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英雄:刘永福-筹防,在被抛弃的台湾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第一节 台北论战

    光绪二十一年(1895)三月,日本马关的春帆楼,中日两国和谈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中间那张漆黑油亮的长方形会议桌,宽大的桌面中央摆着一张大地图。地图旁边放着一个笔架,笔架上架着一支蘸足红墨水的毛笔。这是一幅中国地图,但在标示东北一些城市以及山东的威海、台湾的澎湖等地方,却插着一些小型的日本国旗。

    坐在会议桌一边的日本代表团的首席代表、外交大臣陆奥宗光伸出一只鲁莽的大手,猛地抓起毛笔,蛮横地画出一道粗大浓重的红杠,将插有日本国旗的地方与中国土地分开。红杠画到澎湖时,红笔稍作停顿,但很快就将笔锋一转把台湾岛也圈了进去。随着响起了陆奥宗光急促而激烈的日语,接着是日方翻译傲慢的声音:“日方要求中国将用红笔圈起的地方割让给日本!”

    坐在会议桌一边的中国代表团中,中方首席代表、北洋大臣李鸿章怯生生道:“台湾全岛日兵尚未侵占,何故强要?”

    这时又响起陆奥宗光急速的日语,然后又是日方翻译生硬的声音:“日方代表只要求中国代表回答,允或不允?”

    李鸿章沮丧地回答:“兹事体大,尚须奏请中国朝廷圣裁,始能答复!”

    台南府城外的一条小河旁,风和日丽,草木婆娑,一派热带海岛风光。

    河边静静地放着一篮五颜六色的待洗衣服,年青貌美、被左邻右舍称为“台南西施”的海姑斜倚在河边的一棵槟榔树下,焦急地向着城门方向眺望,她正在等待她的未婚夫——刘永福的青年幕僚徐骧。一会儿,只见一个年纪二十二三的黑衫男子,骑着一匹高大的红马,神采飞扬,策马扬鞭,飞一般地从城里疾驰而来,来到海姑身边,这男子翻身下马。海姑高兴地迎上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徐骧,字云贤,台湾府苗栗县头份人,后移居台南屏东。从小习武,年十八举秀才,是个文武兼能的青年人。

    海姑幸福地依偎在徐骧怀中,闭着眼睛轻轻地呢喃:骧哥,我好想你呀!

    徐骧柔情蜜意地搂紧海姑,不停地吻着她的秀发:我也好想你呀!

    两人缠绵一番后,徐骧小心翼翼地附在海姑耳边问道:“自从那天我家派媒人上你家提亲后,不知你家还有没有变卦?”

    海姑娇羞满面,不由自主地把一张涨红得发烫的俏脸深深地埋进徐骧怀中,许久许久,才用梦幻般的声音说:“家里正日夜为我置办嫁妆,只等你家早日前来迎娶——”话未说完,她又羞怯地把头朝徐骧怀中直拱。

    “真的!”徐骧高兴得差点蹦跳起来。“明天我恰好要随刘大帅上省城禀复公事,就便请母亲和嫂子到你家订盟,接下去是纳采、纳徵、请期,就可以迎娶了。”

    听说徐骧要回台北,海姑如同被人泼了盆冷水,霎时凉了半边身子,她仰起愁云密布、泪湿的脸儿望着徐骧,微噘嘴儿说:“骧哥,我舍不得让你走——”

    徐骧盯着海姑安慰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但不把这些烦人的礼节一一行完,我也没法娶你过门哪!”

    海姑的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骧哥,你可要早去早回,别让我把眼睛望穿了。”

    徐骧情深款款地说:“我一定早回,我一定早回——”

    台北府领淡水、新竹、宜兰三县及基隆、南雅两厅,淡水县附郭台湾省城台北府。现在,在淡水县旧县署宽敞的后院,靠着围墙四旁东一丛西一丛地栽种着绿叶肥大的芭蕉和枝叶摇曳的翠竹。年近六十的刘永福,身材高瘦而筋骨强健,正穿着一身练功的紧身打扮站在院子中间,一面利索地立桩做预备式,一面对站在门廊拿着一叠禀稿翻看的亲信幕僚吴彭年说,季钱,再细细校阅一遍,待会我上院就呈给唐中丞。

    光绪二十年(1894)七月,中日战争爆发,刘永福奉旨帮办台湾防务。当时,清政府设置的指挥某一军事行动的临时职务分为三种:督办,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前敌总指挥;帮办,相当于前敌副总指挥;还有一种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会办,地位较帮办高,但又较督办稍低,一般是由有相当高的政治地位,却没有实权的官员担任,相当于今天所说的政委。刘永福早在去年就渡海到达台湾,但时任台湾巡抚的邵友濂不看重他,命他到台南筹防,不让他过问全台的军事,以致他无法施展才能。直到原任台湾布政使的唐景崧代替邵友濂署理台湾巡抚,二人有旧,刘永福才被召到省城台北商议台湾防务,下榻在淡水县的旧县署。

    “误不了事!”三十多岁的吴彭年是浙江余姚人,十八岁即为诸生,有个候补知县的功名在身,后流寓广州,被刘永福聘请办理文案,并随同来台湾。听到刘永福的问话,他将眼光从禀稿上移开,抬起头来望着刘永福说:“你呀,快六十岁的人了,从台南坐了一天的船才到省城,也不好好地歇歇,还要练功,当心累着了。”

    “没事,”刘永福答道,“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我们当武将的,靠的就是这身筋骨。在船上憋闷了一天,再不活动一下筋骨,才真是浑身不自在呢——”说着就施展开身手。

    这时,徐骧兴冲冲地从外面走过来。

    刘永福停手问道:“云贤,你有事?”对于这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刘永福是满心欢喜。

    徐骧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帅,学生想告几天假,回家里看看——”

    刘永福笑了;“怎么,想家啦?”

    吴彭年从一旁插嘴:“啊,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想回家和父母商量婚事,好早日把那个台南西施娶回家,是不是?”

    徐骧窘得涨红着脸,低下了头,只是一味傻笑。

    刘永福走近徐骧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怕什么羞呢!好,我准你的假,回家去好好地把喜事办了,只是到了迎娶的那天,可别忘了请我喝一杯喜酒哇!”说完,又回过头来吩咐吴彭年:“季钱,到时代我备办一份厚礼送给云贤。”

    “好咧!”吴彭年高兴地应道。

    台北,巡抚官署后门。

    门前停着几辆装满书籍的马车,几个书坊伙计以及巡抚官署仆役正七手八脚地把一沓沓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新书搬进官署门口,直朝巡抚官署的内书房走去。

    在巡抚官署的内书房。

    便装打扮的新任督办台湾防务、署理台湾巡抚唐景崧、会办台湾防务的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以及唐景崧的亲信幕僚丘逢甲[丘逢逢甲甲,清时因雍正帝的避讳孔子的诏书,此时称“邱逢甲”。 ],正在津津有味地翻看刚送进来的新书,书的封面用楷书大字印着作者名字和书名:“唐景崧撰《请缨日记》。”

    丘逢甲字仙根,祖籍广东,但生在台湾的苗栗县。自幼饱读读书,满腹经纶。曾于二十多岁时应试考中进士,授职候补兵部主事,但久未得职。他没有留在京师,而是回到台湾。唐景崧任官台湾后,慕名聘请他办理文案,是唐景崧处理政事的得力助手。他一边翻着书,一边嘴里啧啧有声地对唐景崧说:“老师的这部新著,体裁恢宏,博大精深,思虑缜密,文字典雅,实为当代难得的一部兵书!”

    杨岐珍,字西园,为淮军将领。中法战争时保守镇海有功,先后升任尚书衔福建水师提督。中日战起,朝廷调他到台湾会办军事。但他年近六十,哮喘病缠身,面呈病容。这时也颤抖着掺杂白发的脑袋,喘着气附和丘逢甲道:“中丞大人文武双全,难怪报界在您履新之日,都称赞您是以名臣而兼名将,从这部新著来看,果然是名不虚传。朝廷命大人督办台防,实在是台民之福!如果日兵敢来窜犯,大人定能率领将士杀他个落花流水!”

    唐景崧,中法战争时上书请缨入越助刘永福抗法有功,先升任台湾布政使,后署理台湾巡抚。他也年近六十,养尊处优已久,面团团的一脸福气,这时谦逊地答道:“这部书记述的都是本院十年前上书请缨,入越抗法的旧事,当时正是年富力强、意气风发的年纪,所以冒险犯难,出生入死,全然不当回事。如今马齿徒长,年力渐衰,已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威风不再了。这次中日开战,日兵来势汹汹,前敌各军被打得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形势凶险。如果日兵真的敢来侵犯台岛,还得依靠你我上下一心,文武协调,特别是仙根贤弟等年青一辈的出力才是!”

    丘逢甲意气昂扬地说:“学生一定紧随老师鞍前马后,共赴国难,杀敌立功,保卫桑梓!”

    一个亲兵匆匆地闯进来报告:“大人,刘帮办刘军门来拜。”

    唐景崧十分高兴,赶紧吩咐:“快请来相见!”

    不一会儿,全身戎装打扮的刘永福便被亲兵领了进门。一见端坐在上的唐景崧、杨岐珍,刘永福就用力地拂着两只马蹄袖,躬身而下,要行下属参见上司的大礼,唐景崧见状赶快地站起身,张开双手拦住道:“免了,免了!你我兄弟情深,又不是在公堂上相见,何必如此拘礼!”

    一旁的杨岐珍也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紧紧地握住刘永福的双手:“渊亭老弟,总算把你盼来了。自打从上谕得知老弟被朝廷派来帮办台防,老哥哥就盼着与老弟相会,好好商议全台的军事部署。可是邵前抚一下就打发你去台南,老哥俩连见面说话的机会都捞不上,我心中不知如何懊恼,今天老哥俩总算见面了!”

    这时,满怀钦慕之情的丘逢甲也过来与刘永福见礼,唐景崧不无得意地介绍:“这是本院在海东书院的得意门生、兵部主事丘仙根,现今在本院幕中帮忙!”

    刘永福连忙还礼:“久仰,久仰!”

    待到各人重分宾主坐定后,唐景崧从桌上拿起一本《请缨日记》对刘永福说:“渊亭军门来得正好,本院刚刚印行了一本新书,写的是当年请缨入越抗法的往事,内中记叙你我交往的事情甚多,你拿去看看。”

    刘永福虔诚地双手接过书:“中丞大人所赐,定当细细拜读。”

    丘逢甲翻开书,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地说:“老师当年上书请缨,万里入越,助刘抗法,斩将搴旗,血战法虏,这是何等的壮举!而初见说刘的那段说辞,议论风发,鞭辟入里,振聋发聩,痛快淋漓,诚为绝妙的文章,刘将军你说是不是?”

    刘永福回忆往事,也动情地说:“永福当年寄身异国,外受法军逼胁,内被越官猜忌,饷匮械乏,援应全无,正在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时节,幸得中丞大人及时前来指点迷津,代为筹谋,遂得恢复士气,昂扬斗志,一战功成。从此绝地逢生,局面渐阔。至今想来,永福之所以得有今天,全是拜中丞大人之赐。”

    众人为之动容,唏嘘不已。

    唐景崧却在得意之余,微嗔着埋怨刘永福:“当日渊亭军门如能听从本院的劝告,代越为王,号令全越军民,共抗法寇,今日的勋业当不止此!”

    刘永福惶恐地摇摇头,嘿然一笑:“中丞大人又说笑话了,永福何德何能,敢有帝王之想?再说当年去国日久,思家心切,宁愿回国当个千总把总,也胜似在越南为提镇大员,只要能够返回故国,重做中国人民,永福可以舍弃在越南的一切!”

    杨岐珍和丘逢甲在一旁边听边点头。

    刘永福接着说:“永福这次奉旨帮办台防,得在中丞大人麾下,倒想披坚执锐,亲赴前敌,率领全台健儿,力敌倭寇,以报朝廷提拔厚恩!”

    唐景崧定睛看着刘永福:“你这次上省商议防务,不知有何见教?”

    刘永福从袋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帖,一边翻阅一边说道:“台湾形势,澎湖列岛孤悬海中,兵微将寡,虽为台湾门户,但防守困难;台东乃山地,道路崎岖,行走艰难,进攻不易。台南开辟虽久,且有安平港口,但每年五月至九月,海面浪涌特大,翻船覆舟,海舰难以停泊。当年倭寇取道台南登陆,最终败北,至今视台南海道为禁路。台北为省府,中丞藩臬驻地,精兵良将,粮饷军械,尽萃于此;富商大贾,煤糖盐渔,富甲全省。且有基隆良港,四通八达,沟通内地,往来便利。当年法寇攻台,就先从海路攻打基隆入手。所以全台精华在于台北,得台北者得全台,全台防御,以台北为重,台南次之。故守台之策,以守台北为关键。如果日后倭寇犯台,必将先犯台北。永福奉旨帮办台防,理应兼顾全台,据台北以令全台。而不宜局促于台南一隅,自缚手脚,无以着力。何况台湾镇道驻守台南已久,可以筹办。所以,恳请将永福调至台北,共商防守大计。”

    “说得好,说得好!”杨岐珍鼓掌叫道,“如今形势紧急,正宜同心合力,据台北以令全台,挽回危局!”

    丘逢甲也附和道:“将军此言,正是在下心中所想,得将军大才到省城襄助,全台防务无忧了。”说完,他望着唐景崧说:“只不知中丞大人意下如何?”

    唐景崧闻言,沉吟道:“只是渊亭出守台南,乃邵前抚所定,且奏准朝廷,蓦然改易,还得细细思量。”

    刘永福急了:“中丞大人办理民政各务,日不暇顾,其军政事宜千头万绪,如丝之乱,我意过来相帮,以尽微力尤为妥善!”

    唐景崧脸色微变:“你这话怎讲,莫非是说老夫不懂军事?”

    刘永福摇手:“中丞大人过责了,大敌当前,军政事宜处理不易,永福只想助大人一臂之力,共赴艰难!”

    正谈话间,唐景崧的另一亲信幕僚、三十多岁的刑部主事俞明震面如死灰,气急败坏地拿着一份电报闯了进来,“大人,大事不好,彭湖失陷了!”

    台湾的外岛澎湖列岛以澎湖、白沙及渔翁三岛为最大。各岛之间环围着一个几乎每处都是深达20~30米的港湾。而被包围在澎湖本岛内的马公港,更是一个水深面广的天然港湾。中法战争时曾被法军侵占,并据以为质,向中国索偿。战后,台湾当局在马公依山凭海造城垣,将澎湖镇总兵及澎湖厅通判的官衙都建在这里。

    和面积大约3.6万平方公里的台湾本岛相比,面积只有120余平方公里的澎湖列岛就是一个小角色,但它处于内地和台湾之间,西至厦门、金门约400里,东抵台南约100里,与台湾西部海岸的北港仅隔一条约30多海里的“澎湖水道”。从内地到台湾,至澎湖时已得三分之二路程,因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明末,荷兰殖民者在入侵台湾前,已多次侵扰澎湖;郑成功也是先驻兵澎湖,再进军收复台湾;清政府统一台湾,则是先在澎湖与郑兵主力决战,得胜后,台湾郑氏政权就不战而降。中日战争时,澎湖设总兵一员,士兵10营5000人守卫。现在却轻易地被日军攻取,对台湾的震动太大了。

    唐景崧闻言大惊失色,手中拿着的书本也掉到地下,嘴唇抖动地问:“日军来得这样快,驻守澎湖的周军门、朱知府、陈通判他们怎样啦?”

    俞明震有气无力地念着电报:“周军门和陈通判下落不明,朱知府带兵迎敌受伤,守军群龙无首,或逃或降,日军已占据岛上大部分地方,快要逼近电报局了——”

    杨岐珍霍地站起来,神色紧张地向唐景崧拱手揖别:“军情紧急,老夫要赶回基隆坐镇,以免疏失。”

    刘永福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杨岐珍身边:“永福愿随杨军门共赴前敌!”

    唐景崧颓然地对二人挥挥手:“去吧,去吧!”

    第二节 基隆警敌

    一辆从台北北行的旧式火车头喷着浓烟,沿着通往基隆的铁路疾驶,通过一扇扇车厢窗口,可以看到车厢里坐满了盔甲鲜明、荷枪实弹的清兵清将。

    一队脸色严峻、全副武装、高度戒备的清兵清将,严密地守护着一节较为高级的车厢。车厢里,戎装披挂的杨岐珍和刘永福相对而坐。

    车厢外不断掠过沿途山地树屋等景物,轰隆轰隆的车轮响声给人带来一种肃杀压抑的感觉。

    杨岐珍鼻子抽搐,呼呼地喘了一会儿气,好容易喘定了,才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刘永福:“老弟呀,你知道这半年多来老哥是如何惦着你呀!”

    刘永福感到突兀,望着杨岐珍没有作声。

    杨岐珍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老哥哥的这身功名全是依靠剿灭内地乱民土寇得来的,至于如何与洋兵作战,老哥哥可是毫无把握。而老弟在越南与法军真刀真枪地血拼过,经验丰富,所以一直盼着能与老弟见面,共商全台防务!”

    刘永福诧异了:“老将军当年不是曾在镇海与法军交过锋吗?”

    杨岐珍苦笑:“当日老哥哥奉命驻防镇海金鸡山南岸炮台,只是远远地朝法舰开过几炮,还不知打中了没有,连法军官兵是什么样子,如何打仗也闹不清楚,不过是徒得虚名罢了。听说这次的日军更加厉害,连李中堂的淮练精兵,吴中丞的久练湘军都被打得损兵折将,溃不成军。水师丁雨亭军门不但损毁定远、镇远等巨舰,连失旅顺、威海等海军要隘,最后连北洋水师也全军覆没。朝廷没法,只得连连派使向日本乞和,连李中堂都屈尊前往。要是日本真的来攻台北,老哥哥不知能否抵挡得住?”

    刘永福不以为然:“老将军过虑了!日兵也不是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怕他什么!当年的侵越法军不是也号称西洋劲旅吗?在越南北圻攻城略地,气焰嚣张,越南官军损兵折将,莫撄其锋。永福照样斩其上将,灭其威风,延缓越南的沦亡。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你我不负朝廷之托,誓死捍御疆土,纵使日军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唉!”杨岐珍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哥哥老朽了,加上近年来疾病身,处理事情总觉得力不从心,如能得老弟在身边协助,战守方有把握。当初邵前抚让你驻防台南,老哥哥心中不知如何懊丧,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作声不得。这次老弟如能来台北,真应该好好帮助老哥哥整顿基沪防务才成!”

    刘永福连连点头:“永福愿意尽力!”

    杨岐珍又叹了口气:“只不知唐中丞会不会让老弟留在台北呢?不要又像邵前抚——”

    听到这里,刘永福有所触动,脸上不觉显出一副迷茫的神色。

    基隆位于台湾北部的顶端,是一个天然的良港,可容巨舶轮船的碇泊,而且到处蕴藏着优质的煤炭。明末,西班牙和荷兰的殖民者都曾占领过基隆。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基隆被开辟为通道口岸。中法战争时,法国海军攻打台湾,第一个目标就是基隆。战后,台湾当局把基隆视为台湾防务的第一重点。在基隆港口原有炮台的基础上,增修了新的炮台,安装从国外进口的先进大口径巨炮,加强了基隆的防务。

    基隆炮台,旌旗猎猎,壁垒森严。

    从炮台上外望去,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广阔浩荡的海面一览无遗。在那若隐若现的海平面上,三艘挂着日本旗的军舰排成品字形,气势汹汹从远海向基隆港驶来。

    “日舰来了!”随着瞭望哨兵的大声通报,整个基隆炮台顿时骚动起来,炮手们像惊了巢的蜜蜂一样,忙着搬运弹药,装填炮弹,紧张瞄准,而更多的士兵则挤在堞墙上,好奇地瞪着轮廓越显越大、越来越清晰的日舰,就像是看着一些从未见过的怪物。

    一个哨弁模样的下级军官,手执一支小令旗站在一门大炮旁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紧盯住在炮台中间一座小屋的门口。

    在小屋里面,基隆炮台守将杨泗洪额上沁着汗水,手拿电话在大声嚷嚷:“日舰来了,打还是不打?什么,杨大人不在,你做不了主。让我们自己拿主意!那我就下令开炮打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杨岐珍威严的声音:“杨将军,乱嚷嚷什么?”

    杨泗洪连忙撂下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口,只见杨岐珍、刘永福及一群随员亲兵站在外面。杨泗洪不由得咧嘴一笑,他一面向杨岐珍行礼,一边如释重负地说:“大人来得正好!”

    “这是我帐下的得力爱将记名提督杨泗洪,字锡九,老哥哥冲锋陷阵,杀敌制胜全靠他打头阵!”杨岐珍语气充满喜爱地向刘永福介绍。又招呼杨泗洪:“锡九,快来见过刘帮办刘大人。”

    杨泗洪惊喜地问:“就是大人常说的那个在越南率领黑旗军抗法的刘大人?”

    杨岐珍点头:“正是,正是!”

    杨泗洪高兴地上前对刘永福行起参谒大礼:“卑将叩见大人!”

    杨岐珍笑着对刘永福说:“老弟呀,今天这一仗就看你的了。”

    刘永福沉着地点点头,随后走上炮台,举起胸前的望远镜向外望去。镜框套住越驶越近的日本军舰。只见在打头的一艘日舰的甲板上,黑黝黝的舰首大炮已卸去炮衣,高仰的炮口对准了基隆炮台,一个手执指挥旗的日本军官,正举着望远镜向炮台窥视,望远镜下依稀可见他那一脸狰狞的横肉,以及咬牙切齿的凶狠样子。

    “老子正愁没处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刘永福轻蔑地小声骂着。他放下望远镜,走到一门已装上炮弹的大炮前面,推开炮手,自己上去熟练地操纵大炮,瞄准日舰。在这一连串动作的中间,他还不忘回过头来惬意地对杨岐珍、杨泗洪等人说:“自从越南回国后,十年来都没有再和洋兵面对面地打过仗了,今天可要好好地过把瘾,打他个下马威。”

    轰隆一声,一颗炮弹从刘永福操纵的大炮飞出,带着呼啸声扑向日舰,落在舰首甲板上爆炸了。杨岐珍、杨泗洪等举起望远镜望去,镜框里的日舰舰艏甲板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原来神气活现的日本军官已经不见了,在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摊污血,几个日本水兵哇哇乱叫着惊慌逃窜。

    “打得好!打得好!”杨泗洪情不自禁地向刘永福伸了伸大拇指。

    “再赏他一炮!”刘永福又低头瞄准。

    杨泗洪也不失时机地向炮台守军下达命令:“向日舰开炮!”

    一时间,炮台上的十余门大炮同时向日舰开火,雨点般的炮弹纷纷落在日舰及其周围的海面上,引来一阵阵爆炸和激起道道巨大的水柱。疾驶着的三艘日舰减慢了速度,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忙乱地向基隆炮台回击了几炮,就慌慌张张地掉头逃走了。

    “日舰被打跑了!日舰被打跑了!”炮台上响起了将士们的一片欢呼声。

    “老弟还是宝刀不老哇!”杨岐珍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称赞刘永福。

    基隆炮台后面有一块平坦的开阔地,这是守军的营地,棚帐连接,鼓角相闻。

    杨岐珍、刘永福一行走近营门。

    杨岐珍指点着警戒严密的军营,高耸坚固的营墙,向刘永福征询道:“老弟,以老哥哥这样的布防,你看和洋兵作战是否有把握?”

    刘永福放眼望去,只见军营内以营为单位,每营筑一座营房,营墙高八尺,宽三尺,建筑坚实,墙垛上站着一排排持枪操炮、戒备森严的将士,营墙外还挖着一道深深的壕沟。看了一会儿,刘永福不禁皱起了眉头,回过头来对杨岐珍说:“恕永福直言,似老将军这样布防,实难抵御洋兵!”

    杨岐珍一下变了脸色:“此话怎讲?”

    刘永福对着营房比画道:“永福从前在越南与法军作战,深知洋兵打仗,专靠洋枪洋炮取胜,每次接仗,洋兵都先以洋炮狂轰滥炸,摧毁我军营垒,杀伤我军将士,得手后,始以步队列阵冲锋,抢夺我军阵地。因此,要抵御洋兵,首先要讲究避炮之法。”

    “何谓避炮之法?”

    刘永福说:“洋兵发炮,先要瞄准靶的,似老将军部下的营垒如此高耸,恰成敌炮的绝好靶子,接仗时齐炮轰来,无不墙倒壁坍,将士伤亡,再也无力抵御其步队冲锋。所以,要与洋兵作战,还须辅以地营避炮——”

    杨岐珍忍不住插话:“挖地营避炮我倒是听说过,只不知如何挖法?”

    刘永福跳下马,用脚来回地量度着地面,然后吩咐亲兵:“去找把铁锹来!”

    亲兵很快就把铁锹找来,刘永福朝掌心吐着口水,搓搓双手,接过铁锹就在地上挖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解释:“从这里开一个垛口,往下深挖四尺,再从地下挖一条宽六尺、深五尺的坑道,曲折成形,坑道中每隔六尺开一个垛口以供将士出入。”

    杨泗洪等将官士卒看到刘永福亲自动手挖地,大为感动,也各自找来铁锹,学着刘永福的样子挖起来。很快,整个营地就一片人声喧哗,尘土飞扬。

    趁着刘永福挺身子擦汗歇气的机会,一直站在旁边的杨岐珍对他说:“还是老弟有办法,赶明儿还要烦劳老弟到沪尾跑一趟,把那里的防务也整顿一下。”

    第三节 嫌隙渐生

    台南府城,徐骧的住处。

    徐骧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厅上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他绷着脸,心事重重地搓着双手走来走去,时不时翘首朝着大门焦急地张望。

    一个仆人嬉笑着跑进大厅报告:“少爷,老夫人和大少奶奶回来了。”

    徐骧脸上的愁容顿消,喜滋滋地迎上去。

    大门外,刚刚走下轿子的徐母和徐嫂满脸喜气,已由丫鬟搀扶着踏上门前的台阶。

    “母亲,嫂嫂!”徐骧亲热地叫着,也挤上前帮忙搀扶着徐母,慢步走到大厅中的一张椅子坐下。

    “母亲、嫂嫂去了一整天,累了吧?”徐骧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杯新沏的热茶奉给徐母。看到徐母惬意地喝了一口茶后,他忍不住讷讷地问:“母亲、嫂嫂,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把我都快急死了,不知亲事商量得如何?”

    徐母却不理会儿子的埋怨,自顾自高兴地说:“亲家也太客气了,收下了我们送去的定亲首饰和糕饼后,还强要留下我们吃了席再走,这样一来一去的,就花了差不多一天了。”

    “那亲事算是铁定的啦?”徐骧急着问。

    提起此事,徐母马上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是铁定了!”

    一旁的徐嫂趁机逗趣小叔子:“好一个俊俏懂事的海姑,犹如天仙下凡一般,叔叔真好福气!”

    徐骧被取笑得低下了头,但心里却感到像喝了蜜糖一样甜蜜。

    这时,徐母像想起什么,吩咐徐嫂:“家嫂,快去把那对金簪拿来!”

    徐嫂答应着走进内室,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双手递给徐母。徐母把盒子放在桌上,小心地打开盒盖,里面一幅丝绒垫子放着一对金光闪闪的龙凤金簪,两枝金簪中间用一条红丝绳连在一起。徐母轻轻地拿出金簪,一边细细端详,一边对徐骧说:“这是家里给你行纳采礼准备的,我这次已与亲家定好了日子,到时再备办猪羊糕饼糖品鲜花老酒,请媒人坐轿鼓吹,将金簪一起送给女家,接下去是完聘、请期,就可以迎亲了。”

    徐骧聚精会神地听着,有点羞怯地咧嘴笑了。

    台北省城,丘逢甲家中。

    在素雅的书房里,身穿家常便服、光头跣足的丘逢甲激愤地伏案挥笔奋书。一行行笔酣墨浓的文字写满了桌上摊开的几张白纸。

    浑身猎装打扮的吴汤兴不待下人通报,就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肩上的猎枪上还晃动着几只刚被猎得的野兔、山鸡。两人一见面,他就大咧咧地对丘逢甲说:“仙根表哥,我今天手气好,猎得许多野物,可要和你好好地喝上几杯!”说着,他从猎枪上取下猎物,炫耀似的在逢甲面前晃了晃,就转手交给了跟随而来的丘家仆人。吴汤兴字绍文,台中府铜锣湾人,是丘逢甲的表弟。他学文习武,以义侠闻里中,也是个性情中人。

    丘逢甲的思路被打断了,他很不情愿地搁下手中的毛笔,仰起一张因过度焦虑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有点疑惑不解地望着吴汤兴:“绍文表弟,你今天的兴致好高哇!”

    吴汤兴似乎没有注意到丘逢甲的表情,他熟不拘礼地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就在丘逢甲的对面坐下。依然兴致勃勃地说:“云贤表弟快要娶亲了,派人来请我俩过去帮忙操持喜事呢!”

    丘逢甲却并不像吴汤兴想象的那样高兴,只见他伸手使劲地捶了捶胸,然后长长地吐一口气,似乎要清除胸中的烦闷:“云贤表弟这门亲事办得可不是时候。”停顿了一下,他对似乎有点惊愕的吴汤兴悲痛地说:“听说了吧,朝廷要把台湾割让给日本了!”

    这句话像一阵风似的扫光了吴汤兴脸上的喜气,他心情沉重地说:“这个消息我也听说了,想不到隔了二百多年后,红毛鬼强占台湾的惨剧会重现于今天,有马晴信[1]、村山等安[2]、西乡从道[3]的子孙们终于可以占有台湾了。”

    丘逢甲热泪盈眶地说:“只要条约还没有签字,就还有一分争回的希望,你看,我正在起草折稿,上奏朝廷谏止割台呢!”说着,他站起身子,拿起桌上已写好的文稿悲愤地诵读:“和议割台,全台震骇,自闻警以来,台民慨输饷械,不顾身家,无负朝廷,朝廷何忍弃之?全台非澎湖之比,何至不能一战?臣等桑梓之地,义与存亡。愿与抚臣誓死守御。设战而不胜,请俟臣等死后再言割地,皇上亦可以上对祖宗,下对百姓。如果日军来扰台湾,台民惟有开仗,谨率全台绅民痛哭上陈!”

    听着丘逢甲的念诵,吴汤兴不觉已经泪流满面,等丘逢甲念完,二人抱头痛哭。

    哭了一会儿,吴汤兴揩干眼泪,指着桌上的文稿问:“仙根表哥,如果日军来扰,台民惟有开仗,不知唐抚台对于战事是否有把握?”

    丘逢甲闻言沉吟道:“唐抚台于十年前曾上书请缨,入越抗法,应该是个有胆有识的血性汉子,故署理台抚兼督办台防的朝命甫下,内外皆以为得人之庆。不过,据我在一旁冷眼看来,他养尊处优已久,志气不免消磨,不知还有没有昔日的雄风,耐得住时局的艰辛和战事的血腥!”

    “那杨会办杨老将军呢?他是福建陆路提督,于情于理,他也应该保护全台的安全哪!”

    丘逢甲摇摇头:“杨老将军虽是行伍出身,曾于枪林弹雨中博取功名,但现今疾病身,老景颓唐,恐怕不宜亲冒矢石,上阵杀敌了。责以全台安全,恐难承担。”

    吴汤兴感到沮丧:“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那台湾还能指望谁呢?”

    “还有刘帮办刘军门!”

    丘逢甲像突然间想到,兴奋地说。

    “哪个刘军门?”吴汤兴问。

    丘逢甲说:“就是十年前与唐抚台一起在越南抗法的黑旗军首领刘永福啊!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们还在读书,老师给我们读过他的抗法檄文:永福,中国广西人也,当为中国捍蔽边疆!越南三宣提督也,当为越南削平敌寇。激动得我们热血翻滚,恨不得投入他麾下作战!”

    吴汤兴也高兴了:“难道刘军门也在台湾?”

    丘逢甲说:“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此事。原来,刘军门从越南回国后,被朝廷任为闽粤南澳总镇,去岁中日起衅,即被朝廷派为帮办台湾防务。可惜却不被邵前抚看重,刚一上岛即被打发往台南,以至省城内外,几乎无人知道有个刘帮办!直到邵抚内调,唐抚署任,才召刘军门到省城述职。所以,不要说你们这些平民百姓不知道,连我也是在半个月前才得见过他一面,却又匆匆忙忙随杨老将军前赴基隆筹防,据说,他还亲自开炮打跑了来犯的日舰呢!”

    吴汤兴激动起来:“有了刘军门,台湾就有救了!台湾百姓就有救了!”

    丘逢甲点头:“刘军门忠肝义胆,豪气干云,听他议论,的确有与强敌决战的雄心,只是——”说到这里,他犹豫地停顿下来。

    “只是什么?”吴汤兴急着问。

    丘逢甲皱着眉头,吃力地理清思路:“只是我担心唐抚台对于刘军门并不完全信用,到时不能上下一心,文武协调,台湾就危险了!”

    “何以见得唐抚台不能信用刘军门?”

    丘逢甲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吴汤兴:“这是唐抚台的新署《请缨日记》,这几天我细细翻阅一遍,发现二人在越南时已是貌合神离,不甚融洽。尤其是刘军门拒绝代越为王后,唐抚台即暗中与他反目,背地里没少指斥和掣肘,甚至挑动他的部下黄守忠与他分裂。现今大敌当前,只盼二人能以台湾的安危大局为重,捐弃前嫌,携手同心,共商抗日保台大计,这才是台民之福呢!”

    吴汤兴闻言愕然:“将相不和,这如何是好?”

    丘逢甲:“到时我再努力,看看能否弥合一二。”

    吴汤兴慷慨道:“只要刘军门肯战,我这一腔热血,也就交给他了。”说完,他拿过桌上的纸笔,边吟边写:“闻道神龙片甲残,海天北望泪潸潸。书生杀敌浑无事,要与倭儿战一番!”

    丘逢甲也拿过一张白纸,悲愤地把右手的中指伸进口中用力一咬,然后以血淋淋的手指为笔,在另外一张文稿上写下四个血字:“拒倭守土”。

    第四节 唐抚后路

    台北省城。巡抚官署后门。

    入夜,没有路灯的街道显得十分黑暗,四周寂无人声,完全没有白天那种热闹景象。但是,在黑暗中,有一个黑影子蹑手蹑脚藏头缩脑地等在官署后门门外。

    只听到吱呀声响,巡抚官署后门打开,一个手提灯笼的仆人小心地探头出来,左右窥视一下,才轻声地招呼那黑影道:“任老爷,快点进来,我家大人在书房等着呢。”

    那个黑影应声跃出,两三步就跨上门前的台阶,一边进门,一边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小包银子,悄悄递给那仆人。那仆人掂了掂银子分量,笑了笑,等那黑影闪进门后,马上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关好。

    门外仍是一片黑暗。

    那仆人走进书房,向正一本正经地就着灯烛的灯光在看书的唐景崧禀报:“大人,藩库大使任如芬任老爷来拜!”

    唐景崧端坐不动,架子十足地吩咐:“叫他进来!”

    唐景崧的话音刚落,那黑影就已闪进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起了参谒大礼:“下官任如芬叩见中丞大人!”

    等他行完礼站起身子,唐景崧才冷冷地向他瞥了一眼,拖长声调问:“你夤夜求见本院究竟有何急事?”

    任如芬语气夸张地说:“大人,大事不好了!帮办大人刘军门今天带人赶到沪尾查营,把唐管带唐老爷抓起来了!”

    沪尾在台北以西30里的海边,港口更比基隆宽敞。它是全台茶叶出口的中心,早在100多年前即被开辟为台湾交通内地的主要港口。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被各国定为通商口岸,并定为全台总口,地位更比基隆为重要。中法战争时,法军也曾攻打沪尾,但被中国军队打得大败。战后,台湾当局把沪尾看成仅次于基隆的第二防御重心。加固了原有的炮台,安装了新购的西式大炮。中日战争爆发后,沪尾前敌后路的守军多到二十余营近万人。唐景崧的侄子就是其中一个营官。

    唐景崧听后,不觉放下原本故意端着的架子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刘军门怎么跑到沪尾去啦?”

    任如芬低头垂手,吞吞吐吐地说:“刘军门是奉杨老将军之命到沪尾视察军务的,都怪唐管带办事孟浪,有几个士兵请假回家,他却未能及时禀报声明,遇上刘帮办一大早率人来查营,迅雷不及掩耳,被抓个正着。加上昨晚下官刚巧到沪尾,唐管带招呼下官喝酒,叫了两个土妓前来陪酒,天晚了就留了下来,结果也撞上了——”

    唐景崧发怒了:“你们也太不检点了!”

    任如芬装模作样地打着自己的嘴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好了,好了。”唐景崧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继续问道,“刘军门后来把唐管带怎样啦?”

    “起初,刘军门欲以滥冒营额、拥妓酣卧的罪名,将唐管带阵前正法,亏得下官挺身而出,代为说情,声明唐管带乃中丞大人堂侄,请求看在中丞大人分上饶恕唐管带。刘军门这才改为将唐管带摘去顶戴,责打四十军棍,关押起来,待禀过中丞大人再从重发落。”

    “我那不肖侄儿受苦了!”唐景崧顿足叹道。

    “刘军门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任如芬在一旁火上加油地嘟囔着。

    唐景崧默然,灯光下,只见他紧闭着嘴巴,脸上神色不定,肌肉抽动,显然是心中正生着闷气,思考着对策。许久,他似乎才醒悟任如芬还站在房内,于是,不耐烦地问道:“你还有事?”

    任如芬忙道:“下官还有要事禀报。”

    “快快道来!”

    任如芬示意似的望了望门外的仆人,欲言又止。唐景崧会意,做了个手势让仆人回避。任如芬这才趋前一步,附在唐景崧耳边低声说:“大人,在厦门专管转运事宜的蔡知府已发来滚单,日内将有一百万两饷银运到,从沪尾港上岸,下官正是因为此事才去的沪尾。”

    唐景崧笑了,“这是好事,台防各营正着这笔银子关饷呢!”

    任如芬的声音更低了:“可是下官却听说前敌战事不妙,朝廷有割让台湾给日本的意思,一旦成约,岛上的公家器物将全归日本所有。如现在将这一百万两饷银上岸入库,到时岂不成了日本的掳获物?”

    唐景崧有所触动,但并未作声,只是侧着脑袋盯住任如芬,等待着他的下文。

    任如芬偷偷地瞥了一眼唐景崧,嗫嚅着说:“直东奉三省十数万精兵强将以及北洋水师的数十舰船,尚且被日军打得落花流水、损兵折将,本省军兵总计只有数万,舰艇并无一艘,谅来也不是日军的对手,到时,如朝廷真的答应割台,大人大概也不会违旨据台抵抗吧?”

    唐景崧没有马上搭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专注的神情像是在鼓励任如芬继续说下去。

    任如芬胆更大了,话也说得更加流利:“如果大人不想留在台湾,那么,有一百万两银子在手,无论要办什么事情,都会有极大的用处。”

    听到这里,唐景崧忍不住开口了:“你所虑有理,只不知可有善法处置?”

    任如芬鬼鬼祟祟地走到门口,伸头出去向四面看了一下,发现仆人们都回避了,然后回到唐景崧身边,附着他的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依下官愚见,如饷银运到,莫如依旧留在船上,并不急着上岸,且看局势如何,再由大人灵活处置,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唐景崧沉吟道:“百万饷银留在船上可不是玩的,你一定要将事情办得机密才行!”

    任如芬拍着胸膛说:“大人放心,一切都包在下官身上,保证误不了事,只是……”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只怕刘军门在沪尾……”

    “你是怕刘军门在沪尾碍事?”唐景崧盯住他问。

    任如芬犹如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刘军门心细如发,有他驻在沪尾,恐怕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大人得要想个善法才行。”

    唐景崧不以为然微笑道:“这个好办,邵前抚原来就派他镇守台南,他这次上省原是禀报公事,到沪尾查营不过是临时差遣,事毕后,我仍可将他遣回台南,省得在沪尾碍事,放心好了!”

    第五节 台北风波

    台北省城。城门。

    上午,士农工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地进出城门。身高体壮、神态骄横的抚标中军副将方元良领着两名士兵,正往墙上张贴告示。

    路过城门的吴汤兴等一些百姓围上去观看。

    人群中传出吴汤兴悲愤的朗读声:“台湾布政使署理台湾巡抚唐为晓谕事:奉上谕,中日议和一事,已于三月十八日定约,割台系万不得已之举。台民忠义,不肯俯首事敌,屡次恳求代奏免割。然台湾虽重,比之京师则台湾为轻,倘敌人胜直攻大沽,则京师危在旦夕;又台湾孤悬,终究不能据守,且无接济,一拂其请,彼必全力并攻,徒损生灵,终归沦陷。交割台湾,限两月以内;本约批准交换后两年之内,地方民人要迁居者,准任便变卖所有田地退出界外,但限满之后,尚未迁移者,宜视为日本臣民……”

    地痞李文魁夹在人群中大喊大叫:“那不是要我们台湾百姓当亡国奴吗?”

    众人哄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日本人要来抢占台湾了!”“台湾以后不再是中国的了!”一些老人和妇女忍不住哭出声来。

    方元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着骚动的人群居高临下地指画着,神气活现地吆喝着:“不许喧哗,不许拥挤!”

    一个白胡子老头被人群挤到前面,立脚不稳,一头撞在方元良的腿上,方元良摇晃着身子,几乎摔倒。只见他怒气冲冲地抬脚一踢,刚好踢在老人脸上,老人惨叫一声,捂着脸跌倒地下。吴汤兴和李文魁抢上一步,一左一右地搀起老人,老人的脸上被踢伤了一大块,红胀的嘴角淌着血,只是呜呜地哭。

    吴汤兴愤怒地责问方元良:“你怎能这样欺负老人?”

    方元良脸上的横肉抖动:“他冲撞了老爷,老爷踢他是轻的,惹得老爷性起,还要送他到衙门关上几天,让他知道老爷的厉害!”

    李文魁愤愤不平地插嘴:“你对我们百姓才这样神气,有本事怎么不去打倭寇?”

    众人哄然,纷纷指责方元良。

    方元良勃然大怒,一手去拔腰中的佩刀,一手指着李文魁破口大骂:“你敢骂老爷,看老爷今天怎样收拾你这个野小子!”

    李文魁手疾眼快,趁着方元良低头拔刀的机会,上前用力一推,将方元良推得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李文魁还朝他未解恨地狠狠踢去。

    方元良在地上狼狈地挣扎着,手中晃着锋利的尖刀对李文魁喊道:“老爷今天要杀了你!老爷今天要杀了你!”

    李文魁被骂得性起,他狞笑着弯下身子,一把夺过了方元良手中的腰刀,杀气腾腾地骂道:“你们这些狗官出卖了我们的台湾,还要作威作福欺负我们老百姓,今天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先杀了你,再找狗官算账!”说完,举刀劈去。方元良躲闪不及,一刀正中胸口,鲜血如泉水一样喷溅出来,身体在地上打滚,眼看就活不了。

    “方老爷被杀了,方老爷被杀了!”原来跟着方元良的两个士兵见势不妙,边喊边逃,抱头鼠窜而去。

    吴汤兴一脸悲愤,拨开挡路的人群,上前揭下告示,挥手大声对躁动不安的众人说:“我们找官府理论去,要他们为百姓做主,不许将台湾割让给倭寇!”

    早已得到消息的巡抚官署大门紧闭,往日威风张扬的衙役兵丁都躲得没了踪影。

    吴汤兴手中高举告示,李文魁则提着方元良的腰刀,气昂昂地走在人群的前面。

    看到巡抚官署大门紧闭,激愤的人群上前敲门、推门,并发出乱糟糟的叫喊声:“开门!开门!”“还我台湾!还我台湾!”

    大门依然紧闭,纹丝不动。

    人群有点泄气了,一些人开始退出来。

    李文魁却像发疯似的挤上前去,高举手中的腰刀狠命地劈下去:“老子今天要劈开这两扇门,看你狗官还能藏到哪里去!”

    突然,嘭的一声枪响,一发子弹准确地打在扁平的刀身上,把腰刀击飞了。

    众人一愣,回头看时,只见刘永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由吴彭年及众亲随簇拥着,铁青着脸站在人群后面,刘永福手里还拿着一支冒着青烟的毛瑟手枪。看到人们回过头,刘永福喝道:“青天白日,你们刀劈官署,究竟想干什么?”

    “是刘大帅!”人群中有人认出刘永福,激动地叫出声来。

    吴汤兴推开众人,高举手中的告示,从后面拖着沉着的脚步走上前,悲愤地对刘永福说:“刘大帅,朝廷要将台湾割让给日本,我们台湾百姓不愿做亡国奴,还望刘大帅为台湾百姓做主!”说完,他跪倒在刘永福马前,并把手中的告示高举过头,呈送到刘永福面前。

    后面有众百姓见状,也跟着吴汤兴齐刷刷地跪下,黑压压地跪满一地。他们都仰起脑袋,满怀希望地凝望着刘永福,异口同声地喊道:“我们不愿做亡国奴!求刘大帅为我们做主!”

    乍一听闻吴汤兴那番话,刘永福还不大相信,脸上只是露出惊异的神色。吴彭年抢上一步,从吴汤兴手中接过告示,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对刘永福附着耳朵说:“大帅,他说的都是真话!”

    一听此话,刘永福似乎被电击中一样,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摔下马来,脸色顿时变得灰白。

    这时,吴汤兴和众百姓又齐声喊道:“台湾百姓不愿做亡国奴,求刘大帅为我们做主!”

    刘永福收起了手枪,在马上向众人双手作揖道:“朝廷命本镇来台湾帮办防务,本镇自当与台湾共存亡,绝不轻易放弃,让倭寇唾手而得。然而变出意外,尚望父老乡亲镇静处之,千万不要任性哄闹,以致自相残杀,徒乱自家阵脚!现在请各人先自散去,且待本镇与唐中丞商议抗倭对策,一定不负众望!”

    “还望刘大帅为台湾百姓做主!”百姓齐喊。

    巡抚官署内书房。

    丘逢甲泪流满面,正在苦苦哀求唐景崧:“老师,事情危急,还望速筹良策救我台湾!”

    唐景崧也很难过:“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半个月来,为了谏止朝廷割台,本院并未少上电函奏牍,但天心难回,本院实在也无能为力。”

    一个亲随来报:“大人,刘帮办求见。”

    唐景崧示意丘逢甲回避,自己整了整衣冠,吩咐道:“带他来见。”

    刘永福大踏步进来。

    唐景崧:“渊亭,你怎么会来到?”

    刘永福:“沪尾军情有异,永福特地上省禀报,没想到会这样!”说着,他挥动手中的告示问:“朝廷怎么会将台湾割让给日本?台湾百万百姓将如何处置?会不会是奸臣假传圣旨?”

    唐景崧正色斥道:“别胡说,电传上谕怎会有假。”

    刘永福圆睁双眼望着唐景崧,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台湾真的要亡了吗?台湾真的要亡了吗?”说着,他号啕大哭,

    “十年前在越南,中法定约后,我军刚刚撤走,法人即大肆屠杀越南壮男,奸淫妇女,掳掠财物,焚毁房屋,种种惨状,至今想来,犹觉惨不忍睹,锥心刺骨,莫非如此惨剧,又将在台湾重演!”

    唐景崧在一旁陪着落泪:“本院也不想这样,奈何朝命难违呀!”

    “不!”刘永福义愤填膺地说,“台湾乃中国的疆土,台湾百姓乃朝廷子民,台民不愿从敌,将士不愿从敌,永福也不愿从敌!万望中丞大人为百万子民做主,设法保全台湾。”

    唐景崧摊开双手:“朝命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

    刘永福说:“不,当年刘省帅的兵将没有今天这样众多,枪炮没有今天这样精良,防务没有今天这样牢固,尚且能够挫败法军,保存台湾,今天只要中丞大人能登高一呼,必然兵民景从,同仇敌忾,不愁与倭寇一搏!”刘永福这里说的刘省帅,指的是淮军宿将、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字省三,所以人称刘省帅。

    唐景崧迟疑:“只恐有违朝命……”

    刘永福慷慨道:“如中丞大人不便出头,可否由永福主持战事,率领兵民抵御倭寇,有功中丞大人居之,有过则由永福担当!”

    唐景崧低头沉思,刘永福期待地望着他。良久,唐景崧脸上闪过一丝狡诈的笑容,望着刘永福问:“如果真的要据岛拒敌,不知你准备如何筹划战事?”

    刘永福说:“据永福所知,基隆为全台湾第一要口,前敌后路已有精兵良将近三十营,兵力不为不厚,又有杨老军门主持,估计可保无虞。沪尾则为全岛第二要口,驻兵虽近二十营,却少得力主将,又距基隆甚远,临敌之际,唯恐杨老军门鞭长莫及,无法相顾,如中丞大人不以永福为不才,永福愿当沪尾守责!”

    唐景崧问:“那台南托付给何人呢?”

    刘永福说:“台南海面常有巨涌,舰船难以靠近,日军如欲袭攻,必取别处陆路,而该处向有台湾镇道各率重兵驻防,节节把守,只需增兵添械,多备粮饷,防务管保无虞!”

    唐景崧摇头:“事情可不能这样看。台南恒春自大港口以至凤山,共有百余里,昔年曾为日兵侵扰,盘踞半载有余,蹊径既谙,旧奸尤有,炮台未设,海岸易登。该处防营单薄,又无大员统率,诚恐敌人蹈虚就熟,不可不加意严防,台湾镇道鞭长莫及,恐怕不能当此重责!”

    刘永福疑惑:“中丞大人的意思——”

    唐景崧说:“邵前抚去年命你径赴台南,与镇道筹商一切,原来即有托付台南防务之深意,本院履任未久,自不便随意更改前任部署。我意你可仍回台南,独当一面,台南地方扼要,非有威望大员不足以资震慑,你在那里可以节制镇道以下各官,任便行事。本院虽有督办之名,亦不为遥制,你意如何?”

    刘永福愕然:“那沪尾防务——”

    唐景崧笑道:“沪尾西距省城不过三十里,本院尚有精力顾及,你还是安心回台南布防吧!只要你顾台南,本院顾台北,南北两处皆有备敌的应付,声势大壮,先声夺人,日本岂无闻风生畏乎?就这样了,你还是早日回台南布防吧!”

    刘永福默然。

    台北。巡抚官署正门。

    刘永福面色灰白,神态木然地走出来。

    在门外等候的吴彭年等一干亲随迎了上去。看到刘永福这个样子,他们都觉得奇怪,但只有吴彭年小声地问:“大帅——”

    刘永福似乎没有听见,没有回答。

    一个亲随把马牵了过来,刘永福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木然接过缰绳,跃身上马,同时无力地扫视了众亲随一眼,吩咐道:“上马,收拾行装回台南去!”便自顾自扬鞭策马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愕了一会儿才纷纷跟了上去。

    台北。刘永福下榻处。

    吴彭年指挥亲随们在里里外外地收拾行装。刘永福独自伫立窗前,两眼漫无目的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头脑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一个亲随来报:“大帅,丘主事来拜!”

    “哪个丘主事?”思路一下还没转过来的刘永福随口问道,但马上又像醒悟过来,连声吩咐:“快请,快请!”

    心情沉重的丘逢甲被亲随带了进来,与刘永福见过礼后,双方分宾主坐下。他开门见山地问:“适才将军与中丞大人谈话似有不恰。”

    刘永福怅然长叹:“永福是个粗鲁人,谈话做事直来直去,也不知何处冲撞了中丞大人!”

    丘逢甲说:“中丞大人虽是个文官,平生却极喜谈兵。”说着,他指指桌上摆着的《请缨日记》,“一部《请缨日记》洋洋十余万言,八九都是谈兵,平素也在僚属中以知兵出名,被誉为‘以名臣而兼名将’。而将军才谈论守基守沪,却只字不及中丞大人,岂非触犯了忌讳?”

    刘永福吃惊了:“永福昔年曾与中丞大人在越南几近三年,虽然知道他喜欢谈论兵法,并曾率景军四营作战,但毕竟是张良、孔明之畴,运筹帷幄是其所长,上阵杀敌则是其所短,所以永福才以防务为重,力请出守沪尾,实欲保住台北,兼顾全岛,却不料因而冲撞中丞大人,遭其误会了。”说完,唏嘘不已。

    丘逢甲慨然而起:“言语冲撞乃是小事,学生愿意大力斡旋,弥合裂痕,消除误会。只不知如异日台湾有难,将军能否尽力捍卫?”

    刘永福大义凛然道:“永福自上岛之日起,即誓与台湾共存亡,尽力作战,死而后已,此心此意,天日可鉴!”

    丘逢甲激动地说:“难得将军如此赤胆忠心,逢甲亦当焦唇敝舌,大力挽回。劝说中丞大人以台湾安危大局为重,与将军携手并肩对敌!”

    台北。巡抚官署大门。

    丘逢甲从外昂首直入,迎面却碰到任如芬从里面出来,脸上浮现一股小人得志的奸笑。两人碰面,未及招呼,任如芬做贼心虚地往旁边一闪,就溜出门出。丘逢甲心中有事,虽然也愣了一下,但未及细想,就径直进去。

    唐景崧独自在书房内沉思,想着与任如芬密商的事情。看到丘逢甲突然进来,不觉有点惊奇:“仙根,你、你有事?”

    丘逢甲看到唐景崧神态紧张,也顾不得细想,就单刀直入地说:“学生特地为刘军门来向老师说情。”

    一听到丘逢甲提的不是任如芬的事,唐景崧不觉心下一松。但一想到丘逢甲肯定是为挽留刘永福守台北,将会坏了自己的事情。于是唐景崧马上变了脸色,愤愤然道:“刘渊亭这个草莽匹夫,十年不见,禀性依旧,一点也不把本院放在眼里,真令人可恼可恨!”

    丘逢甲不解地问:“刘军门不过是请求到台北协防,虽然快人快语,冲撞了老师,但毕竟是出自公心,老师似乎不值得如此生气?”

    唐景崧说:“本院倒也不全为今日之事,只是由而联想到十年前的那一段往事——”

    丘逢甲说:“十年前老师与刘军门有过龃龉,学生在《请缨日记》中也曾读到一点,但详细情形还不清楚,老师能否细细一叙?”

    唐景崧恨恨地说:“本院当年请缨入越,助刘抗法,原有效法班定远、傅介子,立功异域,扬名中华的雄心。当扶持刘渊亭力歼李维业,两败波滑之际,适逢越王暴毙,国政紊乱,法人又乘机攻陷越都,逼签城下之盟。本院遂建议刘渊亭号召北圻,代越为王,尽逐法军,重建越南。如是本院亦可立一大功,孰料匹夫不识大体,毫无远见,尽管本院苦口婆心,多方劝诫,他依然拒绝不纳,坐视越南沦丧。否则,如能依本院计策,则今日之越南似可能仍为中国的藩篱,大清的国势亦不致如此之弱,本院的功名恐亦不止此。唉!一件天大的功劳就这样断送在匹夫手中。”

    丘逢甲待他气平,方才徐徐劝道:“老师所说的已是十年前的旧事,可以暂搁一边。当前局势严重,刘军门虽然为人粗率,但报国忠心却无人可及,并非有意冲撞老师。老师虽然号称知兵,而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仍需刘军门这样的宿将亲冒矢石才成,所以,还请老师宽大为怀,与刘军门共商保台抗日大计!”

    唐景崧却恨意不解:“刘渊亭表面恭顺,骨子里其实并不尊重本院,他初到台北,即借故惩治我的堂侄。这次名为协助本院防守沪尾,实际是欲夺本院兵权,如留他主持台北防务,一定会滋生许多事端。本院却偏不能让他如意,偏要命他返回台南,出守恒春,让他死心!”

    丘逢甲心中十分不安:“老师,全台形势尽集于台北,台南非其可比,台北失则牵动台南,台南失却不足以牵动台北。老师守台北,如无刘军门这样的大将辅佐,恐守之不易,如台北有失,则全台震动,难以挽回。还望老师三思,以大局为重,以百姓安危为重,仍留刘军门助守台北!”

    唐景崧不满地望着丘逢甲:“仙根,你今天怎么啦?尽为刘渊亭说话,难道少了刘渊亭就无法守住台北了?难道杨军门就不是大将吗?何况本院已用重金招聘广东大侠吴国华前来台北助防,不但要守住台湾,还要收复澎湖,让他刘某知道本院的手段!”

    丘逢甲看到苦劝无效,只得告辞而去。在走出巡抚官署的大门时,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仰天长叹:“其殆天乎!”

    沪尾港码头。入暮。

    岸边,吴彭年等在督促着亲随将行李搬下等在海边的一艘轮船。

    码头顶上,沪尾守将杨载云等一干将弁伴随刘永福最后一次巡视炮台。

    杨载云激动地对刘永福说:“刘大帅,把我也带去台南吧,省得在这里受憋闷气……”

    刘永福苦笑:“傻话!全台南北连成一气,防务始有把握,大伙都去台南,谁来守台北呢?”

    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待尘土落下后,一行人马来到码头,当头的是白发银须的杨岐珍。

    “是杨老军门!”刘永福又惊又喜地迎上去。

    杨岐珍无限惋惜地拉住刘永福:“老弟啊!你怎能撇下老哥哥就走了呢?你可知道老哥哥多么需要你呀!台北防务也多么需要你呀!”

    刘永福只是陪着苦笑,却不搭腔。

    杨岐珍愤愤地跺了跺脚:“也不知道唐中丞安的是什么心,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放走了你这员大将!唉!台北凶多吉少了!”

    众人沮丧地垂下头。

    下面的轮船汽笛长鸣,在催促客人上船!

    刘永福强忍着泪水,与杨岐珍告别,杨岐珍紧握着他的手说:“台湾南北有电报相通,缓急之间,可以及时电报联系,免误大事!”

    刘永福连连点头,然后,走下码头,登上轮船。

    又是一阵嘹亮的汽笛,轮船在翻滚的波涛中渐渐远去。身影越来越小的刘永福依然站要船头,依依不舍地向着岸上的众人挥手致意。

    暮色笼罩了沪尾码头,一片苍茫。

    注释

    [1]有马晴信、村山等安、西乡从道均为历史上侵略中国领土台湾的日本侵者。

    [2]有马晴信、村山等安、西乡从道均为历史上侵略中国领土台湾的日本侵者。

    [3]有马晴信、村山等安、西乡从道均为历史上侵略中国领土台湾的日本侵者。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