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云洛深邃的琥珀色眸子对视,阿珩的脑子里不断滚动着以上七个字。
“十一年前毁了离国前王都稷阳的瘟疫是……”最后一个你字云洛怎么都说不出口,知道阿珩没人性,但稷阳之乱的事已经超出了没人性的范畴,那是真真正正的丧心病狂,足以与百年前苍凛毒灭一国比肩。
阿珩讪笑:“我的前车之鉴摆在这呢,想来洛邑不会有人想跟我一样煎熬吧。”
云洛握紧了阿珩的手:“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
阿珩皮笑肉不笑:“可我当年就是故意的呀。”
“那也是别人先将你逼上了绝路,否则以你的性子及当时的年龄,不可能那么疯。”云洛坚定的认为:神经病跟疯子是两码事,神经病只是让你无语,人性未泯;而疯子,典型例子就是苍凛,苍凛有人性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众所周知的,有人性的话就不是苍凛了。也因此,同样残忍的事,后者可能是觉得好玩,前者却一定是被逼的。
阿珩无言,被苍凛逼出来的野兽直觉告诉她,这家伙居然说的真心话。意识到这一点,阿珩的心里不由暖暖的,跳动的频率有些微的紊乱。
知道她所为的就那么几个人,别的人如何想,她用膝盖想也知道,必然恨她入骨,谁让他们是受害者,而她是加害者呢?唯一不是受害者的知情者是她亲爹,她亲爹没骂,也没怪她,更没恨她,只是带她去瞅了瞅何谓满城素缟,以及疫疾成百上千具孩童的尸体一起焚烧的画面有多壮观。
云洛是第一个不恨她,也没冰冷的提醒她,她干了什么好事的人。(某两只完全没将瘟疫灭城之事当回事的家伙例外,那两位的看法阿珩素来无视。)
这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十一年前她还是个孩子,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笃信她的人品。诚然,她人品与医德变质,却也只是变质,不是完全没有啊,为何从未有人去想一想,她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她就天生泯灭人性?
季越人再见到阿珩时讶异的发现,这神经病好像没那么阴郁了,哪怕眸子仍旧亮若妖鬼,可整体上却没之前那么慎人了,感觉正常了很多呢……好吧,他更正,只是感觉正常了些许,实际上,似乎更严重了。
原因?
神经病拿了匕首准备割腕。
季越人赶紧夺过匕首。“你做什么傻事呢?就算治不好鼠疫也没有必要以死谢罪。”
阿珩无语:“你哪只眼睛看我要以死谢罪了?真治不好鼠疫,那些公卿贵族找茶之前我肯定会跑的。”
“那你在做甚?”
“计划赶不上变化,病人始终没好,取点血加把猛火,还不行的话……”
“你就逃跑?”
“不,我改主意了,我不跑。此路不通,我还有另一条路,还不行的话,那我豁出去了。”
季越人呆了下。“关于鼠疫,你到底几个想法?”
“三个。”
季越人忍了忍,没忍住:“五年前几个?”
“两个。”
“第一条走不通,走第二条?我真该庆幸当年公孙景命大,否则所有人都得让你整死。”
“没那么严重,不管我有几个想法,最后一个想法都是一定会成功的。”
季越人疑惑:“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走最后一条路?”
“最后一条路虽然一定会成功,却也九成九会赔上我自己的命,你当我是圣人呢?五年前第一条路若没走通我肯定丢下你们自生自灭。”
季越人挺想说你真够实在的,但想想人性,好吧,阿珩真那样做的话也无可厚非,非亲非故,谁愿意为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死?“……那如今怎的改了主意?”
“只是突然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是有人相信我的人品的,感觉不做点什么,实在有负这仅有的一份信任。”阿珩将匕首取了回来,在手腕上停顿了片刻,始终下不去手,她怕疼,捅别人刀子跟扎自己刀子是两回事,前者疼的不是她自己,她下手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而后者,疼的是她自己,人总是对自己最为心软。
阿珩将匕首放回季越人手里。
季越人担心的问:“怎么了?”别又改主意了啊。
“我下不了手,你割我一下吧。”
季越人:“……”
季越人拿着匕首瞄了瞄阿珩苍白得可以看到皮肤下淡蓝色血管的手腕,正准备扎一记,手腕却忽的被抓住。“又怎么了?”
阿珩道:“我想了想,这么割下去也挺疼的。”
季越人无语:“改主意了?”
阿珩道:“不是,我想了下,觉得拿针扎也可以,没匕首那么疼。”
“你可真是怕疼?”
阿珩理所当然道:“我是女孩子。”
季越人:“……”可你从来都没女孩子的自觉。
阿珩在手指上扎了一针,忍痛挤出了一杯血,然后就怎么都肯再挤了。
季越人瞅了瞅,问:“这点够吗?”
阿珩抄起匕首,语笑森然。“要不用你的血补补?”
季越人卷起了袖子。“需要多少?”
阿珩随手摸出了一只瓦罐。
季越人眨眼间便退避至三尺之外。
阿珩道:“胆小鬼,跟你开玩笑的。”
季越人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能帮你打下手吗?”他更好奇阿珩打算这么做,想学着点。
“抱歉,这是不传之秘,不外传。”
季越人:“……”把亲爹一生心血写的医书抄城墙上的人也有脸说不外传这个词?
阿珩那杯血最后还是没派上用场,有个病人终于好了,阿珩得到消息,立马忍着恶心将自己的血饮净,肠胃造了一整日的反,一整天都在反胃。
季越人无语:“倒了便是,你何必如此,医道虽有以形补形的说法,可没听说以血补血的说法。”
阿珩没吭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的血不能落在外人的手里。
见了阿珩的反应,季越人推测这又什么不方便说的事,考虑到羲和氏的特殊,季越人识趣的没继续问下去。长生不死啊,他也不敢笃定的说,若自己知道如何炼制长生药,能忍住不对阿珩出手。
有了第一个病愈的人,仿佛春日第一株冒芽的绿色,有了第一点,很快便有了一大片,如燎原的星星之火。
季越人将阿珩给病人吃的药再三琢磨,除了根据个人体质的不同而用量不同,适当改了几味药,本质上还是养生方子。“阿珩,你不是说你的方子……”不治鼠疫吗?
悠哉躺竹榻上晒太阳的阿珩闻言,随口道:“是不治鼠疫啊。”
“那他们怎么?”痊愈了?
阿珩将脸上的蒲扇拿了下来,阳光有些刺眼,亮若妖鬼的眸子眯了起来,面目难得的呈现出了三分柔和。然而完全睁开眼的时候,天使立马变成了恶鬼。“老季,你可知人是由什么组成的?”
季越人有些不太好的感觉。“什么?”
“器官。”
季越人脸色不太好,他想起了阿珩曾经干过的事。
阿珩又问:“那你可知器官是什么组成的?”
季越人脸色更不好了,他一点都不想回忆阿珩曾经干过的事。“你想说什么,可直言。”
阿珩微叹。“你真没意思。”
季越人:“……”不是我没意思,是你太没下限。
“微尘。”阿珩道。“人是由无数的微尘组成的,确切说,这世间的万物皆由肉眼不可见的微尘构成。”
季越人讶异不已:“既然都是肉眼不可见的微尘,那么你是如何看出来的?”阿珩的解剖固然能剖开尸体,却不能看到。
“炎帝说的呀,她给我提了个醒,若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为何构成的物质都是一样的,普通人的生命不过四五十年,随便一个疾病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而羲和氏的直系,生命力简直变态。然后,我想起羲和氏很早以前也是普通人的,只是氏族的始祖曾经得到神的恩赐,因而获得了异于常人的体质。可我研究过自己的身体,本质上,我与常人并无多少区别。然后,我又想起炎帝提过的一种猜想:神其实不是神,它只是一种比我们高等的生物,无形无相,拥有利用微尘创造生命的能力,因而被尊为神。我当时就觉得,既然无形无相,那么神话里那些人见到的是什么,鬼啊?对于我的这个疑惑,炎帝也给出了解释,神能利用微尘任意组成躯体,然后寄宿其中。这也就说,其实神之躯的成分,与我们凡人是一样的。”
季越人揉了揉额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阿珩抓了一把泥土。“这是泥,这是兔子,这是狗,这是人……”阿珩随意的用泥捏出了若干形状。“虽然都是泥,然而它们却是不一样的,捏的时候捏成了不同的形状。”
季越人脑袋快懵圈了。“我还是听不懂。”
阿珩皱了皱眉。“我的意思就是人、神裔氏族以及神是由同样的东西组成的,然而如泥像的捏制过程用的力道、着力点都不一样,最后形状也不同。若是加入水不同,泥人的牢固程度也不同。我比对过我自己与普通人的最大区别,同样是疫疾,我不吃药也能自己好起来,普通人却会一命呜呼,为什么呢?我推测,人对于疾病其实是有抵抗力的,就好似双手时常做粗活,手上会生茧子一样,这是人最基本的本能。我觉得,应该是组成人体的微尘有不同的能力,其中一种就是这种自愈能力,而我体内主宰这种本能的那部分微尘格外多,因而造成了我与旁人的不同。”
季越人默然,他现在很好奇菖蒲与桔梗是怎么跟阿珩学医的,这他妈的比天书还难懂,俩孩子是怎么学会的?
阿珩随手一团泥拍季越人脸上。“认真听,我只讲一次。后来我发现,人体内的微尘比例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方法得当,普通人也是可以有我这样的能力的。长生药就是一种法子,不过那是歪门邪道,通过掠夺羲和氏直系的能力来获取。然而那些人不是羲和氏的直系血脉,夺了也不配套,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并不长久,且损耗很快,损耗得多了,微尘的增殖速度也会下降得极快。这个养生方就是我的一个想法,微尘自身是可以增殖的,我可以通过刺激它的增殖来增长人自身对疾病的抵抗能力。不过这方子见效极慢,且人若是不信,这方子用了还不如不用,我就想着,是否可以利用人的精神力才辅助药效。只要人坚定的认为药是有用的,那么它的脑子就会给负责对抵抗能力的那一部分器官下达一个命令:增强对疾病的抵抗力。当然,这也有个前提,身体本身营养充足,营养不良的人体质都很差,我的法子再好,体质差也没用,自然,若与我是同一种人,另当别论。”
季越人捶了捶脑袋。“你为何如此笃定人对疾病的抵抗能力是可以增加的?”
“炎帝蜃珠里有提到。”阿珩道。
阿珩的运气不错,得到的蜃珠里有一枚恰巧是炎帝蜃珠,且其中提到了关于神的猜想,并且……炎帝在里头附上了一个身体各项指标的数据。阿珩将那份数据琢磨了下,发现,那根本不是人的数据,不过若有人的各项指标能达到那个变态标准,只有一种结果——长生不死。
阿珩立马就想到了炎帝自个,这位帝君虽然曾是个普通人族,然而她服食过不死药,因而她的体质发生了改变,很多指标噌噌跳到了变态的高度。不过,关于她自个的数据那般详细,关于神的推测那般丰富,阿珩很是怀疑两个事:第一个是炎帝是否对她自己做过深入而彻底的解剖,否则解释不了她是如何得到那般详细的一份数据的;第二个炎帝貌似很想与神进行一番深入而彻底的交流,至于怎么个交流法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通过炎帝这个实例,阿珩得出了以上理论,不过关于这些她是不会同旁人说的,不死药什么的,还是别折腾了,不是谁都能跟炎帝一般炼制出不死药的,犯不着让别人为了个妄想毁掉一生。
季越人没想那么多,他被阿珩一番理论与推测给绕得脑袋都大了三圈不止,但更为悚然的还是,他妈的,你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推测行不行,你居然就那么大胆的用在了活人身上。越来越没人性了,以前拿活人做试验之前好歹还记得先找只兔子耗子先试试,如今倒好,直接跳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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