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英雄:冯子材-好好教训了法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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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六早上,驻在谅山的法国东京远征军第二旅团旅团长尼格里少将,刚刚处理完一件棘手的公事,就接到文渊法军的紧急报告:二月初五深夜,数目不详的众多清军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偷袭了由法军一连驻守的文渊州。清军冲入街市,开枪射击法军营垒,打死打伤仓皇应战的法军多人,还烧掉了法军的两座堡垒,折腾了整夜,天明后才撤离。

    和年已六十七岁的冯子材相比,年仅三十八岁,生得高大健壮的尼格里可称得上是后起之秀了。他出身在法国里昂的一个军人家庭,从小就崇拜拿破仑,有志做一个法兰西军人。二十岁从军校毕业,他先后被派往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等地服役,从少尉排长做起,东征西讨十几年,出生入死于枪林弹雨之中,总算宦途顺遂,直到升为准将。1883年底,他奉调到越南北圻,任法国东京远征军第二旅团长。1884年,他先后参加了北宁、郎甲、船头、车里、谅山等战役,与清军反复鏖战,不断地挫败对手。因为攻克谅山有功,他被提升为少将。当东京远征军总司令波里也率第一旅团西援宣光后,他就成了从北宁到文渊这块宽阔土地上的太上皇。为了显示自己的军事才能,他曾率手下一个旅团的兵力,根据波里也临走前的安排,打破了清军的节节抵抗,长驱直入攻占镇南关,并在那里停驻了两天,最后焚毁了象征中国南大门的镇南关楼才撤离。这一连串的军事胜利,使得平日已比较自信的尼格里更加自我陶醉,以为落后的中国军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麾下的法军所向无敌,清军则不堪一击。他踌躇满志,目空一切,甚至暗暗埋怨法国政府中的决策人思想保守,缩手缩脚,为什么不乘胜下令进军中国的内地,占据与越南北圻接壤的广西、云南,使法国殖民地的版图大大扩展呢?

    闻知萃、勤二军进扎关前隘的消息时,虽然他对冯子材毫无了解,但他本能的反应是认为应该给这支新来的敌军一个教训,使他们服服帖帖,为此,他立即率领全旅团主力向镇南关进发。一路上没有遇到清军的阻拦,尼格里很顺利地便率军再次登上镇南关口,在那里,他登上一个制高点,用望远镜细细地观察了清军的阵地。他发现:从镇南关通往凭祥的大路及路边的高山上,到处都有清军修筑的坚固堡垒,这些堡垒群延伸得很远,表示清军的兵力雄厚。而在一旁的油隘方向,他也发现了许多营帐,表示那里也驻扎有不少的清军。这时,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他认为这么多的清军却不敢在镇南关口设防,以致让法军不受阻拦地自由自在进出,从而对清军产生了强烈的轻蔑情绪,认为他们不能算是真正有责任心的军人,而只是一群徒具军人外表的胆小鬼,不能担负保卫国门的重任。但在另一方面,他又对清军的巨大数量感到头疼,他认为自己并不惧怕这些军队,并且有把握击败这些军队,但是,真的要和这么多的军队纠缠,并各个击败他们,他又觉得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因为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在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在郎甲一战中,他的腿部被一颗子弹擦伤;在车里一战中,他的参谋长就倒在他身边,被清军的一颗炮弹片削去半个脑袋,死人的鲜血和脑浆溅到他的身上;在谅山一战中,他的右臂中了一颗子弹,虽然后来开刀取出了子弹头,但伤口至今还包扎着,整个右臂还不能运用自如。如果现在再去进攻清军,结果当然仍会是法军取胜,但法军会伤亡多少人呢?自己会不会又在哪个部位挨上一枪呢?再说,上级也并没有指示或要求自己再次发起攻击,自己又何必自找烦恼呢?想到这里,他强压下内心的冲动,没有进一步挥师直逼关前隘,而是悄悄地率军撤回谅山。临走时,他做了一件当时自以为得意,过了很久后才知道是个大笑话的蠢事:为了纪念他二次率军占领镇南关,他站在前次所立警告中国人的木牌下,叫随军记者给他摄影留念。由于这次行动比较匆忙,他没有带中文翻译,因此做梦也没有想到,木牌虽然还是法军所树立的那一块,但上面的题字已经不是原来的字,而是经过冯子材的改写,变成要向法国侵略者报仇雪恨的铮铮誓言!等到后来他以失败者的身份回到法国,一个懂得中文的朋友在看过相片后向他指出这一点时,他才尴尬地苦笑了:当他自以为是一个强者的时候,命运已给他安排了可悲的结局!

    回到谅山,尼格里接到顶头上司波里也从宣光拍来的电报,指示他:法国政府正与中国政府谈判结束战争,为了增加在谈判桌上的筹码,法国军方希望谅山法军能对龙州有所动作,以给中国军队一个教训。看完这份电报,尼格里不禁苦笑了,他想起在望远镜中看到巨大数量的军队,思忖道:要教训他们谈何容易!于是,他不多做考虑,就马上复电给波里也,委婉地拒绝执行这个命令:“中国军队的数量估计有四万至五万人,因此,如果没有两个旅团的增援到来,单靠谅山法军的兵力而采取攻势将是错误的。一定要这样做,结局是不乐观的。”

    但是,就在拒绝波里也后,过了几天,他接到派往艽葑执行侦察任务的小分队的报告,在那个方向出现了大批中国军队,他们并主动向法军发动攻击,以致小分队只得赶紧撤回。听说手下败将如此猖獗,公然敢主动挑衅,尼格里感到恼怒了。他想:攻打龙州固然难以办到,但适当惩罚一下胆敢攻击法军的中国军队,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于是,他改变了原先固守待援的想法,去电请示波里也:“如果中国军队进攻,我将指挥军队反攻,并跟踪追入敌人的一个阵地,在击溃他们后,随即回来。”虽然尼格里这个主张比起进攻龙州来说,已是大大缩小了规模,但毕竟还是一种教训中国军队的行动,因此,波里也同意了他的意见,复电表示:“赞成你的计划,我信赖你的智慧和谨慎,一定能尽力把事情做好,再次创造出攻占镇南关那样的奇迹!”当军人的,再没有比得到上司的称赞和赏识更为高兴的事了,所以,尼格里读着这份电报后,感到浑身轻松,甚至怀着灿烂的梦想,当晚睡了一个好觉。

    然而,似乎老天像要考验他的行动方案的可行性一样,未等他从梦中醒来,气急败坏的参谋副官便惊慌失措地把他叫醒,结结巴巴地向他报告文渊法军遭到清军攻击的坏消息。尼格里听后,昨夜留下的轻松心情一扫而光,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一边迅速利索地穿衣服,一边愤怒地对着参谋副官大叫大嚷:“传我的命令,立刻集合军队,我要教训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野蛮人,让他们知道大法兰西的军队是不好惹的!”

    法军倾巢而出的消息,很快就被冯子材派往谅山侦探敌情的蒙大等人侦悉,蒙大连夜从谅山赶回关前隘向冯子材报告,这时已是二月初七的四更天了。冯子材闻报后,立即召来诸将,做出三个决定:一是全军将士马上埋锅煮饭,天明进入阵地,准备作战;二是命左军督带兼中营管带、参将梁振基及管带左军左营的把总黄万桂,各率所部前往横坡岭布阵警戒,如法军入关后,由他们先行稍作抵抗,即行撤回长墙,为的是让长墙和东西岭的守军能有所准备;三是派出三个信使去联络各方军队。一个信使去海村向潘鼎新禀报军情,要求如关前隘打响后,及时派出援军;一个信使往油隘与王德榜联络,要求楚军出动骚扰文渊,从后路牵制法军兵力;一个信使则飞奔扣波,命令杨瑞山、麦凤标率所部五营相机回顾关前隘。

    梁振基是冯子材在镇江时的老部属,以灵活机变著称,受命后,他心知军情紧急,也不敢怠慢,立即下令所部左军中左两营五更造饭饱餐,天明出队。二月初七清晨,是个初春的大雾天气,厚厚的雾气弥漫在天地之间,山岭、丘陵、树木、道路就像全都遮掩在看不清、摸不着的帐幔之中,除了凉丝丝的湿意,对面看不见人影。所幸军士对地形已经十分熟悉,仍能小心翼翼地踏着被露水湿透了的小路,摸索着走到横坡岭。梁振基等两营人都到齐后,一面下令依托地形,赶紧修筑工事;一面派中营前哨哨长张成从本哨挑选十名奋勇,朝关楼方面哨探前进,侦探敌情。

    几乎与梁振基率军进扎横坡岭的同时,尼格里也率领第二旅团主力三个团三千余人和二千余越南军队,从文渊出发,向镇南关迤逦而来。当确信镇南关上并无中国军队把守后,尼格里率领军队登上关口,在这里,他让军队就地休息,自己则爬上一处制高点,举起望远镜察看清军的阵地,以便选取攻击目标。但是,浓雾把一切都遮盖住了,除了无边无际的雾气,望远镜里什么都看不见。尼格里无奈,只得下令派出非洲骑兵前去侦察,自己则抓紧时间闭目假寐,以在战前休息一下紧张的大脑。

    法军骑兵的马蹄虽然包上了布块,但马蹄沉重地踏在地上所引起的震颤还是被警惕的张成等人远远地感觉到了,他们停止前进,迅速地躲进路边的树后和草丛中,紧张地注视着前方。这时,太阳已升起,雾气由浓变淡,逐渐消散,眼睛已能分辨远处的景物,等到在视线中出现法军骑兵的模糊身影时,张成向伙伴们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他就像一个蓄势已久,准备擒获猎物的虎豹,使劲一跃而起,跳上前头的法兵的马背,把惊慌失措的法兵拖下马,随手一刀刺进他的胸膛,结束了他的性命。几乎是同时,十个奋勇也一同举枪射击,一排枪弹尖脆地啸响着,向后面的法兵扫射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又有三四个骑兵从马背上栽下来,失去了主人的马匹惊嘶着,到处乱窜。余下的骑兵见势不妙,一面慌乱地举枪乱放,一面勒转马头向后逃去。名震中外的镇南关大战就这样打响了。

    枪声惊动了正在闭目假寐的尼格里,他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照使他又眯缝起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后,很快就发现浓雾正慢慢消散,远处的景物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出深黑的轮廓来。他举起望远镜朝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在高低不平的丘陵中,可以毫不费力地分辨出清军淡褐色的身影和浓黑的湿地。再向远处望去,是他已见过的关前隘长墙,像一条深色的巨蟒,横断关道,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岭脚下,长墙的雉堞上飘扬了不少军旗,根据以往的经验,尼格里知道这样的一面旗代表着一营或一哨的兵力,从这些旗数来看,这道长墙由四五千士兵防守着。再向两边望去,凤尾山上也插着相当数量的军旗,表示兵力不少,只有另一边的小青山虽然还隐藏在挡住晨曦的大青山的阴影里,但每座小峰上飘扬着的稀稀落落的旗子还是依稀可辨。尼格里眼睛一亮,再睁大眼睛细细搜索,终于发现前面三座山峰上,黑糊糊的背景上勉强可辨的几座地堡的低矮轮廓。他马上判断出,这几座山上的兵力不多,防御工事也不坚固,于是,他在心中酝酿出下一步的作战方案。放下望远镜,尼格里立即召来旅团的炮兵司令,吩咐他集中炮兵火力,先轰击横坡岭上的清军,然后由一一一团团长浮尔,率领本团的一千名士兵,由一千越南军队配合,先扫清横坡岭的清军,再由关道前进,直逼长墙,但这路兵力只是佯攻,目的是牵制长墙的清军主力。尼格里把主攻方向放在小青山上,一是因为他估计那里的守军兵力较弱,可以不费多大代价即攻占下来;二是他认为在夺取这些制高点后,法军可以居高临下地威胁和出击踞守长墙的清军主力,最终夺取长墙,达到此次作战的目的。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最信任的一四三团团长爱尔明加,为此,除了给他一四三团的一千法军外,又配备了一千越南军,还把已经完成轰击横坡岭任务的炮兵队全部拨给他。由团长寿非率领的二十三团一千人则作全旅的预备队,并负责警戒油隘方向的清军。

    梁振基所率两营士兵大部分是未经战阵的新兵,当法军的炮弹劈头盖脸地轰来时,许多人吓得脸色发白,全身发抖,紧紧伏在仓促挖就的工事里,连大气也不敢出,有几个特别胆小的,还尖叫着撒腿向后逃去。梁振基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气得破口大骂:“怕个鸟!法鬼的炸弹也不长眼睛,还怕它咬掉毛去!”也许是大雾妨碍了法军炮手的视线,所以只是在潮湿的地上炸出几十个大坑,却没有伤着几个人。倒是雾散后,二千余法军和越南军队分散成密密麻麻的散兵线,端着枪,猫着腰,像一群群黑蚂蚁似的直逼过来时,让梁振基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的士兵大多数使用的都是装弹慢、射程近、杀伤力有限的大<火急>枪,只有少数人配备旧式的士乃打步枪,杀伤力也不强,根本无法阻止法军的冲锋。幸好冯子材早就预见到了这种情况,所以也没有叫他顶着硬打。梁振基便利用横坡岭高低不平的地形,将一千士兵巧妙地分为两道互相救应的防线,当法军迫近第一道防线时,守军只略作抵抗,延滞法军的攻势,就在第二道防线守军的掩护下,顺着高低不平的丘陵地,迅速撤往第三道防线,而由第二道防线的守军接着阻击法军。就这样,且战且退,最后全军退回长墙。他们的这种战法,使不知虚实的法军时进时停,直至将近正午,才进至长墙对面的一块开阔的谷地前,这块谷块宽两三里,除了边缘生有低矮的灌木草丛外,中间是无遮无拦的空地。而这时长墙内的冯子材部与西岭的王孝祺部已争取到时间,得以从容布置高低配合的交叉火力,将法军压制在这片谷地里,不能再前进一步。不过,这部分法军的任务只是牵制长墙清军,所以也没有进攻,只是不时用密集的火力射击长墙,或是呐喊着做出冲锋的姿势,但稍一受挫又即退回,用这种方法使长墙清军全力应付,而不敢分兵援助东岭,战斗呈现了胶着状态。

    可是,东岭小青山的战斗却是另一个样子。

    爱尔明加不愧是法国军校培养出来的高才生,他充分发挥法军自拿破仑时代就已创造出的先进战术:先用炮兵轰击对方的阵地并尽量加以摧毁,当对方的抵抗已被削弱到极点后,才发起步兵冲锋,从而以最少的伤亡消灭敌人,攻占阵地。所以,当他率领军队接近坡度并不很高的小青山第一峰——法军把它称为东岭一号堡垒时,他并不急于发起冲锋,而是命令炮兵选择好阵地,用排炮轰击清军堡垒。

    据守一号堡垒的是守备陈之瑞管带的右军前营五百人,新兵多而老兵少,他们的任务本来是做协助长墙攻守的奇兵,只是摇旗呐喊的配角,而做梦也想不到会成为法军主要攻击的第一个目标。当法军在岭下运动时,那些未经战阵的新兵还好奇地走出仓促修筑的地堡,探着身子稀罕地居高临下张望,有些还俏皮地说着大话:“法鬼,爬上来呀!看老子不揍扁你!”

    第一发炮弹向山上呼啸着飞来了,但却打得太高,以至越过清军阵地,落在山后,只传来一声闷响;接着,第二发炮弹也急射过来,但又打得太低了,落在半山腰上。这种情况,使得一些性急的士兵又讲开了风凉话:“要想打中老子,还要再学两三年才成!”谁知,这两发炮弹只是炮兵的例行试射,一旦他们校正方位后,排炮便铺天盖地落在清军堡垒上,那些堡垒像纸扎般地被炸坍了,整个山头像被重新翻过一遍,露出黑黄间杂的深土,被炸中的军士肢体横飞,血肉模糊,和被炸起的泥土一起扬扬洒洒地散落人们的头上和身上,这些恐怖的场面扫荡了原先的轻松气氛。那些新兵第一次看到这样险恶的阵仗,许多人都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有的呼天抢地地大哭,双脚都瘫软得不能挪动一步;有的嗷嗷乱叫,丢下枪械就往后山跑去。陈之瑞是个倔强的老头,他的官帽早被炮弹的气浪冲落,满头满身溅满了泥土。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沾满泥尘的唾液,就提着一把大刀,骂骂咧咧地东挡西截地阻拦那些逃跑的士兵,直到一颗炮弹在他身边爆炸,炸掉了他提刀的右手,他在烟尘中只僵立了一会儿,就发出一声惨叫仆倒在地上,几个亲兵赶快跑过来,把他搀起,向后山撤去。“陈管带受伤啦!”这句话带着恐怖的意味在官兵中传播着,大家都无心恋战,纷纷朝后山退去,一号堡垒被放弃了。

    从望远镜中看到一号堡垒的守军仓皇撤退的狼狈样子,爱尔明加得意地狞笑了,当他确定对方的抵抗已被完全摧毁后,才下令军队抢占一号堡垒。等到爱尔明加随着法军兵不血刃地爬上山顶,遥望严阵以待的小青山第二峰——即法军称为二号堡垒时,他才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严重的困难:原来,从远处看来似乎是连续不断的五座山峰,走近了才发现是各个独立的,每座山峰之间都有很低的谷地把它们隔断。尽管从第一峰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第二峰守军的一举一动,但要接近二号堡垒,却先要爬上第一峰的山顶,然后再下到很深的谷底,而谷底又生着阻碍前进的丛生灌木和乱草,只有越过这些障碍后,才能开始仰攻二号堡垒。这种上下跋涉,对于训练有素的步兵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炮兵来说却是巨大的困难。把沉重的大炮扛上陡峭的山顶,虽然吃力,只要肯使劲,还不是做不到的事情,但在二号堡垒守军火力的威胁下,再把大炮扛下山去,这就不容易了,山陡坡滑,一不小心就会将沉重的大炮摔下山去,砸伤山下的步兵,弄个炮毁人伤。如果不把大炮运到山脚下,没有炮兵的协助,单靠步兵在光秃秃的山下向上仰攻,则伤亡就无法预料。无奈,爱尔明加只得多派士兵帮助,将大炮一寸一寸地小心翼翼扛上扛下,这就耗费去许多时间。当他像攻陷一号堡垒那样攻陷二号堡垒时,已是下午四时多了。

    看到小青山第一二峰的守军伤亡惨重地狼狈撤下,法军却在攻下一二号堡垒后,又准备攻打第三峰时,也就是小青山的最高峰时,冯子材心如油煎,急红了两眼。因为第三峰正与长墙相连,有一条大道相通,攻下了第三峰,法军就可居高临下地炮击长墙,长墙甚至没有防御工事来阻挡冲下来的敌兵,因此,丢失第三峰,在某种意义上说等于是丢失了长墙。冯子材几次吩咐亲兵备马,要亲自率队前去援救东岭,都被诸将苦苦地劝住了,因为长墙前面也有几千法兵在虎视眈眈,防守兵力一旦减少,保不定他们就会乘虚冲杀过来,如长墙守不住,大事就完了,因此,长墙防御需要冯子材主持,一兵一卒也不能轻易调动。无奈,冯子材只得频频派人向第三峰主将冯兆金传令,要他宁可拼到只剩一兵一卒,也不能丢失东岭。

    冯兆金跟随冯子材已久,军事经验丰富,当法军炮轰和攻占一号堡垒时,他已经琢磨出对方攻占小青山,绕袭长墙的企图,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因而当机立断,将第四、第五峰的两营守兵调到第三峰来,加上第一二峰的溃卒,大大加强了第三峰的力量。他利用第三峰地形宽阔的优势,命令将士纵深配备防御,并将地堡挖深加厚,当敌人开炮轰击时,他指挥士兵伏在地堡里躲避。待炮轰过后,再出来射击敌人。同时挑选奋勇,组成小分队,在地形的掩护下,骚扰法军,使他们的大炮失去准确的目标,从而减轻主阵地的压力。这些办法一开始还有效,但随着敌炮的射击越准,守军的伤亡增加,冯兆金感到越来越吃力了。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长墙里有几个士兵惊喜地叫喊起来:“援兵来了!”冯子材闻声回头望去,只见通往凭祥方向的大路上烟尘滚滚,烟尘中闪现出苏元春等军的将旗和跑步前进的士兵匆忙的身影。冯子材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忙向后墙赶去。不一会儿,苏元春便满头大汗地率领大军出现在冯子材面前。冯子材高兴地迎上前去,激动地说:“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苏元春跳下马,大踏步地走近冯子材说:“潘中丞命我率本部和广武军先行驰援,他召集众军明日赶到!”

    冯子材顾不上寒暄,只是用手指着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东岭说:“东岭危急,赶快援救!”

    苏元春回头一看,正好陈嘉和蒋宗汉从后面赶了上来,就命令二人:“快去援救东岭!”

    陈嘉和蒋宗汉同时应了一声:“是!”就拨转马头,率领本部士卒,迅速向东岭冲去。看着这两支生力军渐渐远去的背影,冯子材放心了。

    东岭的战斗已进行到最后关头,法军在炮击过后,正发起步兵冲锋。一千多名法兵和越南兵端着枪,低头弓腰地一个劲向山顶上冲。山上的防御工事大多都已轰倒,守军死伤狼藉,余下的人只能依托弹坑、破地堡、大石头和小树做掩体,朝漫山遍野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开火。但是,将士们手中的旧式枪械的杀伤力实在太低了,虽然也有不少敌兵被击中,却很少能致命,以致法兵渐渐大胆起来,直起腰哇哇叫着猛冲。杀得性起的冯兆金已甩掉帽子,脱掉上衣,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青光刀,眼睛紧紧地盯住敌人,一些打光了子弹的士兵也丢开无用的枪杆,拔出随身携带的青光刀,准备跟随冯兆金一起扑下山去,与法军拼命。这时,他们听到从山后连接长墙的大路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站在高处的几个士兵朝山后一看,见是无数清军正蜂拥而来,就兴高采烈地回头报告冯兆金说:“援兵来了!”本来正在盯着山下的敌兵,准备以身相拼的冯兆金赶忙跑上高处往山后望去,他一眼就认出领头的是陈嘉和蒋宗汉,心里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暖流,深深地感叹了一声:“东岭保住了!”

    东岭的守军得到援兵后,势力大增,不但居高临下地把进攻的法军像撵鸭子般的赶回去,而且乘胜反攻一二号堡垒。爱尔明加本以为可以顺利地攻占整个东岭,所以也没有做固守一二号堡垒的准备,当清军反攻过来时,他措手不及,狼狈不堪,为了避免硬拼伤亡过大,加上看到天色已晚,怕夜战不利,他干脆率领法军后撤了。

    边关的夜晚本来是荒凉而寂寞的,但今晚却不同了。小青山诸峰隐蔽在大青山投下的巨大黑影里,只有在白天发生过战斗的地方,还不时闪现着战火燃烧的余烬,刺鼻的火药味仍在丘陵和谷地中弥漫和飘荡着,冰凉的夜风带着死尸的腥味向四下里吹送,令人闻着感到憋闷和恶心。双方的军营中,还不时传来伤员因忍受不了疼痛而发出的凄厉惨叫,更给夜幕增添了恐怖的气氛。不管是清军还是法军,激战了一天的士兵和下级将弁,都顾不上用水抹一下身上的征尘和汗水,只就着微弱的灯光草草地吃罢简单的晚餐,就疲乏地抱着武器呼呼地入睡了。只有双方的主将仍在忙碌地操劳着,筹划着明天更加残酷的厮杀。

    尼格里并不知道对方在傍晚时来了大批援军,他只是根据日间的战况看出了对方的一些弱点:主要是武器落后,特别是缺乏最具杀伤力的新式大炮,因而火力不强,只能依靠数量上的优势与法军对峙。尼格里认为,要战胜这样的对手是没有什么困难的,因此,经过和三个团长及参谋人员商量,他制订出新的作战方案:将全旅的炮兵配备给一一一团,步炮配合进攻长墙。一四三团则放弃攻打小青山的行动,改为悄悄绕过小青山,袭取清军并未设防的大青山,再从大青山居高临下地攻打长墙背面,与一一一团前后夹攻,摧毁长墙守军的抵抗,占领长墙,结束战斗。为了保证战斗的胜利,二十三团仍旧作为全旅的总预备队,并负责保护从文渊到镇南关的运输线,保证运输队能安全地将临时储存在文渊的武器弹药及时运送前敌,满足一一一团炮轰长墙的需要,使战斗能顺利地进行。为了万无一失,尼格里命令二十三团连夜行动,保护运输队运送弹药。以免影响明天的战斗。在将各项作战任务详细而又明确地下达给各团指挥官后,尼格里用下列的话结束了会议:“明天,又将是一个给法兰西军旗增添荣誉的伟大日子!”

    冯子材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却像是一具钢铁浇铸的战神,越是紧张繁忙的战斗生活,他就越是显出有用不完、使不尽的劲头。入夜以后,他不知疲倦地忙于视察阵地,给各军调拨补充弹药,探望伤兵,安排收敛死者,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到中军营帐,与应召前来的诸将商讨明天的战事。

    中军营帐里,点燃了近十根巨烛,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明亮。诸将身上还带着白天激战的硝烟和征尘,都像一具具石雕一样静默而严肃地注视着冯子材,大家都明白即将来临的战斗事关重大,是胜是负,完全取决于主帅的决心和决策,因而都不敢轻易说话,唯恐扰乱冯子材的思路。

    在烛光下,冯子材的面容没有丝毫倦意,显得格外的凝重,他沉着地扫视一下诸将,尽量语气平静地说:“从今天的战事看,法虏有两个特点,一是炮火猛烈,二是兵力不足。由于炮火猛烈,就使他们得以从容轰击东岭诸垒,兵不血刃地攻占两座山峰,而我军没有炮,只有挨打,却无还手之力。但是,法军由于兵力不足,火力也就不足,以致他们无法分出炮兵来轰击长墙,更不用说攻占长墙了。”

    停顿了一下,冯子材接着又说:“我军的情形恰好相反,兵力充足,但火力不强,无法压制法虏的炮火,再加上士兵未经战阵,闻炮即惊,甚至溃逃,从而牵动了全局。明日之战,我们必须扬长避短,才能克敌制胜。”

    说到这里,冯子材停了下来,眼睛看着诸将,观察他们的反应。诸将中只有少数人交头接耳,短暂地小声议论了一下,大多数人仍旧神态严肃,目光充满信任和期待地注视着冯子材。一个性急的将军忍不住高声叫起来:“请问帮办大人,明日的仗准备怎样打法?”由于他的话说出了大家心中关注的问题,诸将精神一振,更加专注地望着冯子材。

    冯子材脸色坚毅,一字一顿说:“硬抗炮火,合兵歼敌!”

    冯子材的话音刚落,诸将都连连点头,心情豁然开朗。

    冯子材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想法:“法虏作战,都是先用大炮轰击,然后再用步兵冲锋。所以,我们要尽量掩蔽,抗住敌炮轰击,不惊不溃,死一个补一个,死十个补五双,人在阵地在,绝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因为惊溃而丢失阵地。”说到这里,冯子材提高了声调,威严地扫视诸将说:“我已与苏军门议定,明日各军均在阵后设关卡,派执法队,如有擅自后退者,无论何军何将,皆可得而诛之。反之,如能保守阵地,并击退法虏的,必有重赏!”

    诸将肃然答道:“遵命!”

    冯子材转过脸对着陈嘉和蒋宗汉说:“陈、蒋二将军,东岭就拜托二位了,希望不要出现今天那样的险情。”

    陈嘉和蒋宗汉齐声应道:“帮办大人放心,有末将在,绝不让法虏夺得东岭!”

    冯子材又转向王德榜:“朗青将军,据猎户蒙大刚才送来的探报,法虏辎重队有连夜赶运军火的迹象,你部在天明后要速趋文渊,袭其辎重,勿令其运送前线!”

    王德榜在上午接到冯子材的命令后,曾调派兵力来援关前隘,但未至镇南关即被法军二十三团阻截,激战一天仍未能冲过,王德榜是趁着黑夜绕小路前来开会的,闻说东岭战斗激烈,他内心觉得歉然,所以听到冯子材吩咐他截击法军辎重队,觉得比打法军二十三团容易,连忙答道:“是!”

    冯子材又对王孝祺道:“福臣将军,法虏今日并未进攻西岭,明日如仍这样,你可分兵绕援他军,以分敌势。”

    王孝祺道:“末将遵命!”

    最后,冯子材指着身边坐着的苏元春对诸将说:“我与苏军门同守长墙,绝不让法虏越过长墙一步!”

    苏元春插口说:“我已派人向潘中丞禀报军情,请他速调余下各军前来援应。”

    冯子材站起身,向诸将拱手作揖道:“明日之战,关系我两粤父老百姓的生死存亡,还望诸将努力杀敌,萃亭先谢了!”

    有一位以描写战争而著称于世的作家曾说过这样的一段话:任何设计得很好的作战方案,常因在实施时遇到种种无法预料的意外事件,从而会大打折扣以致完全走样。这些话同样适用于尼格里。

    二月初八清晨,仍像昨天那样大雾弥漫,但尼格里却感到高兴,因为浓雾会掩蔽爱尔明加团绕袭大青山的行动,从而有助于他制订的作战方案的实施。因而,他只是心情很好地看着一一一团在忙碌地布置炮兵阵地,准备炮轰长墙,自信得没有想到需要去检查一下他的作战方案各个环节的实施情况。

    其实,尼格里作战方案中的一些主要环节并未像他所设想的那样得到了完全实施。

    一一一团担负主攻长墙的繁重任务,取胜的关键是必须保证弹药,特别是炮弹的供给。入夜后,由于害怕清军的夜袭,一一一团把阵地从原来所驻谷地移向高处,却没有把这种变动通知运输队。而根据尼格里的指示,运输队应该在黑夜中往返两次,才能将一一一团发起总攻所需要的弹药补充足够。但是,当运输队费尽千辛万苦,在午夜时分第一次将弹药运到一一一团原来驻防的谷地时,在黑暗中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一一团,疲劳的士兵和民只得就地休息。直到拂晓,他们趁着光亮找到一一一团,交割完弹药后,再返回文渊去运送第二批弹药。这次却不顺利了,满载弹药的运输队刚刚离开文渊,就被奉命拦截法军辎重的王德榜所部楚军碰上了。这里离镇南关尚远,二十三团只有小部队护送,因而双方众寡悬殊,法军运输队抵挡不住楚军的凌厉攻势,只得丢下部分弹药狼狈逃回文渊,不敢出来。楚军留下一支部队监视文渊,其余部队则带着战利品返身参加回援长墙的战斗。这样,法军一一一团在开战之初,只得到原订计划一半数量的弹药。

    在尼格里的作战方案里,爱尔明加所率的法军一四三团及越南军队共二千余人,应该乘着浓雾遮掩山野的机会,绕过小青山的敌垒,隐蔽地攀登大青山,突然出现在长墙守军的背后,与在长墙正面发起进攻的一一一团前后夹攻,一举夺取长墙。爱尔明加忠实地执行命令,黎明时就率领他的军队悄悄绕过小青山,来到大青山脚下。这时,浓雾已开始消散,黑黝黝的大青山完全敞开在法军面前,爱尔明加发现,大青山的地势陡峭,到处是巉岩绝壁,根本无法攀登,他花了两个多小时做了各种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爱尔明加担心,如继续将军队停留在山脚下,就会成为小青山守军的攻击目标,他考虑再三,只得把军队撤回镇南关。这样,尼格里作战方案中的又一个重要环节就完全落空了。当意识到攀登大青山偷袭敌后的行动可能会失败时,爱尔明加曾及时派了一个士兵报告尼格里,请他考虑修改作战方案,但这个士兵在半路上被清军的哨兵发现,开枪把他的脚打伤了,他忍着伤痛滚进草丛中,侥幸地逃脱了搜捕。当他连滚带爬,遍体鳞伤地挣扎着回到尼格里身边时,时间已是太迟了。

    在这之前,尼格里对于上述情况一无所知。当浓雾逐渐消散,大青山的山峰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尼格里曾看了看手表,知道一四三团出发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估计已经完成攀登大青山的行动,便举起望远镜向大青山的山顶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上面有人影晃动,并看到有人向山下走去,便认为这是一四三团在向长墙背后逼去。虽然有那么一刹那间,尼格里的心头曾涌起过一丝疑惑:“怎么听不到敌军抵抗的枪声?”但他很快又自我安慰:“或许长墙里的清军也像过去的许多次交手那样,经过昨天的激战后,已经胆怯地弃阵逃跑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陶醉,以为胜利在望了,于是命令一一一团开始发起总攻。

    总攻照例是由炮轰开始的。这次的炮轰与昨天不一样,昨天爱尔明加用以轰击小青山的大炮较少,目标也小,而且大炮是仰射,声势不够大。这次则集中了全旅三个炮连的十余门大炮和各团自带的小炮,选择有利地势一字形排开,居高临下地向长墙齐射俯击,这样,久经训练的炮兵较易找准目标。当炮弹带着尖厉的啸声,像一群黑老鸹一样飞出炮膛后,都准确地落在长墙上,刹那间,长墙淹没在火海和烟雾之中。

    炮击前,长墙守军仍像昨天那样,据守雉堞,严阵以待。当第一颗炮弹着地爆炸时,大多数未经战阵的士兵只是诧异地望着它,恍如过年时观看邻居家燃放烟花炮仗。倒是冯子材在两个儿子的护卫下,飞快地冲出设在山坡上的营帐,大声地对还在发呆的将士喊道:“快进地堡!快进地堡!”

    但是,这时才进地堡已经晚了一点,因为法军排炮已经铺天盖地地袭来,炮弹爆炸时发出的巨大响声及炸飞的泥尘冲天而起的阵势,已吓得一些新兵浑身颤抖,脸朝下紧伏在地上。只有一些老兵仍镇定自若地站在雉堞旁,警觉地向外注视,发现冯子材从身边走过,有些老兵还转过身来和冯子材大声招呼,借以减轻一点恐惧感。

    等到第二、第三排炮弹飞来时,情况就不同了。落在长墙的炮弹炸出一个个犬牙交错的大洞;炸在长墙后面的空地上的炮弹,或是炸塌了地堡,把厚达四尺的深坑填成平地;或是炸中一些营帐,木料或布篷的碎片夹着泥尘飞上半天,又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无论是站在雉堞后的老兵还是伏在地上的新兵,都有人被炸中,肢体的残片四处飞溅,成团成团地落在长墙上和人身上,炸弹翻起的泥土落下时,给长墙、营帐及活着的士兵都蒙上一层厚厚的、呛人的尘土。随着炮弹的命中率越来越高,长墙内外到处一片浓烟烈火,活像是人间地狱。

    这种恐怖的阵势使得一些久经战阵的老兵也恐慌起来,他们不能再保持镇静了,而是争先恐后地钻进地堡;有几个胆大的,还忘不了随手拉一把伏在身旁的新兵。新兵的情况则比较糟糕,他们有的浑身发软,像死人一样紧伏在地上不动;有的被老兵带动,强挣着跟随钻进地堡,一些特别胆小的新兵吓掉了魂,发疯似的哇哇乱叫,像无头苍蝇一样没命地向长墙后面跑去。但跑在前面的几个新兵很快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冯子材铁青着脸,领着一队手执鬼头大刀的执法队杀气腾腾地堵在前面。一看到这种情景,大多数士兵都愧疚地退了回去,只有十余人已被吓破了胆,仍旧不顾一切地向后跑,执法队劝阻不住,只得手起刀落,砍下他们的脑袋。冯子材不顾炮弹在身边呼啸而过,一边走一边对士兵大声叫道:“法军如再入关,我等将无颜再见家中父老,我与诸君以死拒敌,人在长墙在,人亡长墙亡!”军士们看到主帅如此坚定,胆气顿壮,也就慢慢安定下来。

    这时,尼格里才知道一四三团绕袭大青山失利,气得哇哇大叫,把爱尔明加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然后逼着他率领一四三团,再次攻打东岭各垒,企图重施从东岭居高临下绕袭长墙,配合一一一团作战的故技。

    东岭的一、二、三号堡垒,自从昨日失而复得之后,大部分工事遭到法军的破坏,守军只草草修补,仅能挖个地壕掩蔽身子而已。本来,按照陈嘉和蒋宗汉的意思,应该由他们分别接防一、二号堡垒,以挡前敌,但冯兆金死活不肯,一定要率萃字右军各营防守一号堡垒,打击法虏,以报昨日之仇。陈、蒋二将拗他不过,只得让他率军守一号堡垒,陈嘉率毅新军六营守二号堡垒,蒋宗汉率广武军六营守三号堡垒。

    爱尔明加受到尼格里的一顿训斥后,深知自己误事,为了将功补过,挽回战局,他决定不再像昨天那样顾恤士兵的生命,即使用士兵的鲜血和生命铺成道路,也要抢占东岭。为此,他将手下的二千余法军越兵集中一路,漫山遍野地向一号堡垒猛扑过来。

    冯兆金和萃军将士认出眼前这伙猖獗的敌人就是昨天攻占一、二号堡垒的那股敌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法军刚刚冲到山脚,一些性急的士兵便开枪射击了。冯兆金还叫士兵们将随身携带的先锋煲集中堆在工事上,将青光刀擦得雪亮,准备和敌兵肉搏。法军没有炮火的掩护,又是自下向上仰攻,所以都成了萃军将士的活靶子,随着一声声枪响,不时有敌人失声惨叫,倒在地上。但是,在急红了眼的爱尔明加的催逼下,这股法军仍不顾一切,端着枪,弯着腰,像潮水一样一股劲地低着头往上冲。冯兆金杀得性起,他挑选了一批身强力壮的士兵排在一起,将先锋煲一齐掷向法军,炸得法军鬼哭狼嚎,丢下一片尸首,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但过不了一会儿,这些法兵又被爱尔明加凶神恶煞地逼着,重新冲杀上来。

    看到一号堡垒情势危急,陈嘉和蒋宗汉都着急了,他们马上从部下中挑选一批兵勇,亲自带着飞扑下山来援救。恰好西岭守将王孝祺也发现东岭危急,忙命部下骁将、记名总兵潘瀛,挑选兵勇五百人,从山后绕赴东岭助战。潘瀛是个性急气躁的血性汉子,早就看不过法军的张狂劲儿,昨天一天没捞上打仗,已憋闷不过,受命后,就率领军士一溜小跑,从岭后大路下山,冲向一号堡垒。路上,他跑得浑身燥热,就干脆把衣服脱了,赤裸着上身,手提两把鬼头大刀,当先冲入敌阵。

    这时,法军已冲上半山,一号堡垒守军的弹药已经打光,先锋煲也已掷完,冯兆金看着仍旧像潮水一样蜂拥而来的法军,霍地扬起手中的青光刀,对着将士高喊:“丢失营垒当斩,与敌搏战亦死,不如痛快杀敌,以报皇天后土!”说完,他身先士卒跃出战壕,猛虎般地向半山上的法军扑去。众将士也一声呐喊,拿刀的拿刀,挺枪的挺枪,紧跟着冯兆金扑下去。法军也龇牙咧嘴,挺着刺刀,嘴里叽里咕噜地嚎叫着迎杀过来。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地厮杀。法军强悍,而且训练有素,又是志在必得,所以杀得十分凶狠;萃军虽然人多,但训练不足,只凭一股报国热情作战,所以打得也十分吃力。正酣斗间,陈嘉、蒋宗汉、潘瀛等将率援兵来到,他们看到一号堡垒危急,已是急红了眼,一声齐喊,就猛扑敌阵,砍瓜切菜似的杀将开来。不一会儿,潘瀛的鬼头刀就连斩三个法兵,死人的鲜血溅满他一身,从上到下被染成一个血人;陈嘉则不愧“单眼虎”的称号,他一手提刀,一手拿一支六轮手枪,在敌阵中刀劈枪击,大显神威。激战中,他的手臂和腿部受伤四处,鲜血淋漓,但只叫亲兵帮助简单包扎一下,又向法军扑去。一时间,杀得一号堡垒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突然,山下响起法军撤退的军号声,正在顽强拼杀的法兵无心恋战,回头就向山下退去。清军跟踪追下,却被山下的法军用猛烈的火力封锁,只得停止追击,眼睁睁地看着敌人逃掉。

    在夺取一号堡垒的紧急关头,为什么爱尔明加却吹号撤军呢?原来是长墙前的战斗发生了变化。

    当第一轮排炮发射完后,尼格里就命令号兵吹起冲锋号,早就埋伏在长墙对面谷地的一一一团士兵和越南士兵憋足了劲头,发出一阵吓人的叫喊声,一个个就像饿狼一样,端着枪发疯也似的向长墙冲杀过来。

    听到敌人的叫喊声,冯子材身手敏捷地跑到一垛雉堞旁,从洞孔中往外张望,看清楚确实是法军冲过来后,就连忙去叫唤那些被炮火震撼得昏头昏脑的士兵。一听说敌人冲过来了,首先是一些老兵冲了出来,将枪支伸出雉堞外,接着,新兵也从地堡里陆续出来,站回各自的位置,有些性急的还“啪啪”地扳动扳机,就要射击。冯子材止住他们,大声命令说:“让他们冲近些,听我的命令再开枪!”

    士兵们镇定下来,仇恨的目光注视着越冲越近的敌人:白人士兵的肤色白得瘆人,黑人士兵黑得像一截烧焦了的木桩子,越南士兵则一个模子似的黄皮寡瘦、颧骨高突的脸孔。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二百米,看看法兵已冲近一百米的距离,士兵们可以清楚地瞄准他们的胸膛,冯子材才发出射击命令:“打!”他的话音刚落,一排子弹就呼啸着飞向冲在前面的法军,随着一迭声的惨叫,前排法兵像被拦腰割断的草棵一样倒下去了。未待跟在后面的法兵回过神来,第二排、第三排子弹接连飞来,法兵一排排地惨叫着,栽倒地上。未被击中的法兵见势不好,都停住了脚步,有的就地卧倒,在树木草丛的掩护下向长墙射击,有的则向后退却,寻找可以掩蔽身子的地形,也不住地向长墙射击。

    看到法军的第一次冲锋被击退了,站在关上观战的尼格里气得直跺脚,又唤来炮兵司令,指着长墙恶狠狠地说:“给我轰,狠狠地轰,轰它个稀巴烂!”

    法军的排炮又向长墙轰来,这次瞄得更准,射击的时间更长,长墙又淹没在一片火海和烟雾之中。虽然守军这次已有经验,当第一排炮弹袭来时,就纷纷撤离雉堞,躲到地堡里去,但泥筑的地堡毕竟挡不住大炮的轰击。未及躲避的士兵仍然有不少被炸得肢体破碎,血肉横飞;已经躲进地堡的士兵,有些也因炸弹把整个地堡炸坍而被活埋在里面。一时间,伤员的痛苦呻吟声到处可闻,阵地上一片血肉模糊。冯子材没有躲进地堡,他在亲兵的保护下,仍在阵地上巡视,也是他命大,曾有好几发炮弹就落在他身边,但都被他及时地避开了,所以仍是毫发未伤。不过,看到将士们在炮火下挣扎躲避,他觉得十分难过,泪水不知不觉地流满脸颊。

    法军的炮火好像持续了很久,当它突然停止的时候,守军却久久未能清醒过来。抓住这个机会,原来躲伏在长墙前面不远的法军前锋,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快地向长墙冲过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人已经到了长墙的边上。

    在这种情形下,再从容指挥反击已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冯子材朝左右亲兵一挥手,大喊一声:“跟我上!”就拔出腰间的佩剑,挥舞着跳出长墙,向法军扑去。冲在前面的法兵见长墙内突然跳出一个人来,不觉愣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但他们久经训练,马上又不约而同地举起枪向冯子材射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紧跟在冯子材身后跳出长墙的亲兵刘治龙,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冯子材身前,只见法军一排齐射,刘治龙的身子被打得像筛眼一样,浑身冒血,一声不哼就倒在地上死去了。当法军第二次扳动枪机时,另一个亲兵许炳煊见势不妙,也飞身上前护住冯子材,法军又是一阵排枪,许炳煊身中十几枪,惨叫一声,也倒地死去。就在这时候,冯子材的其他亲兵已经拥到,他们一齐开枪,将那十几个法兵撂倒了。这时,其他将士已经回过神来,纷纷从地堡里钻出来,他们看到主帅危急,都奋不顾身地扑出长墙,挺起刀枪截住法军厮杀,很快就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法兵干净利落地消灭了。跑在后面的法兵则被长墙和西岭守军射出的猛烈火力拦截,丢下一片死尸,又退了下去。冯子材这才在亲兵的簇拥下。退回长墙,将士们看到他并未伤着,才放下心来。

    尼格里看到法军的第二次冲锋又失败了,心中更急,又唤来炮兵司令,要他继续炮轰长墙。炮兵司令却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向尼格里报告:炮弹已经全部打完。这时,尼格里才知道运输队并没有按照原订计划运送足够的炮弹前来,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他知道,如果没有炮火的支援,人数占绝对劣势的法军对数量多达十倍的清军就构不成严重的威胁,搞不好,还会被对方消灭掉。情急之下,他决定孤注一掷,趁对方未明虚实前发起最后的冲击。于是他慌忙命令一四三团停止进攻东岭,转而加入一一一团进攻长墙的行列,共同发起攻击。这就是爱尔明加放弃进攻一号堡垒,撤回一四三团的原因。

    一一一团得到一四三团的增援,人数多了一倍,士气大增,随着冲锋号的再次吹响,法军成密集队形向长墙冲来。虽然在他们的队伍中不时有人被清军的枪弹击倒,他们仍像一群赌红了眼的亡命徒一样,不顾一切地拼命冲锋。

    看到敌军黑压压一片地冲杀过来,守军也知道决战时刻就要来临,冯子材、苏元春、陈嘉、蒋宗汉、王孝祺等将领都摩拳擦掌,紧张地注视着越冲越近的敌军,随时准备率领将士冲出去和法军厮杀。

    就在这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了长墙和东西岭:“潘巡抚亲率援兵来了!”众将士回头一看,果然望见一彪军兵奔驰而来,队伍中赫然露出潘鼎新的帅旗。原来,昨天接到冯子材的告急信后,潘鼎新先派苏元春率陈嘉、蒋宗汉等军于当天赴援,他自己则留在后路,紧急召集散驻龙州、艾瓦、海村等地的方友升、魏纲等部及麾下的淮军,共得一万余名,并令主持后路转运事宜的广西按察使李秉衡迅速调集大批粮草弹药赶运前敌,这才于初八那日亲自率军来援关前隘。

    由于军情紧急,冯子材、苏元春与潘鼎新匆匆见礼,简短地禀报战况后,就指挥新来各军进入阵地。这批生力军的到来,使长墙守军如虎添翼。全线兵力增至三万余人,与法军相比占了绝对的优势。随着冯子材的一声令下,长墙的各个先锋栅门大开,清军如破闸的潮水汹涌而出,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向法军猛扑而去。东岭和西岭的守军看到长墙守军已发起冲锋,也不甘落后,都居高临下向法军冲去。正向长墙疾奔而来的法军想不到清军会来个反冲锋,一时不知所措,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人很快就陷入清军的包围中,两下子都被杀死了。冲在后面的法军训练有素,他们很快镇静下来,一部分人忙用机枪、快枪齐射拦截清军,一部分特别凶悍的,则哇哇乱叫,挺着刺刀找清军厮杀。清军人数虽多,却不是一下即能全部上前,真正能与法军交手的只是一部分,于是双方混战一团。

    突然看到对方阵地上冲出那么多士兵,尼格里不觉大吃一惊,因为从各个方向涌出的清军,就像一条条川流不息的江河,很快就汇成一片汪洋大海,与之相比,四千余人的法军显得那么薄弱,那么渺小,就像被大海包围的几座孤零零的小岛。开始,尼格里还强作镇静,自我安慰地想:“法军良好的军事素质将会大大弥补数量上的不足。”希望法军仍像以往那样能够击退清军,他甚至还想将作为总预备队的二十三团兵力投入到战斗中去。可是,二十三团团长寿非却向他报告,从油隘和扣波等方向都发现大批清军绕道袭来。尼格里这才醒悟到法军处境的危险,如不立即撤出战斗,整个旅团都有被包围和被歼灭的可能。于是他改变了主意,改令二十三团集中火力掩护一一一团和一四三团撤退。

    寿非接受任务后,马上命令养精蓄锐的士兵在镇南关下两侧布防,用机枪和步枪火力搭配成密集的火网,拦截冲杀而来的清军,中间却留出一条大道,让一一一团和一四三团撤到镇南关上。清军虽然报仇心切,奋勇杀敌,但血肉之躯毕竟敌不过杀人的子弹,在追杀了几百落在后面的敌兵后,终于被敌二十三团的密集火力压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法军狼狈败退。

    当晚,潘鼎新、冯子材、苏元春三人联名打电报,兴奋地向清政府报捷:“计自初六以至初八一场恶战,实历三昼夜之久,然后大获全胜。毙敌千余,擒斩数百,并夺取枪炮、饼干不计其数,追至关外,入夜方行收队。法虏经此次大创,尸横遍野,器械遗弃,为入越以来罕有大败,洵足以慑敌胆而震天威!”

    按照冯子材的想法,清军应该乘胜出关追击,收复失地,不让敌军有喘息的机会。但潘鼎新看到萃、勤等军苦战三天后,将士疲劳,就以上司的身份,逼着冯子材答应在镇南关休整一天后,才于初十日,由萃军打先锋,向文渊方向追击而去。

    文渊是谅山法军的前哨阵地,二月初五夜,萃军、勤军和楚军曾挑选奋勇前去偷袭,遭到法兵的拼死抵抗,所以,这次冯子材也预想到会有一场激烈的厮杀,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在沿途都没有遇见一个法军。直至文渊附近,当冯子材部署部队,准备发起总攻时,从文渊街里跑出一个人,高举双手对着萃军大喊:“法虏已经跑啦!法虏已经跑啦!”大家认出,这人就是冯子材事先派到文渊侦探法军动静的蒙大,于是发出一阵欢呼,涌进了文渊。

    文渊虽然是越南谅山省的一个州治,但并没有城池,除了一些越南百姓居住的茅屋竹舍外,就是几间法军的营房和仓库,还有孤零零地建在山坡上的三座碉堡,在清军袭击文渊时,这些建筑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在镇南关遭到惨败后,尼格里认为文渊已不能再守了,于是就放弃了文渊,而将全军撤回谅山布防。所以,萃军才能兵不血刃地收复了文渊。

    天公不作美。萃军收复文渊后,略作休整,正想继续进军谅山时,天上却下起了倾盆大雨。滂沱大雨冲刷着山岭、丘陵和道路,密集的雨幕把一切都淹没在白茫茫的水帘中,远远近近一片空蒙,到处都泥泞不堪,继续进军已不可能,萃军只得在文渊停了下来。

    这场大雨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直到十二日才放晴。憋了两天劲的萃军在冯子材的率领下,精神抖擞,士气高涨地向四十里外的谅山挺进。

    谅山位于淇江的南岸,虽然是个省会,却只有一座很简陋的城池。当桂军入越抗法时,前后两任广西巡抚徐延旭、潘鼎新都将谅山作为大本营和辎重集散地,直至光绪十年十二月,才被法军集中两个旅团将它攻克。后来,尼格里也把它作为旅团司令部的驻地。

    与谅山遥遥相对,位于淇江北岸的是驱驴墟,那里地势险要,清军曾筑垒设防。法军攻占谅山后,大力加固驱驴墟的防务,把它作为屏障谅山的外围据点。从镇南关败退回来,尼格里预料清军必定会乘胜来攻,因而集中了全旅团兵力五千人和所有大炮,在驱驴墟严密布防,严阵以待。

    未待萃军行近谅山,远远就听到激烈的枪炮声,原来早在他们之前,王德榜已率领楚军从油隘逼近谅山,与法军接上了火。冯子材登高望去,只见驱驴墟两边是山坡,法军在上面修筑了碉堡,中间是一条大路,可直达驱驴墟,法军将驱驴墟用工事围起,变成一个大型碉堡。当楚军逼近时,驱驴墟寨门大开,一股约五百人的法军冲出迎战,两军互施枪炮。战了一会儿,法军似有不支,弃阵向寨门撤去,楚军一声呐喊,大队人马向寨门冲去。眼看冲近寨门,突然法军从中间大堡和两旁山坡上的碉堡里一齐射出密集的枪弹,把楚军裹进枪林弹雨中,一下子就倒下了一大片。楚军中了法军的诱敌之计。冯子材看到楚军危急,就回头问身边诸将:“谁人领兵前去救援?”

    从他身后站出他的三子、以同知衔管带中军左营的冯相荣说:“父帅,孩儿愿领兵前去。”

    冯子材赞赏地点点头说:“好,小心去吧!”

    冯相荣回身率领中军左营将士,一马当先向驱驴墟冲去。孰料尼格里精心布防,火力远近配备,未待冯相荣冲近,法军的大炮已向他轰来,在他身旁不断有炮弹爆炸,不一会儿,一片炮弹击中他的坐骑的脑袋,只见那马儿惨嘶一声,一个直立把冯相荣从马背上摔下来,马儿也猝然倒地死去。军士们连忙冲上前去,把冯相荣抢救回来,幸好没有受伤。

    冯子材的第五个儿子、也以同知衔管带中军右营的冯相华看到哥哥受挫,义愤填膺,挺身而出,要求率军继续攻击法军。冯子材摇摇头说:“法虏据险顽抗,只宜智取,不可力敌,以免徒伤精锐。”说完,他唤来前军督带杨瑞山,后军督带麦凤标说:“你二人各带本部人马,从上游绕路渡江,埋伏在谅山城外山上,明日清晨即攻打城池,扰敌后路,配合大军进攻。”

    二将领命而去。

    这时,苏元春等将亦率桂军赶来,看到法军炮火猛烈,难以冲近,苏元春来向冯子材问计。冯子材沉思一下,指着对方阵地说:“法虏炮火集中在中路,左右两翼则较弱,我军可缓攻中路,全力攻其左翼。待明日杨、麦二将攻城,敌方回救时,再乘虚取其中路。”

    计策已定,各军除留王德榜一军继续佯攻中路外,其余各军则集中兵力进攻法军的左翼,并模仿法军的战法,先用炮轰,然后大队冲锋。法军的左翼设在一个低矮的山坡上,由爱尔明加指挥一营法军和一团越南兵约一千人防守,筑有坚固的堡垒和战壕,但由于尼格里已将大炮全部集中在中路,因而左翼无炮,而且有山坡阻挡视线,中路炮火也难以支援。在清军炮火的轰击下,左翼的碉堡及战壕很快就被轰坍了,等到清军发起冲锋时,越南兵首先惊慌溃逃,余下的一营法国兵在爱尔明加的指挥下虽然仍负隅顽抗,但也频频向中路求救。

    坐镇中路的尼格里,原先采取的战术是出兵挑战,然后佯败,引诱敌军来攻中路,再集中炮火聚歼。用这个办法,杀伤了楚军的不少人马,正自以为高明,扬扬得意,却接到左翼的告急,心里大吃一惊,知道清军已看破他的计策,不再上当。于是慌忙指挥一个团的步兵和一个炮兵连,冲出寨门,准备增援左翼。攻击左翼的清军人多势众,看到法军中路出兵来援,也调转炮口轰击,并分出一部分人马前来迎敌。在混战中,一颗子弹击中了尼格里的前胸。他跌倒地上,鲜血直流,被军士抢救回去,士兵也随着退回驱驴墟。爱尔明加看到救兵退走,无心恋战,遂率军弃阵而逃。清军看到法军阵地的枪声越来越稀疏,知道敌军失去抵抗,就蜂拥而上,想夺占左翼。不料想这时的左翼阵地已成为中路法军炮火的靶子,清军的旗帜刚一插上,就遭到法军排炮的轰击,清军立脚不住,只得暂时躲藏在法军炮火打不到的山坡下。战局僵持,直到天黑。

    当晚,身受重伤的尼格里被送回谅山城内救治,当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自知已无力继续指挥战事,便唤来爱尔明加,委托他全权代理指挥官职务。

    爱尔明加与尼格里年纪相仿,是军校里的同学,不过在毕业后,尼格里到部队参加实战,他却长期留在巴黎陆军部里担任参谋工作,由于没有战功,所以军阶晋升较慢,只是一个中校。法国筹划远征越南北圻时,他就要求到前线来,恰巧尼格里也想照顾一下老同学,就同意把他调来当团长。他到达越南时,正碰上法军进攻清军据守的谅山,以后又参加进攻镇南关的战斗。虽然在这些战斗中,法军都取得了胜利,但清军的顽强抵抗也给爱尔明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参加攻打关前隘,爱尔明加两次率军攻打小青山,都大败而归,吃尽了苦头,特别是法军狼狈撤退的一幕,使他余悸未消。白天在左翼作战,他亲眼看到清军人数众多,士气高涨,并已配备攻城利器大炮,心里早就担心法军会重蹈关前隘被围的覆辙。而在他接替尼格里担任指挥官职务并通过电报得到波里也的认可后,他又接到报告,清军已分兵渡过淇江,有绕袭谅山的迹象。爱尔明加知道,法军主力全部集中在淇江北岸的驱驴墟,谅山只留有少量的警卫部队,但却有法军的司令部、军火仓库、医院、粮仓,包括留作军费用的十三万银元。如果继续战斗下去,就需要放弃驱驴墟,将兵力收缩回谅山,但在仓促之间,又很难在谅山部署坚固的防御,这样,如清军大部队追击前来包围谅山的话,法军的处境仍会十分危险。越往下想,爱尔明加越觉得战事没有希望,于是,他做出一个决定:全军撤出谅山,分两路退向船头和郎甲。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再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尼格里时,尼格里虽然认为不妥,但已没有精力反对。爱尔明加又通过电报向波里也报告,为了避免接到波里也反对撤出谅山的命令,发报后,爱尔明加下令将电报线割断。

    在夜幕的掩护下,驱驴墟的法军根据爱尔明加的命令,偷偷渡过淇江回到谅山集结。在那里,第二旅团分为两部分,爱尔明加率领一部分军队撤往郎甲,寿非率领另一部分军队撤往船头。为了避免引起清军的注意,爱尔明加禁止士兵点火和发出响声,一些无法携带的物资,包括大炮、粮食、弹药、银元,爱尔明加命令士兵全部抛进淇江。夜晚十点钟,爱尔明加率领所属部队离开谅山,十一时,寿非也率领部队离去。十一时十五分,走在最后的几个士兵,锯断了飘扬在城头的法国三色国旗的桅杆,从地上将国旗收起装进背包,也离开了谅山。这时,谅山已经没有一个法兵了。

    二月十三日五更,埋伏在谅山城外的杨瑞山率军发起进攻,号鼓一响,枪炮齐鸣,打了半天,却没有丝毫反应。杨瑞山好生纳闷,挑选几个奋勇攀登城头,才知道法军已连夜撤走,这几个奋勇马上打开城门,让杨瑞山率军入城。杨瑞山指挥兵丁在全城搜索,一个法军都见不到,却在法军的军火仓库里,缴获他们遗留在那里的大批枪械,计有:神机炮五座,后膛开花炮八尊,大小铜炮共二十尊,大小开花炮码子九百五十颗,钢炮子约三千颗,前膛开花炮一座,以及几百支烂枪炮架等杂物。后来查明,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法军在几次打败清军时缴获的战利品。

    既克谅山,杨瑞山忙派人将喜讯报告冯子材。而冯子材等正集中火力,轰击驱驴墟的法垒,空费许多弹药,闻报才知法军已经逃跑,不觉大喜,赶紧指挥大军浩浩荡荡地渡过淇江,进入谅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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