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很想继续吃,吃到不剩下为止,奈何肚子已然圆滚滚,实在吃不下了,只得放弃。“阿母,还剩下不少,浪费了。”在辰国,用餐时有剩饭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三七在高陵的时候有时会去别人家做客,学会了不留剩饭的传统,可如今是真的吃不下了。
阿珩看了看别的人,都是肚儿圆滚滚。“那就拿出去送给街上的乞丐吃吧。”
剩饭可以留着下一顿继续吃,反正冬日寒冷,食物放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就是重新弄热的时候有点麻烦,第二日的时候食物基本冻上了,弄热后严重影响味道。可若是如正在吃的时候一般在下头放个炉子保温,那第二日的时候食物也该变质了。
有钱,任性,阿珩不想委屈自己,本来就吃的没有味道,再连口感都没了,她真的会忍不住自尽的。然浪费可耻,不如送给乞丐吃。
云晞看了阿珩一眼,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将食物倒掉成为泔水回头给那些专门收这些的人拿回去喂家畜吗?
孩子们不舍的看着剩下的饭食被打包,其实他们不介意吃剩饭的,以前流落街头行乞时连腐烂变质了的食物都吃过,何况剩菜剩饭。
吃完年夜饭还得守岁,阿珩自母亲死后一直到三七出生这段时间都没守过岁,最早的时候是没心情,任何一个整日里只能躺床上的残疾都不可能有心情守岁,尽管她的失眠症让她做的了一整晚都不睡觉,跟守岁也没多大区别了。后来是被胡人掳走沦为羊奴,考虑的是如何活着回中原;再后来拜苍凛为师,师徒俩成日里斗智斗毒,更没空。
有了孩子,阿珩才稍微想起了人族过节的一些讲究,据说关乎以后的运道,虽然自己本身就已经背到姥姥家了,无所谓更背,但孩子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守岁很考验意志力,想睡却得忍着不睡,一群萝卜头没一会就吃不消了,阿珩只得让人先去休息,反正守岁也没要求所有人都不睡,他们几个大人守也没关系。
做为最后还剩下的孩子,三七拿出了拼图玩,之前被阿珩拉着守过岁,他早有准备,午睡一觉睡到了吃年夜饭的时间,如今根本没有睡意。
季越人的夫人看了看三七玩的拼图,在一块三尺见方的薄木板上雕着三千多个字,是一篇文章,被一个字符一个字符的切割成三千多块。拼起来足以令人的脑袋大上两圈,但三七却玩得津津有味。
季夫人问三七:“这上面的是什么文章?”她所看到的是已经被打散的拼图,无法看出究竟是什么文章。
三七回道:“《大荒纪年》的燧人表第二篇。”
旁边的两个成年男子闻言不由看向三七,大荒纪年是数千年来一直在大荒流传的,为何是?原因自是因为它是史书,记史也就罢了,对于王侯的某些事情,国史或粉饰太平,或春秋笔法,大荒纪年却不然,怎么戳人心肺子便怎么写。最令人忌惮的是,不论是宫闱秘事,亦或王侯将相本性,大荒纪年都一针见血,甭管多难听,字字句句都无一字是瞎编乱造。哪个王侯没有点阴私?又有谁高兴自己干的缺德事被著进史书,“流芳”百世?毫无悬念,大荒纪年成了列国君王不约而同抵制的,发现家中藏有此书者,斩!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虽然君王杀得不少,但这仍不妨碍贵族世家收藏此书,这书上记载的内容难听归难听,但内容真的很丰富。自蛮荒纪时一直记载到如今,很多东西后人根本看不懂,比如关于神裔氏族的那一部分,里头记载的那些古老氏族一个比一个神奇,论理根本不可能存在。然而,后人发现了九州大地上真的有人能够预见未来,也真的有人能够与猛流,也真的有人拥有非人的自愈能力……很多人都推测,这书的作者应是一个传承甚为久远的家族,否则没法解释这书的内容之丰富,且一直在增加。
贵族世家都以收藏大荒纪年的篇章多为荣,藏书多者,哪怕已经淡出朝堂,族中子弟仍会被人尊敬,原因?这书因为列国君王抵制的关系,很多都散佚了,只有传承久远的世家才可能有散佚的篇章。然而,从未有哪个世家收藏着大荒纪年所有的篇章,泱泱人族万年,磅礴千万字都记不完,且古洛国时代,当时的人族共主不知发的什么疯曾下令焚去出其本族以外的所有史书,大荒纪年也遭了难,古洛国之前的篇章很多都彻底散佚了。
季越人是单纯的惊讶,表是大荒纪年中用来记载世系、人物和史事的文体,大荒纪年燧人表,顾名思义,记载的是燧人氏的世系。但时人都认为燧人氏其实只是一个人,是炎帝,季越人因为阿珩的原因知道得多一些,炎帝是燧人氏,但燧人氏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人,只是炎帝是燧人氏最后一人罢了。血脉固然可以传承,但燧人氏的文化已然化为废墟,即便重建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个,因而炎帝不允许子孙继承她的氏,她一死,燧人氏也就随之成为了历史。
虽然知道燧人氏不单单是一个人,但从未有人找到燧人表,却不曾想如今却在小孩子的玩具里看到了。
云晞浅琥珀色的眸子眸色复杂,只有他知道,云氏收藏着整套的《大荒纪年》,自燧人氏到如今的每一篇都有。
季夫人看了看已经拼出来的内容,不识字,认不得,便问三七:“三七可知这一篇表记的是什么内容?”
“十八氏族定盟。”三七自信的回道:“燧人氏的族长为了对抗异族,与当时最强大的十七个氏族订立攻守盟约,建立最初的部落联盟,也是后来炎帝所建立的九州王朝的雏形。”云洛可是让他每一篇文章都读、抄、背、默了一百遍,这么折腾下来,他对于学过的几篇《大荒纪年》都倒背如流,包括其中含义。
季夫人摸了摸三七的脑袋,笑道:“三七真聪明。”
季越人看向阿珩:“你还教孩子这个?”他一直以为阿珩只会教医毒之术呢,都有点担心自己儿子学好医术的同时会不会长歪了。
阿珩回以白眼。“这不是我做的。”她虽然也跟孩子讲《大荒纪年》,但都是当睡前故事,这拼图是云洛让人做的,每月一篇,在学完了辰国的国史后便换成了《大荒纪年》。也亏得云洛想得出这样的法子让好动好玩的三七能够认真学上面的文字。
季夫人问:“阿梓也学这个吗?”虽然自己不懂,但她知道,多看点史书总是没坏处的。
“除了药叟,我的弟子都要学史。”不要求精通史籍,但很多历史常识典故必须清楚,否则被人当着面引经据典的痛骂了还一无所知乐子就大了。至于药叟,一大把年纪了,表示生下的时间所剩不多,希望好好学医,不想被打扰,阿珩一想也是,便没要求他一起学。
守夜是个很辛苦的事情,三七拼了几十片木片后便受不了的钻进了阿珩的怀里。
北地的冬日漫长而苦寒,今年的冬日更是严寒,年后便下起了大雪,每一片雪花都比鹅毛还大,与其说是雪花,倒不如说是雪球,砸身上生疼生疼的。阿珩很庆幸药庐的修建用的都是最结实的材料,否则被这样的“雪花”噼里啪啦一阵砸,非塌了不可。
虽然不用担心房屋,但过冬仍旧是个问题,仅仅是穿裘衣也觉得微冷,阿珩让人杀了几千只鸡鸭鹅,将鸡鸭鹅的毛洗净烘干,再将绒毛抽出成絮,最后将毛絮填入衣服面子里做了几百身冬衣,比起只穿求医要暖和多了。唯一的问题是,鸡鸭鹅杀得太多,接下来几个月都只能吃这个了。
季梓与陈皮穿着填了鸡鸭鹅的毛絮的新衣,很是惊奇,太暖和了,一点都不冷了。
陈皮佩服道:“师父好聪明,竟能想到以鸡鸭鹅的毛絮代替絮棉,比棉衣更暖和。”
时人也有棉衣,以木棉絮填充制作的衣服,虽然也保暖,但棉是奢侈品,只有贵族才用得起,而鸡鸭鹅的毛絮就便宜多了。黔首都会家里养一些家禽过年时吃,或是卖钱,想弄一些毛絮很容易。
阿珩莞尔不语,不是她聪明,是在药王谷时给逼出来的。最早的时候药王谷里可没如今那么多人,想要生火取暖还得自己去伐木,不穿得暖和点,半道上她就该变成废人了,而药王谷是弄不到棉絮的,更没有芦苇,只能开动脑子想办法。
阿珩托人给云洛也送去了两身冬衣,云梦泽一带因为湿地森林的关系,也不是特别的冷,但进入隆冬后,不论是南方还是北地都将冰天雪地,云梦泽密林也不例外,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大雪纷飞,根本没有客人上门,解决了保暖问题,阿珩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将精力都放在了教弟子学医上,望闻问切虽然需要大量的经验,但先熟悉一下理论也没错,正好为接下来的练手做准备。若是医术太烂,连病人得的什么病都看不出来,那么哪怕医者愿意倒贴钱,病人也不会愿意冒险的。
雪花纷纷扬扬砸下来,没完没了,一日、两日过去仍未停止,朗朗读书声在雪花中飘散远去。
第四日的时候雪花终于停止,很多屋子都给埋了,甚至压塌了。道路更是堵得严严实实。阿珩去门口了眼,大门根本推不开,被雪给堵上了。
三七很是惊奇:“阿母,药王谷比北地还北,也没这么夸张啊。”
“这可不一样,谷里有冰火池,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加之你平日都在夏季与春季两块区域,自然不觉得冷。这北地可没冰火池保存温暖,自然冷了些。”
三七一指大门。“门都堵上了。”
“无妨,地窖里的准备了一个冬季的肉蔬,就算一个冬季不出门也不影响什么。”
三七:“……”他是这个意思吗?
药庐到底还是没有真的封门一个冬季,发现雪太大都堵了道路后,张不易下了个政令,招募百姓清理积雪,每日管一顿饭食,并一枚铜锱的酬劳。一枚铜锱不多,但足够买两个蒸饼了,足够一日的饭食,因此很多人都出门去清理积雪了。冬日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清理积雪,家里能省一点是一点。
药庐的大门在第二日便畅通无阻了,被清扫成一堆的积雪也没浪费,城中顽劣的小儿积雪堆成球或柱状在道路两边,再修改成各种形状,有人,有动物,更有植物。连药庐里的孩子都做了几盏冰灯挂在屋檐下,这是一个冰雪的世界。
漫长的冬季在仲春之月才开始结束,春风每扫过一次,积雪便薄一分,最终于暮春时节一片绿意盎然,不在存在白色,路边的雪人/动物/植物也在春风的抚摸下消融,雪水沿着以中间线为界,向两边略倾斜的道路向道路两旁排水的沟渠流去,两尺深的沟渠里水深一尺有余,水声潺潺自门口流过,仿佛雅俗共赏的乐声。
暮春下旬,阿珩收到了云洛的一封书信:不日将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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