珩好心提醒:“回去记得把身上的衣服烧了,省得祸害别人。”
“不劳你挂心。”
“下回别来了啊,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被鬼压床了呢。”
“……怕我听你说梦话?”
“我从不说梦话。”
云洛提醒:“都是我的罪。”
阿珩苍白的脸立马黑如锅底:“滚!”
云洛很听话的消失。
阿珩养了足足十日,鼠疫的症状才完全消失,除了身体还有些虚弱,人已然无事,因此阿珩以一种得瑟的神态在所有病人面前溜达了一圈。
“苏医师精神真好。”
“她不是也染上了鼠疫吗?”
“这还用说,她是好了。”
“等等,她能好,是否说明我们也能好?”
“我去吃药。”
……
原本还讶异阿珩好好的怎会染上疫疾的季越人瞅着隔离区里焕然一新的氛围,登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珩,你老实跟我说,你的药究竟有没有用?”别人会认为阿珩是因为按时服药而痊愈的,季越人却不会,当年在沧水时,诸多医者交流各自的医道,他被恶补了不少关于羲和氏的常识。这倒不是怂恿他去觊觎羲和氏的血肉,而是着重提醒他:别打阿珩血肉的主意,否则那家伙杀你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但那也让他知道了一些事,羲和氏的体质特异,不论是中毒亦或染病,不吃药也能愈合。
阿珩给那些病人用的药,季越人这些日子也给琢磨透了,那就是纯粹的养生方子,充其量就是有点润肠通便、排毒的作用。然而考虑到多年前阿珩治疗尸瘟的方子,季越人也不敢肯定的说这养生方子没有用,毕竟阿珩当年研究的方子,病人吃一个好一个,没病的人……吃一个死一个,真不好说那是良药还是。同理,养生方子虽然无语,但保不准就正好对症呢。
可这些日子,病人死了一个又一个,甚至阿珩都拿她自己的身体来造势,季越人想不怀疑也难。
阿珩理直气壮的道:“当然有用,那可是我费了不少心思琢磨的养生方呢。”
“对鼠疫也有用。”
“毛用也没有。”
季越人:“……你在骗他们。”
“没有啊,我确实有一定把握治好他们。”
季越人深呼吸。“你在拿他们做实验?”
“季医师真是我的知己。”
季越人想一头碰死,他怎么就信了这个混蛋女人?
“别一副想死的样子,试试我的法子,他们或许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不试我的法子,他们肯定不能活,这可谈不上害人。”
季越人不想说话,他想起了多年前在沧水被阿珩试药而死的那些病人,他无法否认阿珩行径的正确性,却无法认同。
“你没有告诉他们你在试药。”
“呀,是吗?忘了才怪,我故意的,他们不能知道真相,知道了的话就不灵了。”
季越人无语:“你试个药还讲究灵不灵?”
阿珩也表示无奈:“他们必须信我,若是不信我,我的实验便没法做下去。”
“你几时做了江湖骗子?”
阿珩纠正:“应该是神棍才对。”
季越人无力。“你老实说,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五分。”不成功便成仁,自然对半开。顿了顿,阿珩补了一句:“若你将刚才的话泄露出去,那就一分都没了。”
季越人叹道:“我会守口如瓶。”
隔离区里除了阿珩始终没有第二个痊愈的人出现,不过也没有病人死去就是了。反倒是隔离区外,东城、南城、北城也出现了病人,鼠疫在蔓延,朝堂关于是否焚烧病人掀起了又一轮争议。
阿珩并不知道朝堂上究竟有多热闹,但这不妨碍她猜到,每日都有新的病人送进来,隔离区都快容纳不下这么多病人了。
阿珩揉着眉心,治个鼠疫真难,怎么这么久都没个病愈的?难道自己的猜想真的失败了?
隔着一堵墙,阿珩问云洛:“不是让你们灭鼠勤洗澡了吗?鼠疫就算不能消失也不该这般蔓延。”这蔓延速度明显不正常。
云洛脸色不太好:“有细作捣乱。”
阿珩微怔。“什么意思?”
“有细作在散播鼠疫。”
“鼠疫是瘟疫,瘟疫是不可控的,不可能被人利用。”
“他们在一些水井里投了病死老鼠的尸体。”
阿珩:“……丧心病狂啊。”
云洛黑着脸道:“反正死的不是他们国家的子民,死光了更好。”
阿珩平静的问:“那些细作的老家在哪?”
“做甚?”
“回头我也去散播一下瘟疫,你说我投鼠疫好还是麻风好?或者,天花。”
“你发什么疯?”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人都对你用瘟疫了,你不会圣人的打算原谅别人吧?必须还回去,让他们也尝尝全族死于瘟疫的痛苦。”
“怎可能,报复是必须的,但别人要当禽兽不如的渣滓,没道理我也要跟着当渣滓。”
阿珩闻言顿时放下了心:“你这么想就好。”若这些家伙真的来一场瘟疫战,她真得为苍生掬一把同情泪。
云洛温声问:“你能治好鼠疫的,对吗?”
不知为何,阿珩总觉得云洛的语气有些古怪。“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若是不能,我会焚了洛邑,然后让那些国家的王都也爆发鼠疫。”
阿珩呆滞:“你刚才还说不做渣滓。”
“我没说我要做渣滓,问题是那些细作做的事,不是我一个人查出来的,洛邑那么多人,总有人愿意去做。”
阿珩握着云洛的手坚定得不能再坚决的道:“我肯定能治好鼠疫,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冲动是魔鬼,放瘟疫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真干了会有报应的。”
云洛讥笑:“报应?那是什么东西?”
阿珩麻溜的举例子:“我一生不得安眠就是报应,我当年放瘟疫害人的报应。”
云洛瞠目结舌:“你放瘟疫?!”
阿珩回以茫然的表情:“……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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